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十分鐘之前，蘇瓦松伯爵路易躲在圣母院北側(cè)的小巷里，他的靴底踩著混合了雪水的土壤，發(fā)出黏膩的“咯吱”聲。

他裹緊身上的貂皮斗篷，卻依然擋不住從石縫里鉆出來的寒風(fēng)。

“該下地獄的吉倫特！”

民眾的唾沫星子可以淹死人。

路易本來想借著朗布依埃夫人的沙龍好好地羞辱克萊芒一番，卻沒想到他侃侃而談，事后還用報紙和小冊子把路易描寫得比“西班牙豬”還蠢。

“還有那個該死的奧爾良公爵，他們?nèi)慷伎床黄鹞遥　?

不知為何，就連貴族派系中原來的盟友都在有意疏遠(yuǎn)他路易。

他擔(dān)任貴族派系領(lǐng)袖的日子雖然短，但也不至于還沒多久就混成了這個鬼樣子吧？

“哼！等著吧，待會兒就讓你們這些人知道我路易的厲害！”

伯爵路易啐了口帶血的唾沫，牙齦因為昨晚酗酒還在腫痛。

他身后站著七個歪戴帽子的漢子，有兩個是破產(chǎn)的小貴族，三個是碼頭的搬運工，還有兩個是他從領(lǐng)地帶來的狗腿子。

每個人手里都攥著個陶罐，里面晃蕩著黑色的粘稠液體。

這是他上周從西班牙商人的貨艙里偷來的“希臘火”，當(dāng)時那商人正忙著和圣迪斯馬的人接頭，根本沒注意到有人手腳不干凈。

因為無論是商人還是圣迪斯馬，都沒把他當(dāng)回事。

“老爺，真要燒嗎？”

有個跟在他身后的狗腿子聲音發(fā)顫，他懷里的陶罐還在往下滴液體。

“教會說，燒教堂會下地獄的。”

伯爵路易反手給了他一巴掌，打得對方嘴角出血：“蠢貨！我們燒的是吉倫特的氣囊，又不是祭壇！”

“再說了，圣迪斯馬的人都說了，這是為了揭穿黎塞留的陰謀，上帝會原諒我們的。”

他說這話時心里也發(fā)虛。

一周前，那個戴黑色面紗的女人塞給他一張紙條，估計她是謝夫勒斯夫人的侍女。

那紙條上面用西班牙文寫著“圣誕日，火起，亂其陣腳”。

當(dāng)時他以為這事與他沒關(guān)系，因為圣迪斯馬從來都沒把詳細(xì)的計劃告訴過他，包括那個朗布依埃夫人。

他們只是給伯爵路易提供可以藏身的秘密據(jù)點，告訴他“歇著就好”。

但伯爵路易是越想越氣，酒精和屈辱感沖昏了他的頭腦。

尤其是他想到克萊芒要在圣母院廣場展示那個叫“熱氣球”的怪物，還要邀請國王和貴族們觀看，就覺得喉嚨里像堵著團(tuán)火。

于是乎，一個奇特的念頭就產(chǎn)生了：“既然西班牙人把這消息傳給了他，那他也就該出來幫幫忙。”

“密道入口在哪？”

伯爵路易踹了踹旁邊的石墻，這是他從一個醉醺醺的西班牙水手嘴里套來的消息。

據(jù)說圣迪斯馬在圣母院的地下室有個秘密通道，連通著城外的修道院。

破產(chǎn)貴族指著墻角一塊松動的石板：“伯爵，應(yīng)該是這里。”

幾個漢子七手八腳地撬開石板，下面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霉味混雜著硫磺的氣息撲面而來。

伯爵路易點燃火把，火苗在洞口搖曳，照亮了陡峭的石階：“下去四個人，把希臘火潑在靠近廣場的地下室，聽到外面奏樂就點火，剩下的跟我在上面望風(fēng)。”

他特意把兩個狗腿子塞進(jìn)了下去的隊伍。這兩個小子地位最低，正好讓他們?nèi)ジ勺钗ｋU的活。

石階又濕又滑，走在前面的搬運工沒留神，摔了個四腳朝天，懷里的陶罐“哐當(dāng)”一聲撞在石壁上，黑色液體濺出來，在火把的映照下泛著詭異的光。

“小心點！”

伯爵路易壓低聲音怒吼，心臟“咚咚”直跳，他總覺得好像有圣迪斯馬的人正在某個角落監(jiān)視著這一切。

早知道當(dāng)初就不去搭上西班牙人這條線了。

地下室比想象中寬敞，借著微弱的火光，能看到角落里堆著些破舊的木箱。

這讓伯爵路易更加得意，看來他找對了地方，圣迪斯馬果然在這里藏了不少東西。

“快，潑在那根斷柱后面！”他指著靠近廣場方向的一根斷圓柱，應(yīng)該是羅馬時期的遺跡，

那里的墻壁看起來比較單薄，火焰應(yīng)該能很快燒穿。

兩個狗腿子手抖得像篩糠，黑色液體順著柱身往下流，在地面匯成一灘，散發(fā)出刺鼻的氣味。

伯爵路易嫌他們動作慢，親自抱起一個陶罐潑了過去，液體濺在他的皮靴上，涼絲絲的，讓他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硪魂囯[約的樂器演奏聲。

伯爵路易以為，這是熱氣球升空的標(biāo)志。他掏出火石，塞給離得最近的搬運工。

“點！”

那漢子哆嗦著擦出火星，剛要湊近地面的液體，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通道深處傳來。

“誰？”

伯爵路易舉起火把，只見黑暗中沖出幾個穿斗篷的人影，為首的正是那個戴黑色面紗的女人。

她身后跟著的人手里都握著劍。

“蠢貨！誰讓你們真的放火？”女人的聲音尖利刺耳，顯然是氣急了，“我們只要制造恐慌，不是讓你毀了整個教堂！”

她負(fù)責(zé)看管伯爵路易，也從來沒把這個三流的垃圾貴族放在眼里。

她聽說伯爵路易帶人出來，還以為他是關(guān)悶了，想出來轉(zhuǎn)轉(zhuǎn)，也就只叫上幾個人盯著，卻沒想到他是出來干這種壞事！

“還好圣迪斯馬在行動之前會去核查一下準(zhǔn)備狀況，不然計劃就全部被你這蠢貨給破壞了！”

伯爵路易被罵得一愣，隨即惱羞成怒：“你們的紙條明明寫著‘火起’！現(xiàn)在倒來怪我？”

他還想爭辯，卻見女人身后的人已經(jīng)拔劍沖了上來。

混亂中，不知是誰的火把掉在了地上，正好落在那灘黑色液體上。

火苗“騰”地一下竄起半尺高，沿著液體蔓延開來，瞬間舔上了石柱。

“完了！快跑！”

戴面紗的女人尖叫著轉(zhuǎn)身就往通道深處跑，她的人也跟著撤退。

伯爵路易這才意識到害怕，他也顧不上手下的死活，跌跌撞撞地往石階方向沖。

火焰已經(jīng)順著柱身往上爬，燒著了地下室的物件，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

他爬上地面時，正好看到圣母院廣場已經(jīng)冒出了黑煙，幾個正在巡邏的火槍手發(fā)現(xiàn)了火光，吹響了警戒的號角。

“完了……”

伯爵路易腦子里一片空白，他原本以為只會燃起一小堆火，最多燒掉氣囊，卻沒想到火勢蔓延得這么快。

身后的小巷里傳來手下的慘叫和火槍手的呵斥聲，他顧不上回頭，扒掉顯眼的貂皮斗篷，朝著塞納河的方向狂奔。

圣迪斯馬的秘密據(jù)點就藏在那。

“上帝啊！那些西班牙人千萬不要丟下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