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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囚龍

粘稠滾燙的藥液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地侵蝕著每一寸肌膚,帶來煉獄般的灼痛。裴寂那冰冷的、帶著濃烈藥味的氣息噴在臉上,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他最后那句如同詛咒般的詰問——“是那個早就該爛在冷宮里的女人?!”——如同驚雷,狠狠劈在云知微混亂瀕死的意識里!

冷宮里的女人?宸妃娘娘?!

劇痛、窒息、恐懼,還有這石破天驚的詰問,瞬間將云知微殘存的意識撕扯得支離破碎!她瞳孔驟然放大,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身體在裴寂鐵鉗般的手掌壓制下,只剩下本能的、微弱的痙攣。

裴寂那雙燃燒著幽暗火焰的鳳眼,死死地盯著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仿佛要從這極致的痛苦和混亂中,榨取出他想要的答案。那眼神,冰冷、狂熱、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殘酷。

就在云知微的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深淵時——

“相爺!”

一個尖細急促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惶,猛地從藥池入口的石階方向傳來,穿透了濃稠的霧氣和藥液翻滾的“咕嘟”聲!

“相爺!宮…宮里急報!”

裴寂眼中那幽暗的火焰猛地一滯!他緩緩轉過頭,看向石階入口。一個身著內侍服飾、面白無須的瘦小身影,正連滾帶爬地沖下石階,噗通一聲跪倒在池邊,渾身抖如篩糠,臉色慘白如紙。

“慌什么?”裴寂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慵懶,卻帶著一絲被打斷的不悅。

“相…相爺!”那內侍的聲音帶著哭腔,頭埋得極低,幾乎要磕在地上,“陛下…陛下他……”

“陛下怎么了?”裴寂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冰錐。

“陛下…陛下嘔血不止!太醫院…太醫院束手無策!皇后娘娘…娘娘她……”內侍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斷斷續續,“娘娘她懿旨,召…召集所有三品以上大臣,即刻…即刻入宮!龍榻前…議事!言…言道陛下……恐…恐有…不測!”

轟——!

如同無形的驚雷在石室中炸響!

裴寂抓著云知微手腕的手指猛地一緊!云知微痛得悶哼一聲,幾乎昏厥過去。裴寂那雙鳳眼中,瞬間掠過無數復雜的情緒——驚詫、疑慮、一絲難以察覺的震動,隨即又被更深沉、更冰冷的幽暗所取代。他猛地松開鉗制云知微的手。

“嘩啦!”失去支撐的云知微瞬間沉入滾燙粘稠的藥液中,劇痛和窒息再次將她淹沒!

裴寂卻看也不看她,如同丟棄一件無用的垃圾。他一步踏出藥池,粘稠的黑色藥液順著他的絲袍流淌下來。他赤足踩在冰冷的石地上,聲音如同淬了寒冰的鐵:

“備轎!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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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時初刻。紫宸殿。

天光未明,殿內卻燈火通明,亮如白晝。蟠龍金柱反射著燭火冰冷的光澤,映照著丹墀之下黑壓壓一片身著各色官袍、肅然垂首的文武大臣。空氣凝重得如同灌了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壓抑。殿內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揮之不去的藥味,混合著龍涎香也掩蓋不住的、淡淡的血腥氣。

御座之上,空無一人。象征著至高權力的明黃龍椅,在無數燭火的映照下,顯得冰冷而孤寂。

御座之側,垂著一道厚厚的明黃色帷幔。帷幔之后,隱約可見人影晃動,壓抑的咳嗽聲和宮人低微的啜泣聲不時傳出,如同敲打在每個人緊繃的心弦上。

皇后蘇氏,一身素白鳳袍,未施粉黛,眼圈紅腫,形容憔悴地坐在帷幔前臨時設下的鳳椅上。她手中緊緊攥著一方被淚水浸透的絲帕,目光掃過階下噤若寒蟬的群臣,聲音帶著哭過后的沙啞和疲憊,卻依舊努力維持著皇后的威儀:

“眾卿……陛下昨夜突發惡疾,嘔血不止,至今未醒……太醫院……已用盡方法……”她說到此處,聲音哽咽,難以繼續。

階下群臣頓時一片騷動!雖然早有風聲,但親耳聽到皇后懿旨證實,依舊如同晴天霹靂!恐慌、猜疑、野心的種子,在凝重的空氣中悄然滋長。

裴寂站在文官之首,一襲深紫蟒袍,面色平靜無波,仿佛昨夜在藥池魔窟中的一切從未發生。只是那雙半闔的鳳眼中,幽光流轉,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無人能窺探其心思。

霍凌也站在武將前列,臉色依舊帶著一絲病態的蒼白,顯然昨夜裴寂的劇毒對他影響不小。他緊抿著唇,丹鳳眼中銳氣不減,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御座和帷幔之后,又隱晦地瞥了一眼裴寂,帶著深深的忌憚和凝重。

謝清珩的位置離御座更近,作為御前侍衛統領,他按劍肅立,臉色冷硬如鐵,只是那緊抿的唇角,微微下垂的眼瞼,都透露出他內心的不平靜。他腰間懸掛的金牌,在燭火下閃著冰冷的光。

“陛下病勢沉重,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后強忍著悲痛,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然太子年幼,難當大任。本宮奉陛下……奉陛下……”她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停頓了一下,才艱難地繼續道,“奉陛下清醒時口諭,特召眾卿前來,共議……監國人選!”

監國!

這兩個字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殿內壓抑的氣氛!

無數道目光,或明或暗,如同探照燈般,齊刷刷地聚焦在階下最前方那幾道身影上——裴寂、霍凌、還有幾位宗室親王和閣老重臣!

權力真空的誘惑,足以讓任何人心動!

“皇后娘娘!”一位須發皆白的宗室老親王率先出列,聲音洪亮,“國難當頭,當以社稷為重!老臣以為,應由德高望重、深孚眾望之宗室長者……”

“親王此言差矣!”一位身著緋袍的兵部侍郎立刻打斷,聲音急切,“值此危難之際,當以穩定朝局、震懾宵小為首要!霍凌將軍執掌玄甲軍,威震邊關,當……”

“哼!武夫豈可干政!”立刻有文官出言反駁。

“陛下尚在!爾等便欲行僭越之事嗎?!”又有大臣厲聲呵斥。

一時間,朝堂之上,文臣武將,宗室勛貴,紛紛出列,引經據典,唇槍舌劍,吵作一團!方才的凝重肅穆蕩然無存,只剩下赤裸裸的權力爭奪和相互攻訐!偌大的紫宸殿,瞬間變成了喧囂的菜市口!

裴寂依舊垂眸靜立,如同置身事外,只是唇角那抹若有若無的弧度,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霍凌眉頭緊鎖,丹鳳眼中寒光閃爍,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用力。

謝清珩臉色更加陰沉,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爭吵的群臣,最終落在帷幔之后,眼中是深深的憂慮。

皇后看著這亂象,臉色愈發蒼白,眼中充滿了無助和絕望,手中的絲帕幾乎要被絞碎。

就在這亂象紛呈、幾乎要失控之際——

“咳咳……咳咳咳……”

一陣極其虛弱、卻清晰地穿透了帷幔和群臣爭吵的咳嗽聲,驟然響起!

那聲音沙啞、破碎,帶著一種油盡燈枯般的衰竭感,卻如同擁有某種魔力,瞬間讓整個喧囂的紫宸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爭吵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扭頭,驚駭欲絕地看向那厚重的明黃帷幔!

是陛下?!

只見那厚重的帷幔,被一只枯瘦、蒼白、微微顫抖的手,從里面緩緩掀開了一條縫隙!

一張臉,出現在縫隙之后。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慘白,枯槁,眼窩深陷,顴骨高聳,雙頰深深地凹陷下去,如同蒙了一層死灰。曾經溫潤如玉的面容,此刻只剩下皮包骨頭的嶙峋和行將就木的死氣。唯有那雙眼睛,雖然布滿血絲,渾濁不堪,卻依舊艱難地睜著,眼底深處,仿佛還燃燒著最后一絲微弱、卻不肯熄滅的火焰。

正是皇帝蕭宸!

他極其艱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敗的風箱在拉扯。枯瘦的手死死抓著帷幔的邊緣,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渾濁的目光,如同兩盞即將熄滅的殘燈,緩緩地、極其費力地掃過階下那一張張寫滿驚愕、恐懼、猜疑、野心的面孔。

當那目光掠過裴寂時,裴寂平靜無波的臉上,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鳳眼中幽光一閃。

掃過霍凌時,霍凌身體猛地一顫,丹鳳眼中瞬間涌起復雜難明的情緒——震驚、痛心、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

最終,那渾濁的目光,帶著最后一絲力氣,落在了按劍肅立、臉色劇變的謝清珩身上。蕭宸的嘴唇極其艱難地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出更加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嗆咳!大口大口的、暗紅色的血沫,不受控制地從他嘴角涌出,染紅了明黃的帷幔和他枯瘦的手指!

“陛…陛下!”皇后發出一聲凄厲的哭喊,撲上前想要攙扶。

然而,蕭宸卻猛地抬起那只沾滿血污的手,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指向階下!他的手指顫抖得厲害,最終,定格在——

謝清珩的方向!

隨即,他枯槁的身體猛地向前一傾!

“噗——!”

一大口濃稠的、幾乎呈黑紫色的血液,如同噴泉般狂噴而出!瞬間染紅了帷幔前大片的地毯!

那只抬起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

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轟然向后倒去!重重摔倒在帷幔之后!發出一聲沉悶的、令人心膽俱裂的撞擊聲!

“陛下——!!!”

皇后的尖叫聲、內侍的哭喊聲、群臣的驚呼聲……瞬間如同炸雷般響徹了整個紫宸殿!

死寂被徹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混亂和恐慌!

“太醫!快傳太醫!”

“陛下!”

“護駕!護駕!”

殿內瞬間亂作一團!群臣驚惶失措,有往前涌的,有往后縮的,如同無頭蒼蠅!皇后撲倒在帷幔前,哭得撕心裂肺。

裴寂依舊站在原地,看著那染血的帷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那雙鳳眼中,幽深得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

霍凌臉色鐵青,丹鳳眼中寒光爆射,猛地按刀上前一步,厲聲喝道:“玄甲軍何在!封鎖宮門!沒有本將軍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紫禁城!”

“鏘!”謝清珩猛地拔出腰間佩劍!雪亮的劍鋒在混亂的燭火下閃過一道刺目的寒光!他一步踏出,擋在御座和帷幔之前,劍鋒直指混亂的群臣,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帶著滔天的殺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壓:

“奉陛下遺命!肅清殿宇!擅動者——斬!”

遺命?!陛下剛才那最后的一指……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謝清珩和他手中那柄殺意凜然的長劍之上!空氣,再次凝固!

紫宸殿內,時間仿佛被蕭宸噴涌而出的黑血凝固。那聲沉悶的撞擊聲,如同喪鐘,狠狠敲在每一個人的心口。

“陛下——!!!”皇后的尖嘯撕心裂肺,徹底點燃了殿內積壓的恐慌。群臣如同炸了窩的馬蜂,驚呼、哭喊、呵斥、推搡……亂作一團!有人想沖上前查看,有人驚恐地后退,有人則目光閃爍,在混亂中尋找著可乘之機。金碧輝煌的殿堂瞬間變成了混亂的漩渦。

“護駕!封鎖宮門!”霍凌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帶著沙場淬煉出的鐵血威勢,瞬間壓過了部分喧囂。他魁梧的身軀如同山岳般向前一踏,腰間佩刀已然出鞘半寸,寒光凜冽!丹鳳眼中銳氣如刀,掃過混亂的人群,“玄甲軍聽令!即刻封鎖紫禁城四門九闕!無本將軍令,妄動者,視同謀逆!格殺勿論!”

“喏!”殿外值守的玄甲軍精銳齊聲應諾,甲胄鏗鏘碰撞之聲如同悶雷滾過,沉重的腳步聲迅速向四周擴散,冰冷的殺氣瞬間彌漫開來,讓殿內混亂的氣氛為之一窒。

幾乎在霍凌話音落下的同時!

“鏘——!”

一道雪亮刺目的寒光,如同撕裂混沌的閃電,驟然在御座之前亮起!

謝清珩拔劍了!

他一步踏出,身形挺拔如松,手中那柄御賜的龍紋長劍,劍尖筆直地指向混亂的群臣!劍身震顫,發出低沉而充滿殺意的嗡鳴。他臉上再無半分平日的冷峻克制,只剩下一種近乎瘋狂的、玉石俱焚的決絕!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此刻燃燒著冰冷的火焰,死死盯著階下每一個人,聲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句,帶著雷霆萬鈞的威壓,清晰地炸響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陛下龍體抱恙!有宵小趁機作亂!奉陛下口諭——肅清殿宇!擅近御座十步者!擅離本位者!擅議國本者——殺無赦!”

“殺無赦”三個字,如同三柄重錘,狠狠砸在眾人心頭!那冰冷的殺意,混合著他身上散發出的、屬于御前第一人的絕對威壓,瞬間讓那些蠢蠢欲動、試圖靠近帷幔的宗室和官員僵在了原地,臉色慘白如紙!

謝清珩帶來的大理寺精銳差役,如同鬼魅般迅速散開,繡春刀紛紛出鞘,冰冷的刀鋒組成一道森然的屏障,將御座和那道染血的帷幔死死護在身后,隔絕了所有窺探的目光。他們的眼神冰冷而漠然,如同執行命令的機器,只待統領一聲令下,便會毫不猶豫地揮刀斬下!

混亂,在霍凌的鐵血軍令和謝清珩的決絕殺意之下,被強行按捺下去。殿內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壓抑的啜泣聲和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喊。群臣被無形的刀鋒逼回各自的位置,如同待宰的羔羊,驚惶不安地站著,目光在殺氣騰騰的玄甲軍、冰冷如霜的大理寺差役、以及那染血的帷幔之間驚恐地游移。

裴寂,依舊站在原地,如同風暴中心最平靜的礁石。深紫的蟒袍在混亂的燭火下流淌著幽暗的光澤。他那雙半闔的鳳眼,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皇后的崩潰,霍凌的強勢,謝清珩的瘋狂,群臣的恐懼。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令人心悸。唯有那微微轉動墨玉扳指的指尖,透露出他內心并非毫無波瀾。

他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緩緩掃過那道被謝清珩死守的、染血的帷幔。那后面,是生死不明的蕭宸。是這盤棋局中,最大的變數,也是……最大的籌碼。

“太…太醫!太醫何在?!”皇后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喊著撲向帷幔縫隙。幾名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的老太醫,在謝清珩冰冷目光的注視下,戰戰兢兢、連滾帶爬地鉆進帷幔之后。

時間,在死寂和壓抑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如同煎熬。

帷幔之后,太醫們壓抑的驚呼、急促的商議、銀針碰撞器皿的細微聲響,以及皇后絕望的嗚咽,斷斷續續地傳出來,如同鈍刀割在每個人的神經上。

不知過了多久,帷幔被一只顫抖的手緩緩掀開。為首那位胡子花白、官袍被冷汗浸透的太醫院院判,面無人色地踉蹌而出,噗通一聲跪倒在御階之前,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皇…皇后娘娘…諸位大人…陛下…陛下急怒攻心,邪毒入髓,經脈…經脈寸斷…心脈…心脈將絕…臣等…臣等已…已回天乏術…恐…恐…就在頃刻了!”

“嗡——!”

如同最后一根弦繃斷!殿內死一般的寂靜瞬間被更深的絕望和恐慌取代!雖然早有預感,但親耳聽到“回天乏術”、“就在頃刻”的宣判,依舊如同萬鈞雷霆!

皇后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悲鳴,身體一軟,直接昏厥過去,被手忙腳亂的宮女攙扶住。

群臣之中,已有心理脆弱的官員雙腿一軟,癱倒在地。更多人則是面如死灰,眼中充滿了末日降臨般的恐懼。國本動搖!天塌地陷!

就在這極致的混亂和絕望如同潮水般即將再次淹沒大殿的剎那——

“肅靜!”

一個清冷、平靜、卻帶著奇異穿透力和不容置疑威壓的聲音,如同冰泉流淌,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悲聲和騷動。

裴寂,終于動了。

他緩步上前,越過僵立的霍凌和持劍如同雕塑的謝清珩,徑直走到御階最前方,站定在那位跪地磕頭、抖如篩糠的院判身側。深紫的蟒袍在燭火下泛著幽冷的光。

他并未看任何人,目光只是平靜地投向那道染血的帷幔,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布料,看到里面那個油盡燈枯的帝王。

“陛下龍體垂危,乃國之大殤。”裴寂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大殿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瞬間讓瀕臨崩潰的氣氛為之一凝。“然,國不可一日無主,社稷不可一日無綱。”

他微微側身,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緩緩掃過階下驚魂未定的群臣,最終落在臉色鐵青、按刀而立的霍凌,和持劍肅立、眼神如同冰封火山般的謝清珩身上。

“霍將軍忠勇,執掌玄甲,拱衛京畿,功在社稷。”

“謝統領忠直,宿衛宮禁,護駕有功,深得帝心。”

他語速平緩,如同在陳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實。

“值此危難之際,陛下雖口不能言,然……”裴寂的話音微微一頓,那雙半闔的鳳眼中,幽光流轉,如同深淵凝視。他緩緩抬起右手,蒼白的手指指向御階之上,那象征著至高權力的、冰冷孤寂的龍椅旁側。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龍椅旁側,不知何時,竟悄然擺放著一個紫檀木托盤!托盤之上,覆蓋著明黃色的錦緞!

裴寂的手指,輕輕一挑!

明黃錦緞無聲滑落!

托盤之上,赫然是兩件令所有人瞳孔驟縮、呼吸停滯的物件!

左邊,是一枚嬰兒拳頭大小、通體玄黑、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雕刻著猙獰睚眥獸首的虎符!玄甲軍的最高兵符!

右邊,則是一枚巴掌大小、通體由極品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九龍盤繞、祥云拱衛的印璽!印鈕之上,一只螭龍昂首向天,威嚴天成——傳國玉璽!

玄甲虎符!傳國玉璽!

這兩件國之重器,此刻竟如同尋常物品般,被呈放在龍椅之側!由裴寂親手揭開!

巨大的震驚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紫宸殿!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超越想象的景象驚呆了!霍凌的丹鳳眼中爆射出難以置信的銳芒!謝清珩持劍的手猛地一緊,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細微的“咯咯”聲!群臣更是目瞪口呆,大腦一片空白!

裴寂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霍凌和謝清珩臉上緩緩掃過,將兩人那瞬間的震驚和洶涌的復雜情緒盡收眼底。他唇角的弧度,幾不可察地加深了一絲。

“陛下病危之際,心系社稷,憂念神器。”裴寂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和令人心悸的深意,“故,特將此二物,暫托于本相之手,以定國本,以安人心。”

他微微抬手,示意身后一名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的灰衣侍從上前。那侍從面無表情,動作卻精準迅捷,雙手捧起那托盤,穩穩地走向御階之下。

裴寂的目光再次轉向霍凌和謝清珩,聲音低沉而充滿不容抗拒的壓力:

“霍將軍,執此虎符,玄甲軍上下,當唯將軍之命是從!即刻起,玄甲軍接管皇城防務!凡有異動者,無論身份,格殺勿論!”

“謝統領,持此玉璽,代行天子印信!統轄京畿所有府衙、衛所!徹查陛下病重根源!凡有牽連者,無論親疏,嚴懲不貸!”

他的話語,如同金科玉律,帶著雷霆萬鈞的分量!將玄甲軍最鋒利的刀,交給了霍凌!將代表皇權的印信,塞給了謝清珩!同時,也將兩道無形的枷鎖,牢牢地套在了這兩位手握重權的股肱之臣身上!

這是托付?是信任?還是……更深的制衡與囚禁?!

霍凌看著那侍從捧到自己面前的玄黑虎符,丹鳳眼中光芒劇烈閃爍。這虎符,是他夢寐以求的玄甲軍最高指揮權!但在此刻,由裴寂如此“托付”……他猛地抬頭,看向裴寂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眼,那里面只有一片冰冷的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緒。

謝清珩的目光死死盯在那枚溫潤無瑕的傳國玉璽上。那象征無上權力的螭龍印鈕,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持玉璽,代行天子權柄……這滔天的權力背后,是裴寂冰冷的目光和帷幔后生死未卜的帝王!他握著劍柄的手,因為巨大的壓力和內心的掙扎而劇烈顫抖,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龍般暴起。

裴寂不再看他們,仿佛這足以決定帝國命運的交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緩緩轉過身,再次面向那道染血的帷幔,姿態重新變得沉靜而悲憫。

“陛下病體沉疴,需靜養。從即日起,紫宸殿列為禁地,非奉本相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驚擾圣駕。”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沉重,卻不容置疑地宣判了皇帝的結局,“一應朝政,暫由本相……與諸位閣臣,于文淵閣商議決斷。”

他微微抬手,寬大的紫袖如同流云般拂過。

“退朝。”

兩個字,輕描淡寫,卻如同最終的裁決,為這場驚心動魄的朝會畫上了句號。也宣告著,一個以宰相裴寂為核心、暫時囚禁了真龍天子的權力新局,就此拉開帷幕!

群臣如同提線木偶,在玄甲軍冰冷的目光和裴寂無形的威壓下,失魂落魄、步履蹣跚地退出紫宸殿。沉重的殿門在身后緩緩合攏,發出沉悶的聲響,隔絕了內里的一切。殿外,秋日的陽光刺眼,卻驅不散每個人心頭的陰霾與寒意。

霍凌緊緊攥著那枚冰冷沉重的玄甲虎符,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緊閉的殿門,丹鳳眼中銳氣與凝重交織,猛地轉身,玄色披風在風中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大步流星地離去。玄甲軍沉重的腳步聲緊隨其后,如同擂動的戰鼓,迅速接管著這座剛剛經歷權力風暴的宮城。

謝清珩依舊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他手中的長劍已經歸鞘,但那枚溫潤的傳國玉璽,此刻卻如同萬鈞重擔,沉甸甸地壓在他的掌心。他緩緩抬起手,看著那螭龍盤繞的印鈕,玉石的冰涼透過皮膚,直抵心底。裴寂最后那平靜卻深不可測的眼神,如同烙印,灼燒著他的神經。

他猛地將玉璽緊緊攥住,仿佛要將其捏碎!隨即,他豁然轉身,雪白的衣袍在空曠死寂的大殿內帶起一陣冷風。他沒有再看帷幔一眼,大步走向殿外。背影挺直,卻透著一股孤注一擲的決絕與……無法言說的沉重。

偌大的紫宸殿,終于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帷幔后那微不可聞的、代表著生命流逝的微弱氣息,以及侍立一旁、如同石雕般的內侍。

裴寂獨自一人,靜靜地站在御階之上,站在那象征著至高權力的龍椅之前。深紫的蟒袍在透過窗欞的、略顯慘淡的陽光下,流淌著幽暗的光澤。他緩緩轉過身,目光再次投向那道染血的帷幔。這一次,他臉上那層悲憫沉重的面具徹底消失,只剩下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玩味。

他抬起手,蒼白修長的手指,極其緩慢、極其輕柔地撫過冰冷的龍椅扶手,感受著那上面精細繁復的蟠龍雕紋。

“囚龍……”裴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吐出兩個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字眼。一抹極其淺淡、卻冰冷刺骨的笑意,在他蒼白的唇角緩緩漾開,如同冰湖上碎裂的漣漪,瞬間消失無蹤。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宮墻,落向了相府深處,那幽暗的地底藥池。那里,還囚禁著另一條……關乎他最終棋局的“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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