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讓江燼璃瞳孔驟縮的是,在窯口附近,幾個穿著統一黑色勁裝、氣息精悍的護衛,正粗暴地將幾個似乎試圖反抗或逃跑的年老工匠拖到空地中央。為首一個疤臉漢子,手里拎著一把還在滴血的腰刀。
“老東西!活膩歪了?敢偷懶?!”疤臉漢子一腳將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工匠踹倒在地。
“不……不是偷懶……”老工匠咳著血,艱難地抬起頭,渾濁的老眼里滿是絕望和悲憤,“這……這骨瓷粉……用多了……燒出來的東西……在北邊……會害死人的啊……那是要遭天譴的……”
“天譴?”疤臉漢子獰笑一聲,舉起手中的腰刀,“老子就是天!不聽話,這就是下場!”刀光一閃,狠狠朝著老工匠的脖頸劈下!
“住手——!”
江燼璃目眥欲裂,再也無法忍耐,厲喝出聲!她如同獵豹般從藏身處猛地躥出,手中的金漆勾刀化作一道暗金色的閃電,直射疤臉漢子持刀的手腕!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噗嗤!
血光迸濺!
老工匠的頭顱滾落在地,無頭的尸身抽搐著倒下。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好對著江燼璃沖來的方向,充滿無盡的悲涼與控訴!
“什么人?!”疤臉漢子反應極快,手腕一痛,金漆勾刀擦著他的皮肉飛過,釘在后面的木樁上嗡嗡作響。他驚怒交加,厲聲大喝!
窯場瞬間大亂!黑衣護衛們如同被驚動的馬蜂,紛紛拔出兵器,朝著江燼璃和隨后沖出的邊軍悍卒撲殺過來!
“殺——!”
江燼璃身后,目睹慘劇的邊軍們早已怒火攻心,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揮舞著戰刀迎上去!他們心中積壓的仇恨和悲憤,在此刻徹底爆發!
狹窄的山坳瞬間變成血腥的修羅場!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邊軍悍卒雖然勇猛,但人數處于劣勢,且對方黑衣護衛明顯訓練有素,配合默契,一時間竟被壓制住!
江燼璃的目標只有那個疤臉頭目!她如同一道青色的影子,在混亂的戰場中穿梭,金漆勾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飛,每一次揮出都帶起一溜血花,逼退擋路的護衛,直撲疤臉漢子!
“找死!”疤臉漢子看出江燼璃是領頭者,眼中兇光畢露,揮刀迎上!他刀法狠辣刁鉆,勢大力沉,顯然是個高手!
鐺!鐺!鐺!
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于耳!江燼璃身法靈動,金漆勾刀走的是精巧詭譎的路子,專挑對方關節、手腕、眼睛等要害下手。但疤臉漢子經驗老到,力量又遠勝于她,幾次硬碰硬下來,江燼璃只覺得手臂酸麻,氣血翻涌,險象環生!
更要命的是,越來越多的黑衣護衛擺脫邊軍的糾纏,朝著她圍攏過來!
“保護江大人!”一個邊軍悍卒怒吼著,揮舞著卷刃的戰刀,拼命想沖過來支援,卻被幾把刀同時砍中后背,慘叫著撲倒在地!
江燼璃心中焦急萬分!這樣下去,別說抓人,他們所有人都得交代在這里!
她的目光急速掃過混亂的戰場,掃過那座冒著濃煙的窯口,掃過窯口旁邊堆積如山的白色瓷土礦……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計劃……
她猛地格開疤臉漢子一刀,借力向后急退數步,拉開一點距離。同時,她的手閃電般探入腰間革囊,抓出一把暗紅色的粉末——那是她隨身攜帶、用于金漆調色的天然朱砂礦粉!但此刻,她毫不猶豫地將整把朱砂粉,狠狠撒向撲來的疤臉漢子和幾個黑衣護衛!
噗!
紅色的粉末在空氣中彌漫開來,瞬間迷住了幾人的視線!
“咳咳……什么東西!”
“我的眼睛!”
趁著對方短暫混亂,江燼璃就地一滾,躲開幾把劈來的刀鋒,滾到窯口附近一堆剛剛燒制好、還帶著高溫余燼的骨瓷廢料旁!
她抓起一塊滾燙的、布滿氣泡和裂紋的骨瓷廢片,看也不看,用盡全力朝著窯口旁邊那堆積如山的、細膩干燥的白色瓷土礦粉末堆——狠狠砸了過去!
“攔住她!”疤臉漢子抹開眼前的紅粉,看到江燼璃的動作,似乎意識到什么,發出驚恐的嘶吼!
但,晚了!
砰!
滾燙的骨瓷廢片如同燒紅的鐵塊,狠狠砸進了干燥的、如同面粉般細膩的瓷土粉堆中!
瞬間!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巨響!仿佛地底沉睡的巨獸被驚醒!
那堆積如山的瓷土礦粉,在高溫骨瓷片的撞擊和引燃下,發生了極其猛烈的粉塵爆炸!
不是火焰,而是如同海嘯般的、濃密到極致的白色粉塵狂潮,混合著爆炸產生的巨大沖擊波,瞬間以那堆瓷土粉為中心,猛烈地擴散開來!
呼——!!!
白色的粉塵風暴如同怒濤,瞬間席卷了整個山坳!遮天蔽日!視線在剎那間被剝奪!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毀滅性的白色狂潮吞沒!
“啊——!”
“我的眼睛!”
“咳咳咳……喘……喘不上氣……”
“救命啊!”
凄厲的慘叫、絕望的咳嗽、痛苦的窒息聲瞬間取代喊殺聲!細密的瓷土粉塵無孔不入,瘋狂地鉆進他們的口鼻、眼睛、耳朵!劇烈的咳嗽和窒息感瞬間剝奪大部分人的戰斗力!
混亂!徹底的混亂!
江燼璃在拋出瓷片引發爆炸的瞬間,就死死屏住呼吸,閉上眼睛,用沾滿塵土和血污的衣袖緊緊捂住口鼻,憑借著記憶和對方向的判斷,如同貍貓般朝著鷹愁澗的出口方向猛沖!
白色的粉塵風暴在她身后咆哮肆虐,如同地獄的帷幕。
她只有一個念頭:沖出去!活著沖出去!把這里的一切告訴蕭執!告訴天下人!
就在她即將沖入澗口相對稀疏的霧氣中時,腳下猛地一絆!似乎踢到什么東西!
她踉蹌著穩住身形,低頭一看。
一個渾身是血、被粉塵覆蓋、幾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倒在她腳下。那人似乎是個工匠,胸口被砍了一刀,深可見骨,血沫不斷從口鼻中涌出,眼看就要不行。但他的一只手,卻死死地抓著江燼璃的腳踝!
江燼璃心中一凜,下意識想掙脫。
那瀕死的工匠卻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抬起頭,沾滿粉塵和血污的臉上,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死死地盯著江燼璃,充滿無盡的悲憤和一種……托付般的決絕!他沾滿血和泥的手,顫抖著、艱難地伸進自己破爛的衣襟里,摸索著,掏出一個東西,用盡全身的力氣,塞進江燼璃的手中!
入手溫熱、堅硬、帶著泥土的粗糙感。江燼璃低頭一看。
那是一個只有半個巴掌大小、用粗糙陶土捏成的、形狀古樸奇特的……虎符?
陶土兵符!
工匠做完這一切,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頭一歪,氣絕身亡。那只抓著江燼璃腳踝的手,也無力地滑落。
江燼璃來不及細看,身后粉塵風暴中,疤臉漢子等人痛苦的咳嗽和憤怒的咆哮聲已經逼近!她將那塊還帶著工匠體溫和鮮血的陶土兵符緊緊攥在手心,最后看了一眼這片被白色死亡籠罩的罪惡山坳,一咬牙,轉身沖入鷹愁澗濃密的霧氣之中。
身后,白色的粉塵風暴漸漸平息,露出如同被暴風雪蹂躪過的狼藉山坳。隱約可見,在窯口附近一處尚未被粉塵完全覆蓋的空地上,掉落著一件東西——那是江燼璃在混亂中遺落的、沾滿血污的萬向漆鑒匣。
一只穿著黑色皮靴的腳,踩在匣子上。靴子的主人彎下腰,撿起了匣子。粉塵沾污他的衣袍下擺,卻掩不住那衣料上精致的暗紋。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江燼璃消失的澗口方向,一張被粉塵弄臟、卻依舊能看出原本俊朗陰鷙的臉龐上,露出一絲冰冷而玩味的笑容。
正是應該在京城養傷的——朱家二公子,朱云朗!
……
鷹愁澗的濃霧,如同冰冷的裹尸布,纏繞著江燼璃。她不敢停歇,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霧的濕冷和粉塵的刺痛,還有濃烈的血腥味。
身后隱約傳來的追兵呼喝聲,如同跗骨之蛆,讓她繃緊每一根神經。
她緊握著那塊粗糙溫熱的陶土兵符,兵符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卻像一塊烙鐵,提醒著她鷹愁澗中那場慘烈的屠殺和老工匠臨死前悲憤的眼神。
這塊兵符,到底能調動誰?那些被朱家利用、又被無情滅口的匠籍私軍嗎?
她不知道,也無暇細想。當務之急,是活下去,逃出去!
憑著對方向的本能感覺,她沿著崎嶇濕滑的澗底小道亡命狂奔。靛青色的勁裝早已被荊棘劃破,被泥濘和血污浸透,左臂在剛才的混戰中被刀鋒劃開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疼。她撕下衣擺草草包扎,鮮血依舊不斷滲出。
身后的追兵似乎被那場恐怖的粉塵爆炸阻隔片刻,但很快,更密集的呼喝聲和獵犬的狂吠聲,如同催命符般穿透濃霧,越來越近!
朱家絕不會讓她活著離開鷹愁澗!
前方出現岔路。一條向上,通往陡峭的山脊,視野開闊但極易暴露。一條向下,隱入更深的、水聲隆隆的幽谷。
江燼璃沒有絲毫猶豫,一頭扎進向下的那條路!她需要復雜的地形和足夠的水源來掩蓋蹤跡和氣味!
越往下,霧氣越濃重,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水聲越來越大,震耳欲聾。
腳下的小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濕滑的亂石和湍急的溪流。冰冷的溪水浸透靴子,刺骨的寒意讓她牙齒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