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2月31日幼兒園的小小“狀元郎”
星期四晴
窗外的木棉樹梢上還掛著幾朵倔強的紅花,像極了我們畢業照里涂了胭脂的臉蛋。媽媽在廚房里煲著老火湯,陳皮和蜜棗的甜香混著收音機里《春天的故事》飄進來。我趴在八仙桌上,翻著今天剛發的“三好學生”獎狀,金邊被夕陽映得發亮,突然就想把幼兒園三年的故事都寫進這本帶木棉花封面的日記本里——老師說,記憶就像嶺南的荔枝,“現在不記下來,將來甜味就淡啦”。
一、木棉花開時,我們初相遇
記得第一天被阿婆牽進幼兒園鐵門,我死死攥著她的褲腳不肯松手。忽然一陣風過,頭頂“啪嗒”掉下一朵木棉花,正好砸中一個穿背帶褲的男孩。“喂!英雄花送你當見面禮!”他撿起花塞給我,花瓣厚實得像小碗,邊緣還帶著晨露。后來才知道他叫阿強,是班里最皮的“孩子王”,總把午睡席編成“沖鋒艇”,帶著男生們“橫渡珠江”。
教室后墻貼著全班的手工作品——那些用舊報紙搓成的彩繩,三條編成麻花辮,五條絞成龍須糖。我的手藝最差,每次搓到一半紙繩就斷,急得直咬嘴唇。坐我旁邊的小梅總是偷偷把她的成品塞給我:“阿媽說,報紙要噴點水才韌,就像交朋友要慢慢浸。”她說話時睫毛撲閃,像木棉樹上停歇的粉蝶。
二、胭脂紅與轉錯的圈
六月畢業照那天,操場邊的木棉樹已經結滿棉絮。老師給我們套上戲服似的狀元袍,衣領大得能塞進兩個拳頭。王老師端著胭脂盒,拇指在我們眉心一點:“這是‘開智紅’,祝你們讀書聰明過黃鱔!”我的嘴唇被涂得紅艷艷,小梅突然“噗嗤”笑出聲:“像茶樓蝦餃上的紅點!”照片洗出來后,我們二十幾個“送福娃娃”擠在木棉樹下,有個人的狀元帽被風吹歪了,露出里面翹起的呆毛。
表演扇子舞那天更熱鬧。居委會門口的老榕樹下掛起紅燈籠,我們舉著塑料扇子轉圈,綢帶纏到腿上像裹了粽子。音樂放到《步步高》時,我數錯拍子多轉了半圈,結果謝幕時全員屁股對著觀眾。臺下穿香云紗的阿婆卻拍手最響:“細路仔轉錯風水先夠味!”后來老師把這段錄像放給新生看,說這是“最可愛的錯誤”。
三、鉛筆戰爭與“楚河漢界”
中班那年,班里突然劃出“三八線”。男生組“虎頭幫”,女生建“木棉社”,課桌中間要用粉筆畫界河。阿強總越界搶我的彩虹橡皮,有次我氣得咬了他手腕,留下個月牙印。第二天他卻塞給我半截鉛筆:“我爸說男子漢要讓著女生。”結果下午我就看見他和“木棉社”社長小玲躲在沙坑里分麥芽糖——原來“敵營”早就暗中互通。
最難忘是抗洪那會兒。電視里放著解放軍叔叔扛沙袋的畫面,老師教我們折千紙鶴掛許愿樹。我用紅紙折了只胖鶴,翅膀上歪歪扭扭寫“保佑阿強爸平安回來”——他爸爸去北江大堤搶險了。后來阿強把紙鶴穿在鑰匙扣上,說比黃大仙廟的符還靈。
四、畢業禮與桑柘木的年輪
領畢業證書那天,校長說我們屬“戊寅桑柘木命”,像嶺南的樹一樣堅韌。小梅送我一串用紙繩編的手鏈,五色線里還纏著木棉花瓣。阿強則塞來個鐵皮盒,里面裝著我們打架搶過的鉛筆頭、玩“東南西北”折的紙青蛙,還有那張被畫花了的“結婚證”——有次過家家,他非說狀元要娶福娃。
回家的路上經過幼兒園,木棉樹正在落葉。我突然想起第一天阿婆說的話:“木棉花掉下來會‘啪’一聲,是叫細路仔抬頭看天。”三年光陰就像那些墜地的花朵,響亮又紅艷艷地刻在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