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事
- 想說喜歡你
- 左山誠
- 5691字
- 2025-07-26 01:12:19
晚自習的燈光白得刺眼,落在攤開的練習冊上,映得那些復雜的公式像是扭曲的迷宮。白芷涵捏著筆,指尖冰涼,視線卻無法聚焦。食堂里任燕那熱情洋溢的話語,像循環播放的背景音,在她腦海里反復回響:
“有天天哥罩著你呢……”
“他肯定會照顧你的……”
“我那時候就愛坐在場邊看他打球……”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蜜糖的細針,扎在她心口最柔軟的地方。一種沉重的無力感和難以言喻的酸澀,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讓她呼吸困難。她甚至不敢去看身旁那個專注于解題的身影。每一次他翻動書頁的輕響,每一次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都讓她心尖一顫,下意識地將身體往窗邊縮得更緊些,仿佛想把自己徹底揉進墻壁的陰影里。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如同特赦。白芷涵幾乎是第一個收拾好書包,低著頭,像一尾急于逃離漁網的魚,飛快地匯入離開教室的人流。她沒有回宿舍,也沒有去喧囂的操場。一種強烈的、想要證明自己并非只能被“罩著”、并非毫無用處的沖動,驅使著她走向僻靜的器材室。
夜色濃重,操場上訓練的喧囂漸漸遠去。白芷涵借到一顆磨損的訓練球,抱著它,走到操場最偏僻的西北角。這里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勉強照亮一小片草皮,投下巨大而孤寂的陰影。
她深吸一口帶著寒意的空氣,將球放在腳下。努力回憶著郝天率流暢的動作,回憶著柳徐他們奔跑配合的身影。她嘗試用腳背輕輕撥球,球卻像個頑劣的孩子,歪歪扭扭地滾開。她追上去,笨拙地試圖停球,腳踝卻別扭地一扭,“哎喲”一聲輕呼,整個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冰涼的草皮上。手肘和膝蓋傳來尖銳的刺痛。
挫敗感和巨大的委屈瞬間涌上眼眶。她坐在地上,抱著摔疼的膝蓋,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晚風吹過空曠的角落,帶著無邊的寂寥。她是不是真的很差勁?連最基本的控球都做不好?這樣怎么去比賽?怎么……不拖累大家,不成為他的負擔?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樹影下,傳來幾聲壓低的交談和腳步聲。剛剛結束訓練的柳徐和幾個隊友正路過此地。
“咦?那不是……白芷涵?”一個隊友眼尖,看到了路燈下蜷縮的身影。
柳徐順著方向望去,看清了白芷涵狼狽的樣子和她腳邊的足球,瞬間明白了什么。他抬手制止了隊友們想要打招呼的動作,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神示意他們先走。他自己則???無聲息地退到更深的樹影里,掏出手機,飛快地發了一條消息。
沒過多久,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帶著微喘,從操場中央明亮的區域跑了過來。郝天率額角還掛著汗珠,運動背心微微汗濕。他看到白芷涵獨自坐在昏黃燈下、抱著膝蓋的身影,腳步頓住,眼中掠過一絲驚訝,隨即是了然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
他放輕腳步走過去,沒有立刻出聲,直到離她很近,才用盡量溫和的聲音問:“摔著了?沒事吧?”
白芷涵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郝天率關切的臉,窘迫瞬間淹沒了她。她慌忙用手背抹掉眼淚,掙扎著想站起來:“沒……沒事……”
“別急。”郝天率蹲下身,看了看她擦破皮的膝蓋,松了口氣,“想練球?”他的語氣沒有責備,只有平靜的詢問。
白芷涵咬著唇,點了點頭,聲音細若蚊蚋:“……不想拖后腿……”
“沒人天生就會。”郝天率的聲音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他站起身,走到她對面幾步遠的地方,用腳將球輕輕撥到她面前,“來,我教你。看著球,用腳內側這里,”他放慢動作,清晰地展示著腳弓的位置,“輕輕推,把球傳到我腳邊。別怕,慢慢來。”
白芷涵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憶著他的動作,抬腳。球依舊歪歪扭扭地滾了出去。
“沒關系!方向對了!力量再小一點,穩住!”郝天率跑過去把球撿回來,放回她腳下,“再來!”
一次,兩次,三次……白芷涵踢出去的球依舊不夠精準,但郝天率每次都耐心地跑過去撿回來,放在她腳下,沒有一絲不耐,只有清晰的指導和不斷的鼓勵:“好多了!對,就是這樣!”“腳腕放松!”“這次很準!”
漸漸地,白芷涵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她不再害怕失敗,只是專注地看著郝天率的腳,感受著腳與球接觸的瞬間。球開始聽話地朝著他滾去,雖然力量時大時小,但每一次小小的成功,都讓她心底涌起一絲微小的雀躍。
郝天率也漸漸加大了難度,開始移動位置,讓她練習傳移動中的點。他奔跑著,呼喊著:“這邊!傳這邊!”“好球!”當白芷涵終于有一次把球穩穩地傳到他跑動路線的前方時,他穩穩停下球,朝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帶著汗水和贊許的笑容。
昏黃的路燈下,他明亮的眼睛像盛滿了星光。白芷涵看著他毫不吝嗇的夸獎和笑容,看著他因為奔跑而泛紅的臉頰,心口那片被任燕凍結的冰層,仿佛被這溫暖的笑容和耐心的陪伴悄然融化。一種暖洋洋的、帶著力量的喜悅,像小小的氣泡,從心底咕嘟咕嘟地冒出來。膝蓋的疼痛似乎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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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體育課,陽光正好。參加足球賽的七個人在操場一角進行模擬對抗。郝天率、柳徐和兩個男生一隊,白芷涵和另外兩個女生(臨時被柳徐拉來的)加上一個男生一隊。大家心照不宣,知道白芷涵是新手,傳球都盡量避開她,或者傳給她時格外輕柔。
然而,當球真的被傳到白芷涵腳下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咦”了一聲。
她沒有像預想中那樣手足無措。只見她微微側身,用郝天率教她的腳內側,穩穩地將球停在腳下!雖然動作算不上瀟灑,卻異常扎實!然后,在對方防守隊員象征性地逼過來時,她沒有慌亂大腳解圍,而是抬頭快速看了一眼,用腳背輕輕一推,一個短促卻精準的地滾球,送到了斜前方無人盯防的隊友腳下!
“漂亮!”柳徐第一個吼了出來,聲音里充滿了驚喜。
“哇!芷涵!可以啊!”接球的隊友也忍不住贊嘆。
連郝天率眼中也閃過一絲驚訝和贊許。
接下來的練習,白芷涵的表現讓眾人刮目相看。她跑動積極,位置感出奇的好。她的傳球雖缺乏力量,但目的性明確,失誤率極低。她像一顆運轉精密的螺絲釘,穩定發揮著作用。
“深藏不露啊芷涵!”休息時,一個女生笑著遞給她水。
“這傳球意識,絕了!”另一個男生由衷道。
白芷涵被夸得臉頰微紅:“是……是郝天率教得好。”
郝天率正喝水,聞言嗆了一下,耳根微紅,看著白芷涵羞澀卻真實的笑臉,嘴角也不自覺地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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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操場西北角那盞昏黃的路燈下,成了兩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練習漸入佳境。郝天率開始講解戰術跑位和團隊配合。
“足球不是一個人的運動,”他一邊示范跑動,一邊認真講解,“隊友被圍,你要立刻觀察空檔,跑到他能傳出來的位置接應。這叫‘接應意識’。”
“防守也一樣,不能只看自己的人,要時刻注意隊友位置,互相補位。這叫‘協防’。”
“信任你的隊友,也要讓你的隊友信任你。”
他的話語清晰有力,在寂靜的夜色中回響。白芷涵認真聽著,努力實踐。每一次成功的配合,郝天率都會和她輕輕擊掌,笑著說:“漂亮!”昏黃的燈光下,他專注的側臉,奔跑帶起的風,鼓勵的笑容,都像溫暖的溪流,無聲浸潤著她曾經怯懦的心田。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感和淡淡的歡喜,悄然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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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會的日子終于到來。上午是田徑的天下。下午,足球混合賽初賽的哨聲吹響。綠茵場上,氣氛瞬間緊繃。白芷涵穿著嶄新的最小號隊服,站在位置上,心臟狂跳。
比賽激烈膠著。對手實力強勁。郝天率和柳徐是核心,承受巨大壓力。白芷涵努力做好“螺絲釘”,每一次觸球都力求穩妥。
下半場尾聲,1:1。對方快速反擊,眼看單刀!柳徐奮不顧身滑鏟破壞!界外球!
混亂中,球陰差陽錯滾到白芷涵腳下!兩名對方球員瞬間圍堵!
壓力如山!大腦空白!看臺似乎響起驚呼!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而沉穩的聲音穿透嘈雜,清晰在她左側響起:“芷涵!左邊!傳過來!”
是郝天率!他已高速插上,出現在左路開闊地,用力揮手!
沒有思考!憑著本能和無數次練習的肌肉記憶,白芷涵用盡力氣,用郝天率教她的腳內側,朝著那個聲音和位置,狠狠將球推出!
皮球貼著草皮,劃出一道低平精準的直線,穿透混亂人群,如手術刀般,不偏不倚滾到郝天率沖刺路線上!力道恰到好處!
郝天率無需調整,舒服領球向前!橙色閃電般甩開最后防守,直面門將!冷靜推射!
球應聲入網!
“嘟——!”2:1!絕殺!
球場沸騰!歡呼掌聲震耳欲聾!
“白芷涵!牛逼!!”柳徐第一個沖來,激動地跳起來!
“神助攻!”
“太帥了!”
隊友們蜂擁而至,興奮地拍肩揉發。巨大的喜悅和難以置信的成就感淹沒她!她看著球網里的足球,看著隊友激動的臉,看著看臺上跳起來歡呼的林曉曉她們……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自豪感炸開!
她下意識望向場邊。郝天率正被隊友簇擁慶祝,他隔著人群,目光精準投向她。他臉上帶著進球的喜悅和紅暈,但看向她的眼神里,盛滿純粹的欣慰和贊賞,嘴角高高揚起,朝她用力點頭,比了個大拇指。
那眼神,像溫暖的陽光,瞬間照亮她的世界。白芷涵臉頰滾燙,心口暖意充盈,也情不自禁露出燦爛笑容。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卻帶著情緒的聲音插進來:“天天哥!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絕殺!”
任燕已沖到場邊,越過圍欄,興奮朝郝天率揮手,笑容燦爛。
郝天率聞聲轉頭,看到任燕,禮貌笑笑:“謝謝。”但目光幾乎立刻又移回被隊友簇擁的白芷涵身上,那份專注的欣慰未褪。
任燕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揚起更燦爛弧度:“天天哥!你剛才啟動速度太快了!簡直像閃電!還有那推射……”
“嗯?你剛才說什么?”郝天率似乎才完全回神,目光聚焦任燕,帶著詢問。
任燕臉上笑容徹底凝固。看著郝天率明顯心不在焉、心思全在白芷涵身上的樣子,被忽視的委屈憤怒沖上頭頂。她咬了咬唇,聲音冷下:“沒什么!夸你厲害!走了!”說完,狠狠瞪了遠處笑容燦爛的白芷涵一眼,轉身擠出人群,頭也不回離開。
郝天率看著任燕負氣背影,莫名其妙皺眉,再想找白芷涵,又被另一個身影攔住。
“郝天率,剛才進球太帥了!”祝莉蓓站在面前,臉上帶著刻意平靜,眼神卻藏著一絲別扭欣賞,“傳球……傳得也不錯。”她飛快補充,聲音很低。
郝天率意外看她,點頭:“謝謝。”他簡短回應,目光急切越過祝莉蓓肩頭尋找白芷涵。
然而,當他終于把目光掃向白芷涵位置時,那里早已空空如也。興奮的隊友正走向休息區,林曉曉她們也不見蹤影。白芷涵纖細身影,仿佛一滴水融入喧囂人海,消失無影。郝天率站在喧囂散盡的球場邊,看著空蕩草皮,心頭莫名掠過一絲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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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間,食堂人聲鼎沸,充滿運動會后的亢奮。同學們拼了兩張桌子,氣氛熱烈。大家還在興奮討論下午的逆轉和那價值千金的助攻。
“白芷涵!你今天神了!那腳傳球!太冷靜了!”柳徐拍桌。
“指哪打哪!精準制導!”隊友贊不絕口。
“深藏不露啊!場上大將之風!”林曉曉摟著白芷涵肩膀,一臉驕傲。
白芷涵被夸得臉紅,心里暖暖的,充滿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歸屬感。聽著大家討論晚上籃球賽,她才想起郝天率還有硬仗。
“天率,晚上加油啊!”柳徐朝郝天率揚下巴。
“放心!”郝天率笑著比OK,目光卻飄向身邊安靜吃飯的白芷涵,似有期待。
白芷涵察覺他目光,心尖微顫。想起下午他隔著人群的贊許眼神。去看他比賽?念頭強烈。可是……任燕呢?她應該也會去?那個可以理所當然坐場邊加油的“青梅竹馬”……
心口雀躍瞬間蒙上薄薄陰霾。她猶豫一下,放下筷子:“我……去趟洗手間。”起身離開熱鬧餐桌。
她沒有去洗手間,而是走向食堂門口。她想……或許邀請任燕一起?這樣……會不會不那么刻意?她需要勇氣,也需要……確認。
在通往小賣部的林蔭道旁,她看到了任燕。任燕靠在一棵梧桐樹上,低頭踢石子,側臉在路燈下顯得陰沉。
“任燕?”白芷涵輕聲喚。
任燕猛地抬頭。看到白芷涵,她臉上瞬間堆起無比燦爛熱情的笑容,仿佛剛才陰霾從未存在:“芷涵!是你啊!找我嗎?”她快步迎上,親昵想挽白芷涵胳膊。
白芷涵下意識微微側身避開。這細微動作讓任燕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飛快掠過冷意。
“那個……”白芷涵深吸氣,鼓起勇氣,“晚上……郝天率還有籃球賽……你要不要……一起去看?”她努力讓聲音自然。
任燕臉上笑容更深,眼底卻毫無笑意。她看著白芷涵,像終于撕下所有偽裝,聲音依舊甜美,話語卻淬毒:
“白芷涵,你是不是喜歡郝天率?”
白芷涵心臟像被無形手猛地攥緊!猝不及防,臉色瞬間蒼白,張嘴發不出聲音。大腦空白。
“其實,我一直都是喜歡郝天率的。”任燕不等白芷涵答話就說道,“我想和他在一起。”
她頓了頓,看著白芷涵血色盡褪的臉,語氣忽又緩和:“所以,我們是朋友吧……”
“你是他的同桌,這件事,我想你一定可以幫我的,對嗎?”
白芷涵只覺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渾身冰冷。她看著任燕路燈下美麗又扭曲的臉,聽著充滿算計侮辱的話語,巨大震驚、憤怒和被徹底輕視的屈辱感將她淹沒。
她猛地后退一步,想要遠離,聲音發顫:“對不起,我…我做不到……!”
“為什么?”任燕挑眉,眼神忽然又銳利如刀,“難道……你真喜歡他?所以不愿幫我?”
“我……”白芷涵腦子亂成一團。喜歡?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郝天率很特別。是校門口問路時笑如汽水泡的陽光少年;是考砸后笨拙安慰、耐心講題的學霸同桌;是月光下遞蜂蜜牛奶糖、說“我信你”的堅定伙伴;是路燈下不厭其煩教她傳球、擊掌慶祝的耐心導師……他的存在,像溫暖的光照進她灰暗世界。她無法想象,監視他,把他一舉一動報告給別人……這是對那份溫暖信任最徹底的背叛!
“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白芷涵抬起頭,直視任燕壓迫的眼睛,聲音不大,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仿佛某種沉睡的東西正在蘇醒,“郝天率……他對我來說,是很重要、很特別的人。我……我不能做這種事。對不起,我幫不了你。”說完,她像用盡全身力氣,緊攥拳頭,指甲深陷掌心。
任燕臉上笑容逐漸消失,一想到郝天率在人海中找尋白芷涵的那種神情,她就死死盯著白芷涵。
眼前這個女孩憑什么?樣貌,性格都比不上自己。
難道她和郝天率十幾年的交情是假的嗎?
她自認為在喜歡郝天率這件事上,沒有誰比她付出的更多了。
她一直在注視他。
憑什么輪到這個外人?
“白芷涵…”任燕聲音像從牙縫擠出,帶著刺骨寒意,她一言不發,猛地轉身,沖進沉沉夜色,消失不見。
林蔭道上,只剩白芷涵一人,孤零零站在昏黃路燈下。晚風吹過,卷起枯黃落葉,打著旋兒落在她腳邊。她看著任燕消失方向,低頭看自己緊握顫抖的拳頭。
“很重要……很特別的人……”
“喜歡……”
這兩個詞在混亂腦海反復沖撞盤旋。心口像被塞滿,又酸又脹,帶著陌生鈍痛茫然。拒絕任燕的堅定猶在,可那份堅定背后涌動的是什么?是單純的友誼守護?還是……連自己都未看清的、更深沉的東西?
路燈光暈將她小小影子拉長,投在冰冷地面,格外孤單。喧囂食堂人聲遙遠模糊,世界仿佛只剩她劇烈心跳,和夜色中反復回響、找不到答案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