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雨霏的大限到了。

楚小果沒能來得及趕回來，是顧辭親自跑了一趟，將她從大商揪了回來。

這還得多虧了那個老道，自從上次向那老道問路后，顧辭也一并弄清楚了她住哪座山。

現在有事就去卜一卦，卜卦認準彌天觀準沒錯。

顧辭又送走一位故友，內心已經掀不起什么波瀾了，他不由又想到了師尊離世前說的那番話。

往后，這樣的事，他還會經歷更多。

彌天觀內。

“老何，”

顧辭坐在老道面前，一口接一口地飲著杯中的酒，末了，他放下酒杯，迎上老道何春風心疼的目光，緩緩開口問道，“你說，仙路浩渺，真有盡頭嗎？”

何春風翻了個白眼。

她走過的路比顧辭還要多少不知多少，見過的，經歷的，更是數倍于他。

眼下聽了這個問題，她便直接明白過來，這小子定然是犯病了，犯了傷春悲秋的病。

“你管那么多作甚？”

“有沒有且不論，你踏上這條路，莫不是還有退路不成？”

何春風“嘖”了一聲，隨即搖了搖頭，年輕人就是喜歡想東想西。

或許顧辭在她眼里依舊還是個年輕人，可他自己卻能感受到時間留在身上的痕跡，他在漸漸老去。

“要說退路......”

顧辭想起溫家酒肆，溫顏的母親，開口答道，“或許還真有一條。”

何春風掃了他一眼，端起酒杯灌了一口，她這瓊玉閣的仙釀說什么也不能讓這小子一個人霍霍完了。

“你怎么不問哪一條？”顧辭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不想問。”

“......”

“其實很簡單，自斷根基，回歸凡俗。”

“那敢情好，省得你小子天天來蹭道奶我的酒。”

“......”

何春風知道他不可能做出那種事來，自斷根基，回歸凡俗？

那的確是一條退路，可同樣也是一條死路。

沒有修為傍身，凡人再怎么長壽也不過百二十年的壽命，地仙修士自斷根基，那與自絕何異？

“你這老道，不就喝你兩口酒嗎？恁小氣！”

顧辭撇撇嘴，隨手從玉佩中掏出一顆種子，丟到了桌上，“這個給你，就當酒錢，夠不夠？”

何春風目光順勢望去，視線落在那枚小小的種子身上時，不由一驚。

“你......你從哪弄的？”

這是長青靈樹的樹種，種植百年便可奪天地造化，扎根之地氣運昌隆數萬載。

“忘了，記不清是從哪個洞天里帶出來的了。”

顧辭搖了搖頭，他自然清楚這樹種不凡，不過他家那小院深坑已經有主了。

“不行，這太貴重了。”何春風手一推，將那靈氣盎然的種子推了回去。

這東西她不能接，接了說不準便要承大因果。

“嘁。”

顧辭哪還看不出她在顧忌什么，不由笑著調侃道：

“我說老何。”

“你難道就沒有想過自己為什么會止步真人嗎？”

“你這也怕，那也怕，還什么彌天觀傳人，成天怕這怕那，要不你什么也別算命了，挖個坑給自己埋了得了。”

何春風不以為意，只是笑笑。

覺得他一個小娃娃懂什么算命，算命算命，一個不好可是要賠上一條命的。

命要是都沒了，還修個勞什子的行。

“我看你啊！就是顧慮太多。”顧辭抿了一口酒，坐著說話也不腰疼。

何春風看向他，又想起了自己那個短命的師父。

“我的師父，是上一任彌天觀觀主，你可知他老人家因何去世？”

“那還用問，算到不該算的東西上了唄。”

顧辭又不傻子，這種事猜都能猜出來。

算命的，十有八九是把自己算死的。

何春風掃了他一眼，苦笑著點了點頭：“我師父他老人家一心向道，那一卦，他本是要卜自己能否成就真仙，結果不知何處出了岔子。”

“我不知她究竟算到了什么，竟能輕而易舉地奪去一位地仙的壽元，但自那以后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遠離應當遠離的人，莫算不該算的事。”

顧辭點了點頭，覺得她說的挺有道理，但想了想，還是擺正了神色，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知道長可曾聽聞一句話？”

何春風見狀露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朝聞道，夕死可矣。”

顧辭的話音落下，何春風只覺五雷轟頂，在那一瞬，面前少年的身影仿若無限拔高，如同山岳。

她呆滯了一瞬，隨后渾身的氣機頓時一靡，不由扯出一抹苦笑，嘴角緩緩溢出一縷鮮血。

“好一個朝聞道，夕死可矣。”

“沒想到竟是貧道小瞧了顧小友，顧小友的向道之心，貧道虧不及也。”

顧辭也沒想到這一句話的殺傷力竟如此之大，只是當他再仔細打量身前之人時，卻發現她的身上真正多出了幾分“仙家氣”。

“道長言重了。”顧辭搖了搖頭，一時竟也分不清這對何春風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當年貧道的師父，她老人家臨終前也依舊是滿臉笑意，貧道想了兩百年都沒想明白，如今卻是被顧小友一語點破。”何春風長嘆一聲。

顧辭這一句話便否定了她這兩百年來的苦修，打擊得她道心破碎，境界不穩，可又何嘗不是變相祛除了隱藏在她心底的心魔？

顧辭無言，只是默默飲酒，他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向道之心，說出這番話也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

而何春風卻不這么認為，她起身，向著顧辭恭敬一拜，而后又小心捏起那枚種子，說道。

“既然如此，這長青靈樹的樹種貧道就收下了。百年之后，貧道就與顧小友在這靈樹之下坐而論道，如何？”

“如此也好。”

顧辭笑了笑，起身回禮。

他只是饞酒了，想隨便拽個人喝酒閑聊，卻不曾想差點捅出簍子，好在結果卻是不差的，又蹭了老何百年后的一頓酒。

顧辭回家了。

回的是那個顧家，提前去見了兩位妹妹最后一面。

他說，他要閉一次關，往后便不知是否還有再見的機會了。

顧澄、顧澈聞言拉著他又喝了不少的酒，那酒是凡間的酒，卻讓顧辭難得的上了一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