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痕
- 無聲的死靈期
- 07不拎包
- 3953字
- 2025-07-25 00:05:54
黑暗像浸透了水的棉絮,把蘇晴的呼吸裹得發(fā)沉。她僵在值班室的床前,指尖還殘留著病號服布料的溫軟——那溫度太真實了,不像擱置了三個月的舊物。小李的手仍攥著她的手腕,指甲掐進肉里的力道忽然松了些,他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尖,帶著股杏仁味的甜腥。
“你摸到了?”他的聲音像被水泡漲的紙,“他總愛把東西藏在床底。去年冬天說冷,把暖氣片的零件拆下來藏著,說要攢夠了打個暖爐。”
蘇晴的目光撞進他腫得發(fā)亮的瞳孔。那里面映著407的方向,月光正從窗簾的破洞漏進來,在地上織出張網(wǎng),網(wǎng)住那些滾散的安眠藥。她突然想起老陳的病歷單上寫著“記憶力衰退”,可小李說的每個細(xì)節(jié),都精確得像刻在骨子里。
“叮——”
電梯到達的提示音在走廊盡頭炸開,聲控?zé)魠s沒亮。那道慘白的光從電梯門縫里擠出來,在地面拖出條搖曳的光帶,正好停在值班室門口。蘇晴看見光帶里浮著些細(xì)碎的影子,像是有人正從電梯里往外撒著什么。
“他又在撒糖了。”小李突然笑起來,笑聲里裹著哭腔,“上次護士站的小王說他偷藏水果糖,他非說那是治苦的藥。”
蘇晴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落在值班室的暖氣片上。第28盒安眠藥還靜靜靠在墻根,便利貼上的鋼筆字被月光照得發(fā)藍。她忽然發(fā)現(xiàn)那字跡的傾斜角度很奇怪,像是寫字的人正蜷在地上,手腕反向用力——就像有人被鐵鏈鎖著,只能歪著身子夠暖氣片。
床底的銅鑰匙突然發(fā)出“咔啦”一聲,像是被什么東西碰了下。蘇晴猛地彎腰,指尖剛觸到鋸齒狀的邊緣,就摸到團冰涼的金屬——是條鐵鏈,鏈頭的鎖眼正對著鑰匙的形狀,嚴(yán)絲合縫。
“別碰!”小李的聲音陡然尖利,拽著她的力道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蘇晴被拽得撞在床架上,后腦勺磕到個硬東西,是那支刻著“陳”字的鋼筆,不知何時滾到了床沿。
鋼筆滾落在地的瞬間,電梯方向傳來“嘩啦”一聲,像是撒糖的手突然失了力氣。蘇晴借著月光看見,那些“糖”其實是裹著糖衣的安眠藥,在光帶里泛著蠟質(zhì)的光,密密麻麻鋪了一地,一直從電梯口鋪到407的門口——像條引路的河。
“他總說藥太苦。”小李的指甲深深掐進她的皮肉,“所以我每天給他帶糖,說先吃糖再吃藥,就不苦了。”他忽然低頭,熱氣噴在她的手腕上,“你看,你的血珠兒像不像糖?”
蘇晴的指尖在鐵鏈上摸到道刻痕,形狀和407木柜里的鐵鏈完全一致。她突然想起那張寫著“護工三個月前就換了”的紙條,后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毛衣——如果現(xiàn)在的護工不是小李,那眼前這個人是誰?
407的方向傳來“吱呀”聲,是木柜被拉開的響動。蘇晴看見月光里浮起個佝僂的影子,正踮著腳夠最上層的鐵盒,后腦那處凹陷的傷口在月色下泛著青黑。是老陳,可電梯的鏡面里明明只有她和小李兩個人。
“他在找病歷單。”小李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像貼著她的耳膜呼氣,“上次醫(yī)生說要轉(zhuǎn)去重癥監(jiān)護室,他把單子藏起來了,說407的窗景最好,死也要死在這兒。”
蘇晴的目光撞進他瞳孔里的老陳。那影子正把鐵盒里的東西往懷里塞,動作慌亂得像個偷糖的孩子。她突然注意到影子的手腕——光禿禿的,沒有勒痕。而電梯的光帶里,老陳彎腰撿藥的背影上,手腕處纏著圈褪色的布條,和病歷單上“自縊未遂”的記錄位置完全吻合。
兩個老陳。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床底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像是有什么重物翻身。蘇晴的指尖在鐵鏈上摸到個凸起,是塊焊死的銘牌,上面刻著“407-陳”。她猛地抬頭,看見小李白大褂的袖口正往下滴著什么,落在地上的安眠藥上,融出一個個小小的坑。
是水,還是別的什么?
“他怕黑。”小李突然松開她的手腕,轉(zhuǎn)身往值班室深處退,白大褂的下擺掃過暖氣片,帶倒了第28盒安眠藥。藥盒摔開的瞬間,蘇晴看見里面裝的不是藥片,而是疊得整齊的糖紙,每張上面都用鋼筆寫著日期,從三個月前一直寫到昨天。
最后那張?zhí)羌埳袭嬛鴤€歪歪扭扭的笑臉,旁邊寫著:“小李今天又忘了鎖窗,風(fēng)把糖紙吹走了,他會哭的。”
“嘩啦——”
407的窗戶突然被撞開,夜風(fēng)卷著窗簾拍在墻上,發(fā)出鼓面般的巨響。蘇晴看見老陳的影子正扒在窗臺上,半個身子探出去,后腦的傷口對著月光,像塊融化的黃油。而電梯的光帶里,那個撿藥的背影突然站直了,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沒有臉。
本該是臉的地方只有團模糊的黑影,像被人用濕抹布擦掉了。可蘇晴卻清晰地“看”到它在笑,因為那黑影的邊緣正微微顫抖,像咧開的嘴角。
“他在等你。”小李的聲音從值班室最暗的角落傳來,那里放著張折疊床,床板上有片深色的污漬,形狀像個人形,“他說你會來拿鑰匙,說這把鑰匙能打開所有鎖。”
蘇晴低頭看向掌心的銅鑰匙。鋸齒狀的邊緣在剛才的掙扎中劃破了皮膚,血珠兒滲進去,把那些凹槽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她忽然想起老陳被抬走那天,蓋在他身上的白布邊緣沾著些金屬碎屑,當(dāng)時以為是床架上的銹,現(xiàn)在才看清,那碎屑的形狀和鑰匙的鋸齒一模一樣。
電梯的光帶開始縮短,“無臉”的老陳正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踩碎幾顆安眠藥,發(fā)出細(xì)微的“咔嚓”聲,像在嚼著什么。蘇晴的目光落在值班室的門把手上,那里纏著圈繩子,繩結(jié)的打法和老陳病歷單上畫的“自縊繩結(jié)”示意圖完全相同。
“你看,”小李的聲音帶著種詭異的溫柔,“他果然沒騙我。”
蘇晴猛地轉(zhuǎn)頭,看見折疊床的床板正在緩慢抬起,下面露出雙蜷著的腳,穿著和老陳同款的病號服,腳踝處有圈深深的勒痕,鐵鏈的銹跡嵌在皮肉里,像串暗紅色的珠子。
那是小李的腳。
或者說,是穿著小李白大褂的這個人的腳。
407的方向傳來鐵鏈拖動的聲音,“哐當(dāng),哐當(dāng)”,和木柜抽屜打開的聲音重疊在一起。蘇晴看見窗臺上的老陳影子正在往下掉,不是墜落,而是像塊融化的蠟,順著墻壁緩緩流淌,在地面聚成灘黑色的水漬,朝著值班室的方向蔓延。
“他在找他的腳。”小李的聲音從床板下傳來,帶著悶響,“上次他把腳藏在暖氣片后面,說要嚇嚇新來的護士。”
蘇晴的指尖突然傳來刺痛,銅鑰匙正在發(fā)燙,像塊燒紅的烙鐵。她低頭一看,鑰匙上的血跡正順著鋸齒往下滴,落在地面的安眠藥上,瞬間融出個個小洞,洞里冒出些黑色的絲線,像無數(shù)只細(xì)弱的手在掙扎。
電梯的“無臉”老陳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它的影子投在蘇晴腳邊,形狀卻和她的影子完美重合。蘇晴突然明白為什么電梯鏡里只有她和小李——因為“無臉”的老陳,就是她自己映出的影子。
“糖吃完了。”床板下的聲音帶著哭腔,“他說糖吃完了,苦就藏不住了。”
蘇晴的目光撞進折疊床下方的黑暗里。那里有個模糊的輪廓,穿著護工的白大褂,脖頸處纏著圈鐵鏈,鏈頭的鎖正對著她手里的銅鑰匙。那輪廓的胸口插著支鋼筆,筆帽上的“陳”字被血浸透,變成了個暗紅色的斑點。
是老陳。
或者說,是三個月前就該被換走的那個“小李”。
407的黑色水漬已經(jīng)漫到了值班室門口,漫過那些糖紙,漫過那些安眠藥,漫過“無臉”老陳的腳。蘇晴看見水漬里浮著些撕碎的紙片,上面是鋼筆寫的字:
“今天新來的護工說我瘋了,說老陳早就死了。”
“他又在窗臺上待著,說要等個人。”
“第28天的藥我藏好了,這次他找不到。”
“他們說我穿著老陳的病號服,可這明明是我的白大褂。”
最后一張紙片上畫著把鑰匙,旁邊寫著:“等她來,就能把我們都解開了。”
銅鑰匙突然變得滾燙,蘇晴下意識地將它按在折疊床的鎖上。“咔嗒”一聲,鎖開了。鐵鏈嘩啦落地的瞬間,折疊床板猛地彈起,那個穿著白大褂、插著鋼筆的“老陳”直挺挺地倒出來,后腦的傷口正對著蘇晴,里面嵌著半片鑰匙的鋸齒。
是被人用鑰匙砸進去的。
電梯的光帶徹底消失了,“無臉”的老陳也跟著融進黑暗。407的窗戶不知何時已經(jīng)合上,月光被擋在外面,只有值班室的暖氣片還在微微發(fā)燙,第28盒藥的糖紙在風(fēng)中輕輕顫動。
蘇晴的指尖還沾著“老陳”的血,溫?zé)岬模瑤е尤饰兜奶鹦取K皖^看向那把銅鑰匙,鋸齒狀的邊緣現(xiàn)在變得光滑,上面的血跡匯成了個字——“李”。
走廊盡頭傳來電梯關(guān)門的聲音,很輕,像有人在說“晚安”。蘇晴突然想起老陳病歷單的最后一頁,背面用紅筆寫著:“407的鑰匙,從來只有一把。”
她轉(zhuǎn)身看向407的方向,門不知何時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門縫里滲出線昏黃的光,和值班室最初透出的那道光一模一樣。緊接著,里面?zhèn)鱽砉P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一下,又一下,像有人在寫著新的病歷單。
蘇晴低頭撿起地上的鐵鏈,鏈頭的鎖扣上刻著串日期,是三個月前的某天——和那張“護工更換通知”的日期完全一致。她忽然明白,老陳說的“他們換了護工”,不是指護工離開了407,而是指護工變成了他自己。
或者說,護工和老陳,早就變成了同一個人。
沙沙聲停了。
407的門“咔嗒”一聲開了道縫,里面露出只手,正捏著張紙條遞出來。那只手的手腕上,有圈新鮮的勒痕,形狀和銅鑰匙的鋸齒完美貼合。
蘇晴伸手去接,指尖觸到紙條的瞬間,聽見407里傳來個熟悉的聲音,嘶啞,卻帶著如釋重負(fù)的溫柔:
“你看,我說過會等你。”
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走廊的聲控?zé)敉蝗涣亮耍瑧K白的光灑滿每個角落。蘇晴看見值班室的折疊床上躺著具尸體,穿著老陳的病號服,胸口插著的鋼筆上刻著“李”字。而407的門口,那只遞紙條的手正在消失,化作無數(shù)黑色的塵埃,被風(fēng)吹進屋里。
紙條上只有一行字,是用她自己的筆跡寫的:
“第29盒藥,在你口袋里。”
蘇晴猛地摸向口袋,指尖觸到個冰涼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個白色藥瓶,標(biāo)簽上寫著“407住戶專用”,瓶底沉著張照片,是三個月前拍的,照片里的護工小李正給老陳喂藥,兩人的手腕上,都戴著同款的銅鑰匙手鏈。
藥瓶的蓋子上刻著串?dāng)?shù)字:407。
和鑰匙串上那個“護工值班室”的牌子背面刻著的數(shù)字,完全相同。
聲控?zé)粲珠_始閃爍,忽明忽滅間,蘇晴看見自己的手腕上多了圈鐵鏈,鏈頭的鎖眼空著,正對著掌心那把還在發(fā)燙的銅鑰匙。407的屋里,沙沙聲再次響起,這次聽得格外清晰,像有人正在寫著新的病歷單,患者姓名那一欄,填著她的名字。
電梯“叮”地一聲,又停在了四樓。
門緩緩打開,里面空無一人,只有壁鏡映出407門口的景象——蘇晴正彎腰撿起地上的鐵鏈,白大褂的后襟沾著片枯葉,和老陳被抬走那天,“小李”身上的那片一模一樣。
鏡中的她對著自己笑了笑,嘴角淌出些白色的粉末,像沒化完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