“新人我也見過了，無事我先回去看曰兒。”

白側(cè)妃話音落下，殿內(nèi)靜得能聽見新人緊張的呼吸聲。

她眼風都未曾向那幾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女人身上掃過，只朝著主位上的王妃略一頷首，權(quán)當是行了禮。

王妃捏著茶盞的手指緊了緊，滾燙的茶水漫過指腹也未曾察覺，面上依舊是那副端莊得體的笑。

“妹妹說的是，曰兒正是需要人陪的時候。”

這聲“妹妹”叫得牙酸。

誰不知道，白側(cè)妃的父親前些日子平步青云，從三品直升從二品，如今倒成了王妃父親的頂頭上司。

這王府里的風向，早就變了。

白側(cè)妃沒再多言，轉(zhuǎn)身便走，裙擺拂過地面，帶起一陣若有似無的香風，也帶走了滿室的壓抑。

出了正院，陽光有些晃眼，白嬌嬌瞇了瞇眼，心底那點因著文悅而起的不快也散了。

她如今，可沒功夫跟一個失了靠山的女人置氣。

腦中閃過宋清沅那張臉。

一個不起眼的商戶之女，分位不高，人也瞧著沒什么機心，偏偏就是這個女人，在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不動聲色地讓幾個孩子玩到了一處。

尤其是自己的曰兒。

她那個性子內(nèi)向，平日里見著生人連頭都不敢抬的兒子，這幾日竟會主動往宋氏的芙蓉園跑。

這份手段，可比王妃那套表面功夫高明多了。

白嬌嬌腳下步子加快，心里也多了幾分興味。

她倒要看看，這個宋清沅，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還未進芙蓉園的院門，里頭就傳來了孩子清脆的笑鬧聲，像一串串滾動的銀鈴鐺，將滿園的沉靜都撞碎了。

白嬌嬌的腳步一頓，眼底掠過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

她踏進院門，一眼就瞧見了在廊下追逐打鬧的三個小身影。

為首的正是她的沈景曰，臉上不知蹭了哪里的灰，黑一道白一道，手里還揮舞著一把木頭削的小劍，正追著沈景宇上躥下跳，哪里還有半分內(nèi)向的影子。

“娘親你來啦！”

沈景曰眼尖，第一個瞧見了她，立刻丟下玩伴，像只小炮彈一樣沖了過來。

“白娘娘安。”

“娘娘安。”

另外兩個小家伙也跟著跑過來，仰著小臉問好。

白嬌嬌被這三聲軟糯的童音叫得心都化了，也懶得端什么側(cè)妃的架子，彎腰一抄，竟是將三個小蘿卜頭一并抱了起來，嚇得跟在后頭的丫鬟婆子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娘娘，使不得，仔細您的腰！”

白嬌嬌卻渾不在意，掂了掂懷里三個分量不輕的小家伙，臉上是難得的真切笑意。

“娘你看！”

沈景曰獻寶似的將手里的小木劍舉到她面前，“宋娘娘給我做的！我以后要當大將軍，保護娘親！”

白嬌嬌接過那把粗糙卻打磨得光滑的小劍，入手溫潤，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

她看向內(nèi)室的方向，門簾安安靜靜地垂著。

“小宇，你娘親呢？”

沈景宇在她懷里拱了拱，奶聲奶氣地告狀：“娘親是大懶豬，還沒醒來！”

白嬌嬌挑了挑眉，將三個孩子穩(wěn)穩(wěn)當當放在地上。

“哦？那我可得進去瞧瞧。”

她提步走向內(nèi)室，剛掀開珠簾，就聽見里頭傳來一道慵懶中帶著幾分沙啞的嗓音。

“誰又在背后編排我呢？小宇，是不是把娘親給賣了？”

沈景宇一陣風似的跑進內(nèi)室，小炮彈一樣撲倒在宋清沅懷里，仰著滿是汗的小臉求夸獎。

“娘，我跑得快不快！”

宋清沅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臉蛋，佯裝嗔怪：“多大的人了，還這么冒冒失失的，仔細沖撞了白姨母。”

她話音剛落，白嬌嬌便柔柔地笑開了。

“白姐姐見笑了。”宋清沅有些無奈。

她起身讓丫鬟給自己梳了個簡單的婦人發(fā)髻，便挪步到白嬌嬌旁邊的座椅上坐下。

院子里，三個小腦袋湊在一起，不知在嘀咕什么，時不時發(fā)出一陣清脆的笑鬧聲。

“這幾個孩子在你這兒，沒吵著你吧？”白嬌嬌的視線從孩子們身上收回，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稍微顯懷的小腹，動作輕柔。

宋清沅目光一頓，瞬間心下了然。

懷孕初期最是熬人，沒精力陪著孩子玩鬧也是常情。

“瞧你說的，曰兒乖巧得很，跟我們家宇兒玩得正好。你若信得過我，只管把曰兒送到我這芙蓉園，我替你看著。”

宋清沅這話，既是體諒，也是試探。

白嬌嬌是個聰明人，一聽便知宋清沅看出來了，索性不再遮掩。

她輕輕嘆了口氣，眉宇間染上一絲倦意：“剛兩個月，太醫(yī)說胎氣不穩(wěn)，得好生靜養(yǎng)著。”

話雖如此，她眼底那份為人母的柔軟卻藏不住。

宋清沅心里卻咯噔一下，泛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可惜了。

她記得清清楚楚，原文里，白嬌嬌這孩子最后會滑胎。起因就是白側(cè)妃在湖邊喂魚時，被文悅養(yǎng)的那只貓驚著了，失足落水，動了胎氣。

要不要出手幫她一把？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宋清沅就陷入了兩難。幫，意味著要和文悅對上；不幫，白嬌嬌這個盟友怕是要大受打擊。

她正盤算著，卻被白嬌嬌下一句話打亂了所有思緒。

“我爹，不日就要去江南巡查了。”

白嬌嬌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顆石子投入靜水，在宋清沅心湖里激起千層浪。

她抬眼，對上白嬌嬌那雙意有所指的眸子。

“說是……國庫空虛，得好好管管那些黑吃黑的商販。”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皇帝缺錢了，要拿人開刀了。

這是在提醒她，朝廷磨刀霍霍，準備南下宰肥羊了。

而她的母家宋家，恰恰就是江南最肥的那一只！

宋清沅心頭巨震，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查地一顫。茶水微漾，晃亂了她眼底沉靜的光。

原來如此。皇帝的刀，白家的手，磨刀霍霍向的，是她宋家這頭江南最大的肥羊。

白嬌嬌這番話，是示警，也是投誠。用她父親即將南下的消息，換一個穩(wěn)固的盟友。

想通這一層，宋清沅心中那點關(guān)于是否要與文悅對上的猶豫，瞬間煙消云散。

幫，必須幫！

這不止是保住一個潛在的盟友，更是保她宋家滿門的投名狀！

她深吸一口氣，將心中翻涌的情緒盡數(shù)壓下，再抬眼時，目光已是一片清明。

“多謝姐姐提醒。”宋清沅鄭重地看著白嬌嬌，“你只管安心養(yǎng)胎，萬事仔細。這孩子來得不易，金貴著呢，可不能有半點閃失。”

話里的深意，彼此心知肚明。

白嬌嬌見她一點就透，緊繃的心弦終于松了些許，她回握住宋清沅的手，輕輕點了點頭“妹妹的好，我記在心里了。”

這一刻，聯(lián)盟無聲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