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八歲的門檻與跨洋的溫度和葡萄藤下的成年禮
- 我的人間之旅
- 冰糖葫蘆沒冰
- 14145字
- 2025-08-16 13:32:28
當南半球初夏的陽光,慵懶地爬上奧克蘭天空塔的尖頂時,蘇小小公寓的小窗里,卻彌漫著一種與季節不符的安靜。日歷上,那個被紅筆重重圈出的數字“25”近在咫尺——她的十八歲生日。
書桌前,蘇小小少有地沒有大呼小叫,只是托著腮,指尖在鼠標滾輪上無意識地滑動。屏幕上,“飛虎隊”QQ群的圖標瘋狂閃爍,信息像開閘的洪水般洶涌而出。那是她的根,是BJ軍區大院里一起滾泥巴、爬墻頭、掏鳥窩、在公共澡堂子外追逐打鬧出來的生死交情——李斌、王雷、張晨。
李斌:【蘇司令!十八歲壽誕倒計時48小時!先鋒營李斌攜全體指戰員提前報到!請指示!】
王雷:【報告司令!新西蘭戰略高地坐標確認完畢!下一步作戰計劃是搶灘登陸還是策反當地袋鼠?】
張晨:【司令!賀禮已在星際快遞途中!內含驚喜核武器級別!PS:小心別讓毛利酋長當圖騰柱扛走!】
(圖片:李斌在故宮角樓前金雞獨立,王雷對著鏡頭狂塞第四個焦圈,張晨對著攝像頭做出足以嚇哭小朋友的鬼臉……像素不高,笑容卻咧到了耳根,帶著京城胡同里特有的痞帥和沒心沒肺。)
一股滾燙的暖流瞬間包裹了蘇小小胸腔里那顆總是橫沖直撞的心。那些熟悉的臉龐,那些隔著大洋都能聞到的“京片子”味兒,讓她眼眶微微發潮。她吸了吸鼻子,手指在鍵盤上翻飛,敲出的字依舊帶著“司令”睥睨天下的氣勢:
【全體都有!立——正——!嚎什么嚎!本司令好著呢!禮物要是少了一根毛,回去一人三百個標準俯臥撐!計時開始!】
發送鍵敲下,房間里驟然安靜下來。窗外是異國陌生的車流和建筑輪廓,房東太太規律如鐘的淋浴水流聲透過薄薄的墻板滲透進來。這是第一次,沒有媽媽起早搟的長壽面冒著熱氣,沒有爸爸用筷子輕輕敲她腦門笑罵“小皮猴又老一歲嘍”,也沒有那三個活猴在李斌家或她家客廳上躥下跳,把屋頂都快掀翻的喧囂。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孤清,像奧克蘭夜晚海風吹來的薄霧,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溫柔地纏繞上她的腳踝。
倒計時滴答走過。生日當天清晨,陽光明媚。門鈴“叮咚”響起,帶著某種宿命般的清脆。一個碩大的、飽經風霜的國際快遞包裹,赫然出現在門口,仿佛承載著跨越赤道的萬千思念與熱望。
蘇小小的心跳瞬間加速,手忙腳亂地拆開那層層疊疊的防護。盒子掀開的剎那,絲絨的深藍映入眼簾。她屏住呼吸,輕輕掀開首飾盒的蓋子——一道璀璨奪目的光芒瞬間傾瀉而出,幾乎晃花了她的眼!
靜靜躺在絲絨中的,是一條纖細精致的鉑金項鏈,吊墜是一顆切割完美、如凝固水滴般的鉆石,純凈、剔透,折射著晨曦的七彩光暈。旁邊,一對小巧的同款鉆石耳釘,熠熠生輝,如同星辰墜落耳畔。一張素雅的卡片上,是媽媽娟秀而有力的筆跡:
“我的小將軍,十八歲生日快樂!
鉆石恒久遠,愿你的勇氣與光芒,亦如星辰,歷久彌新,照亮屬于自己的征途。
永遠愛你、為你驕傲的媽媽筆”?
“啊啊啊——!!!”蘇小小的尖叫瞬間刺破公寓的寧靜,什么孤清、什么異鄉感,頃刻間煙消云散!她幾乎是撲到穿衣鏡前,笨拙又急切地解開項鏈搭扣,將那片冰涼璀璨貼在溫熱的頸間皮膚上。小心翼翼地戴上耳釘,冰涼的觸感點在耳垂。鏡子里,那個眉眼彎彎的少女,頸間和耳畔閃爍著靈動耀眼的光芒,鉆石的冷冽光華與她青春洋溢的熱烈奇異地融合,仿佛將家人的千言萬語、無限的期許和沉甸甸的愛,都化作了這貼身佩戴的勇氣勛章。她左看右看,下巴高高揚起,對著鏡中那個瞬間蛻變得明媚又張揚的自己,齜牙咧嘴地宣告:
“蘇小小同志!恭喜正式入伍‘成人’序列!十八歲,本司令批準你繼續貌美如花,火力全開,橫掃南半球!”
包裹底層,還藏著兩個被透明膠帶纏得歪七扭八、一看就飽經“戰火”洗禮的方形塑料卡帶盒。蘇小小心頭一熱,抓起其中一個,塞進那臺老舊的索尼隨身聽,迫不及待地按下了播放鍵。
短暫的電流“嘶嘶”聲后,一個荒腔走板、仿佛用盡洪荒之力在嘶吼的聲音猛地炸裂開來:
“十七歲那年的雨季——!我們有——噢!!!”(破音+嚴重跑調)
是張晨!他在嚎林志穎的《十七歲的雨季》,第一句就劈叉跑調到了外太空。緊接著是李斌捏著嗓子,帶著詭異扭動的、油膩版郭富城:
“對你愛愛愛不完——嘔……”(故意模仿的嘔吐聲)
最后是王雷那破鑼嗓子不甘示弱地加入戰團,幾個人扯著脖子、吼得聲嘶力竭、完全不在調上的《姐妹》大合唱:
“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BABY!噢耶不管相隔多遠——”(集體破音)
背景音里混雜著拍桌子、跺腳、“李斌你丫踩我腳了!”、“跑調了跑調了!”的鬼哭狼嚎,活脫脫一出魔音灌耳的交響樂。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蘇小小直接笑倒在床上,抱著肚子來回打滾,眼淚狂飆,差點喘不上氣。這幫活寶!隔著整整一個太平洋,用這種驚天地泣鬼神、足以讓原唱“揭棺而起”的“歌聲”,為她送上獨一無二的成人禮!笑聲在空蕩的房間里肆無忌憚地回蕩,震得窗框都嗡嗡作響,驅散了十八歲清晨最后一絲陰霾。
好不容易緩過氣,擦掉笑出的眼淚,她拿起第二個卡帶盒。盒面上是張晨歪歪扭扭的手繪麥克風,旁邊一行同樣歪扭但用力深刻的字:“司令欽點曲庫·絕密珍藏版”。她珍而重之地放進隨身聽,按下播放鍵。
溫婉如水、熨帖心扉的前奏流淌出來,鄧麗君那融化時光、甜美到骨子里的嗓音輕輕唱著: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
蘇小小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一股巨大的暖流毫無預兆地沖上鼻尖,眼眶迅速發熱、發紅。這幫傻子!肯定是省下不知道多少頓早飯錢,才湊夠了買正版卡帶的錢!這笨拙、質樸卻滾燙到極致的情誼,像一把溫柔的錘子,徹底擊碎了那點藏于心底的、獨屬于十八歲的微妙孤獨,將心湖熨帖得溫熱而充盈。
她吸了吸鼻子,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頸間那顆溫涼的鉆石,仿佛能穿透時空,觸摸到媽媽手心的溫度。那溫潤的涼意,卻像一股沉靜而強大的暖流,注入四肢百骸。她看向窗外,奧克蘭的天空澄澈如洗,萬里無云。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和力量在胸腔里激蕩、沖撞。她對著空氣,也對著鏡中那個佩戴著勇氣勛章的少女,清晰而堅定地宣告:
“蘇小小!十八歲,開拔!目標——人間煙火!”
成年的第一天,蘇小小決定用一頓儀式感的午餐犒賞自己。她沒有呼朋引伴,而是選擇了學院路上一家頗有情調的小餐吧“風之谷”,獨自占據靠窗一張鋪著格子桌布的小圓桌。窗外行人悠閑,陽光正好。
服務生端上滋滋作響的肋眼牛排,焦褐的邊緣散發著誘人的肉香。她學著鄰桌老外的樣子,略顯生疏地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塊送進嘴里。豐沛的肉汁混合著黑胡椒和海鹽的咸香在舌尖爆開,扎實的滿足感瞬間驅散了最后一絲“獨在異鄉”的生澀。
侍者過來詢問是否需要飲品。“呃…請給我一杯House White,謝謝。”蘇小小略帶羞澀但清晰地說道。十八歲了,怎么能不嘗嘗這屬于成年世界的“神秘液體”?
冰涼的白葡萄酒杯送到面前,淺金色的液體剔透晶瑩。她學著影視劇里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笨拙地晃了晃,湊近聞了聞——一股清新的果香夾雜著一點…類似雨后青草的氣息?然后,淺淺抿了一口。
味道…有點復雜。不像果汁的直白清甜。入口先是微酸,像未成熟的青蘋果,接著一絲微弱的果味甜意(像是梨?)剛冒頭,就被緊隨其后、縈繞在舌側的淡淡澀感覆蓋。滑過喉嚨時,留下一點溫溫的暖意,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帶著礦物感的余韻。
“唔…原來這就是酒的味道?”蘇小小咂咂嘴,眉頭微蹙又舒展。這復雜的、層次分明的味道,就是“成年”的滋味嗎?有點新奇,有點挑戰,還有點讓人想一探究竟的未知。她放下酒杯,刀叉再次伸向牛排,眼神卻已變得明亮而篤定——她的“國際戰場”新目標:打工掙錢,自食其力!體驗這人間真實的煙火氣!
午后陽光慵懶,帶著初夏恰到好處的暖意。蘇小小背著她那結實的大帆布包,手里捏著記了三個工作機會的小紙條,步伐輕快得像一只即將出征的小鹿。第一個目標在附近一個寧靜的華人社區,教一個八歲的小男孩明明(Mingming)中文。
明明虎頭虎腦,精力旺盛,但對這位“蘇老師”曾經在“部隊大院”長大的背景充滿了近乎盲目的崇拜。一堂課在拼音教學和“立正!稍息!齊步——走!”的穿插中進行得飛快,效果出奇地好。明明的父母看著兒子難得如此投入,臉上笑容舒展:“蘇老師教得真好!生動有趣,孩子很喜歡!我們非常滿意,您考慮好了隨時聯系我們就行。”第一關,順利拿下!
第二站是位于城郊的一家大型連鎖加油站“PetroStar”。穿著整潔藍色制服的經理馬克(Mark)是個干練的中年人。他快速瀏覽了蘇小小簡潔的簡歷,又抬眼仔細打量眼前這個眼神清亮、笑容爽朗、帶著一股子利落勁兒的中國女孩。
“收銀、整理貨架、處理小票、協助加油…這些都能做?需要輪班,包括周末。”馬克語速很快。
蘇小小挺直背,聲音清脆有力:“報告!沒問題!我學習能力很強,保證認真負責!”那股子“軍人”匯報般的勁頭讓馬克愣了一下,隨即爽朗地笑起來:“OK!我看得出你很有干勁!我們正需要像你這樣積極可靠的年輕人!保持電話暢通,等通知吧!”第二關,綠燈!
兩個機會都很穩妥,但蘇小小心里總覺得還差那么點能讓她熱血沸騰的勁兒。她跳上開往城市西郊的巴士,奔赴最后一個面試地點:位于瑪塔卡納(Matakana)山谷深處的“陽光溪谷”(Sunlight Gully)葡萄園。
剛下巴士,一股混合著濕潤泥土、茂盛青草和隱約果香的、只屬于鄉野的清新氣息就撲面而來,瞬間洗凈了城市的塵埃。陽光毫無遮攔地潑灑在廣袤起伏的綠色坡地上,一排排整齊的葡萄藤架如同巨人的五線譜,向著遠處云霧繚繞的山巒無限延伸,譜寫著大地的樂章。蘇小小深深吸了一口氣,清冽甘甜的空氣灌滿肺葉,這無垠的綠色天地讓她每一個毛孔都舒暢地張開,骨子里那份大院孩子爬墻上樹、無拘無束的天性瞬間被喚醒。
正張望著尋找入口,旁邊一間爬滿常青藤的質樸小木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身影大步流星地走出來。來人約莫五十多歲,身高接近一米九,像一座移動的小山,穿著洗得發白、沾著新鮮泥點的靛藍色工裝褲和一件磨毛邊的格子法蘭絨襯衫。古銅色的臉龐刻滿了陽光和風霜的印記,皺紋里仿佛都藏著故事。一頭濃密的銀灰色卷發桀驁不馴地在他寬大的草帽下支棱著。那頂標志性的、邊緣磨損的寬檐草帽下,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像山谷里未經污染的湖泊,閃爍著熱情與智慧的光芒——活脫脫從新西蘭旅游宣傳冊里走出來的標準農夫形象,渾身散發著泥土、陽光和生命力的味道。
“哈啰!你就是蘇?電話里那個充滿活力的中國姑娘?”他的聲音洪亮得像山谷里敲響的銅鐘,帶著毫不掩飾的欣喜,幾步就跨到蘇小小面前,不由分說,張開蒲扇般的大手就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帶著濃郁青草和健康汗味兒的、充滿力量的熊抱。“歡迎來到陽光溪谷!我是杰克(Jack),這里的園主和老頑童!”
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擁抱讓習慣了“立正稍息”軍旅作風的蘇小小瞬間石化,身體僵硬了半秒才適應過來,也學著回拍了一下杰克那寬厚得像橡樹背板的背脊。“您好,杰克!我是蘇小小!很高興認識您!”她的聲音帶著點被熱情沖擊后的微喘。
“來吧,年輕的朋友!放下拘束!讓我們看看你未來的‘戰場’!”杰克摘下草帽扇著風,熱情洋溢地充當起向導。他帶著蘇小小穿梭在郁郁蔥蔥的葡萄藤行間。“看,這是我們的赤霞珠(Cabernet Sauvignon),性子烈,需要陽光和耐心!”他指著葉片在陽光下閃著油綠光澤的藤蔓,“這是嬌貴的黑皮諾(Pinot Noir),像害羞的淑女,需要最溫柔的呵護!”他時而彎腰捻起一片葉子講解病蟲害防治,時而蹲下抓起一把深褐色的壤土在掌心揉搓、聞嗅,眼神專注而明亮,仿佛面對的不是土地,而是流淌著生命瓊漿的寶庫。蘇小小跟在他身后,赤霞珠堅韌的枝條擦過手臂,黑皮諾柔嫩的葉片拂過指尖,腳踩在松軟而富有彈性的土地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遠處山巒疊翠,鳥鳴啁啾,微風穿過藤蔓,奏響自然的交響曲。這份遠離鋼筋水泥、與陽光泥土親密接觸的勞作,像一把精準的鑰匙,“咔噠”一聲打開了蘇小小靈魂深處那份被大院圍墻束縛已久的、對廣闊天地的原始渴望。她瞇起眼,感受著陽光穿透睫毛的暖意,看著杰克在藤蔓間如魚得水、全情投入的背影,心里有個聲音在吶喊:就是這兒了!
最后,杰克推開一扇厚重、散發著古樸松木香氣的倉庫門,帶她走進一個光線幽暗、卻彌漫著醉人芬芳的空間——酒窖。高大的不銹鋼發酵罐如同沉默的銀色巨人,一排排深褐色的橡木桶則像歷經滄桑的智者,整齊列隊。空氣中飄蕩著一種奇特的、微醺的甜香,混合著橡木、香草、果醬和酵母的復雜氣味,濃郁得仿佛能觸摸到。“歡迎來到我的‘魔法實驗室’!”杰克得意地眨眨眼,像個展示珍寶的孩子。他拿起一個透明的玻璃酒提子(Thief),走到一個半人高的橡木桶旁,熟練地旋開取樣口,抽出一點深寶石紅色的、閃爍著誘人光澤的液體,倒進兩個小巧精致的郁金香杯里。“慶祝你邁入成年世界,也慶祝陽光溪谷即將迎來一位充滿活力的新成員!來,試試我們去年的‘魔法’——還在沉睡的赤霞珠!”
醇厚的酒液在杯中旋轉,掛杯如淚。蘇小小學著杰克的樣子,笨拙地晃了晃杯子,湊近杯口,小心翼翼地聞了聞——一股濃郁的、類似成熟黑加侖和李子的果香撲面而來,還夾雜著一絲絲…煙熏和香料的氣息?她帶著一絲緊張和好奇,小心地啜飲了一小口。
一股比午餐廳那杯House White復雜十倍、濃郁十倍的味道在口中轟然炸開!
首先沖擊味蕾的是熟透的黑色漿果的甜美?緊接著是類似黑胡椒的辛辣感?然后是一種明顯的、被烘烤過的木頭味道?最后,那絲在白酒里讓她皺眉的酸澀感,在這里竟變得圓潤而有力,與果味的甜意、橡木的香醇奇異地交織、融合,形成一種飽滿、厚重、充滿結構感的復雜體驗,仿佛在口腔里構筑起一座立體的風味城堡。回味悠長,帶著一絲絲礦物質的清涼感。
“Oh! My God!”杰克一直專注地觀察著她的反應,突然瞪大了那雙藍眼睛,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你的表情!太精彩了!告訴我,親愛的,你嘗到了什么?是不是感覺到了那絲…嗯…紫羅蘭的幽香?還有后面那一點點…濕石頭的礦物感?”他急切地追問,像個等待答案的學生。
蘇小小被問得有點懵,努力調動味蕾的記憶庫:“嗯…很濃的…像是黑莓和…李子?然后…像是有一點黑胡椒的…刺激感?”她皺著眉,努力尋找著貼切的詞匯,“后面還有點…嗯…像…剛下過雨、帶著苔蘚的石頭味道?”她不確定地說。
“Bingo!Exactly!Perfect!”杰克激動地猛拍大腿,差點原地跳起來,“就是那種濕石頭的礦物質感!老天爺,蘇!你這舌頭是上帝親吻過的嗎?天生的品鑒師啊!金子做的味蕾!”他的興奮簡直要溢出來,像個孩子發現了寶藏。他立刻從旁邊幾個不同桶里又抽出幾種深淺不一的酒液,讓蘇小小逐一嘗試、描述她的感受。酒窖里光線幽暗,橡木桶沉默地呼吸著,空氣里醉人的芬芳越來越濃郁。蘇小小只覺得臉頰發燙,腦袋開始有些發暈,腳步也變得輕飄飄的。在杰克熱情洋溢、毫不吝嗇的贊美和一杯接一杯神秘“魔法果汁”的溫柔攻勢下,她暈暈乎乎地、卻無比堅定地點了頭,光榮地成為了“陽光溪谷”葡萄園的新兵——摘葡萄、搬箱子、酒窖打雜、以及…杰克欽點的“首席試飲員”(雖然當時她還不知道這名字的分量)!
當夕陽的金輝將葡萄園染成一片溫暖的琥珀色時,蘇小小踏上了回程的巴士。她摸了摸頸間溫潤的鉆石項鏈,耳機里循環著張晨他們那鬼哭狼嚎的《姐妹》合唱。雖然頭還有點暈,但胸腔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期待。她的成年戰場,在葡萄藤蔓的掩映下,在橡木桶的低語里,正式拉開了序幕。
葡萄園的生活,如同一首節奏明快、充滿原始生命力的田園交響曲。時鐘撥到清晨五點,天際剛泛出魚肚白,蘇小小已經麻利地套上厚實的工裝褲、耐磨的舊球鞋,扣緊寬檐遮陽帽,和工友們一起跳上那輛飽經風霜的敞篷農用皮卡,“突突突”地駛向坡地最高處。清晨的空氣帶著露水的沁涼和葡萄藤葉特有的清冽香氣,像冰鎮的薄荷水,瞬間讓人神清氣爽。金色的朝陽躍出地平線,將連綿起伏的綠色海洋點燃,每一片葉子都閃爍著金綠色的光芒。
“開工啦,伙計們!讓陽光親吻我們的后背!”杰克一聲洪亮的吆喝,如同戰斗的號角。大家紛紛跳下車,熟稔地拎起掛在藤架上的鮮黃色塑料桶和閃著寒光的鋒利弧形采摘剪(Secateurs)。蘇小小被分派到一片正處于最佳采摘期的霞多麗(Chardonnay)區域。淡綠到金黃色的葡萄串沉甸甸地垂掛下來,在晨光中如同成串的溫潤玉石,散發著誘人的甜香。
她學著旁邊經驗豐富的墨西哥大媽羅莎(Rosa)的手法,左手穩穩地托住一串葡萄的底部,避開脆弱的果粒,右手剪刀“咔嚓”一聲脆響,利落地剪斷果梗,手腕輕巧地一轉,整串葡萄便穩穩落入桶中。動作由最初的生澀試探,漸漸變得行云流水,剪刀起落的聲音清脆、果斷,匯入整個葡萄園此起彼伏的“咔嚓”協奏曲中。
“干得漂亮,蘇!上手真快!像個經驗豐富的老伙計了!”杰克的聲音洪亮地從隔壁的西拉(Syrah)區傳來,他正仔細檢查著果實的成熟度和風味集中度。
“報告首長!保證完成任務!”蘇小小抬起頭,臉上沾了點葡萄皮的紫色汁液,中氣十足地回應。她順手揪下一顆飽滿微透、帶著天然果霜的霞多麗葡萄丟進嘴里,牙齒輕輕一碰,甜中帶著明亮酸度的汁水瞬間在口腔爆炸開來,冰涼、清爽、解渴,帶著陽光的純粹味道,比任何市售飲料都來得痛快淋漓!幾個工友看到她瞇著眼一臉陶醉的樣子,都善意地哄笑起來。羅莎大媽遞給她一捧:“多吃點,寶貝!這是大地最好的能量!”
日頭漸漸升高,汗水順著額角、鬢角蜿蜒流下,在曬得微紅的臉頰上留下亮晶晶的痕跡。厚重的工裝后背也很快被汗水浸濕,貼在皮膚上。蘇小小毫不在意,她甚至享受著這種在陽光下酣暢淋漓勞作、汗水肆意流淌的真實感,這讓她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與這片土地緊密相連。裝滿的葡萄桶被搬到地頭,再由像戴夫(Dave)那樣壯實如牛的男工扛上農用車,運回酒莊的加工廠房。蘇小小看著戴夫輕松扛起兩桶,不服輸地也試著搬起一個沉甸甸的桶,腰腿用力,小臉憋得通紅,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引來工友們善意的大笑和及時的援手。她抹了把汗,眼神倔強:“下次!我一定能行!”
午休的樹蔭下是最輕松愉快的社交場。巨大的橡樹投下濃密的蔭涼,大家圍坐一圈,分享著各自帶來的簡餐。蘇小小的大號保溫飯盒一打開,香氣四溢——米飯上鋪滿了翠綠的西蘭花、金黃的玉米粒和她前一天晚上精心烹制的改良版簡易紅燒肉(用醬油、糖和香料快速燉煮)。她大方地分給羅莎、戴夫和其他工友品嘗,交換他們的三明治、沙拉或墨西哥卷餅。語言不通?笑容和美味的食物就是最好的翻譯。笑聲、食物的香氣和面包的麥香在樹蔭下交織飄蕩。
下午的工作視情況而定,有時繼續在葡萄園采摘,有時則在酒莊里忙碌。清洗沾滿葡萄汁的分揀臺和輸送帶,搬運沉重的空橡木桶到清洗區,跟著杰克記錄發酵罐的溫度計讀數、測量糖度(Brix)和比重(SG)……這些看似瑣碎、重復的工作,蘇小小都干得一絲不茍、興致勃勃。她對酒莊運作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而最讓她心馳神往、感覺觸摸到“魔法”核心的,依然是杰克那間神秘的“實驗室”——酒窖。
“蘇!快過來!魔法時刻到了!”杰克神秘兮兮地招手,壓低聲音,仿佛在進行什么秘密儀式。蘇小小放下手中的清潔刷,輕快地跑過去。只見杰克正拿著消毒過的小試管和滴管,小心翼翼地從編號不同的橡木桶里抽取酒液樣本。他遞過一個剛倒上深紅色液體的郁金香杯:“嘗嘗這個,我的小天才。告訴我,和上周你嘗的那桶比,有什么變化?記住我們上次的感覺。”
蘇小小接過杯子,神情變得專注起來。她學著杰克教的方法:觀色(深邃的寶石紅)、搖杯(讓酒液充分接觸空氣)、聞香(果香依舊濃郁,但似乎多了一絲…烤面包和香草的甜香?)。然后,她小心地啜飲一小口,讓酒液在口腔中慢慢流轉,覆蓋每個味蕾區域。
一種更圓潤、更融合的感覺取代了記憶中新酒略顯尖刻的棱角。那股強烈的黑醋栗果味依然在,但似乎被一種更溫和、更寬厚的質感包裹著,某種類似榛子、甚至微微的奶油般的風味開始浮現,使得整體的口感更加豐滿、順滑。“嗯…”她閉上眼睛仔細感受,“感覺…更‘順’了?更…嗯…柔和?酸度好像沒那么‘扎’了。還有…后面好像有點…像剛烤出來的榛子餅干的味道?”她睜開眼,帶著一絲不確定。
“太棒了!精確!Perfect!”杰克激動地幾乎跳起來,手舞足蹈,“這就是蘋果酸乳酸發酵(Malolactic Fermentation - MLF)的魔力!乳酸菌正在把尖利的蘋果酸轉化成柔和的乳酸!它在軟化酸度,同時發展出那些美妙的黃油、奶油、堅果風味!蘇,你的舌頭簡直就是上帝賜予葡萄酒的禮物!是點石成金的手指!”他立刻拿出那個隨身攜帶、被翻得卷了邊的牛皮小本本,飛快地記錄:“編號B7橡木桶,MLF接近尾聲,酸度柔和,風味復雜度顯著提升,榛子、烤面包、香草奶油特征明顯。蘇的舌頭確認!”
這種被無條件信任、被深刻需要、仿佛參與并洞悉著自然生命奇跡的感覺,像電流一樣讓蘇小小興奮得頭皮發麻。她感覺自己不再僅僅是個摘葡萄的小工,而是成為了這宏大釀造樂章中一個小小的、但不可或缺的音符。每天晚上回到住處,疲憊但精神亢奮,她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登陸“飛虎隊”QQ群,分享這奇幻的一天。
小小司令:【兄弟們!緊急集合!視頻接通!本司令要直播今日新西蘭葡萄園魔法揭秘!】
李斌:【得令!紅酒已備好!(兄弟們湊份子買的)】(圖片:一個印著“為人民服務”的搪瓷缸子里倒了點顏色可疑的紫紅色液體)
王雷:【司令!我家翻箱倒柜就找著瓶我爸珍藏的……長城干紅!湊合喝行嗎?】(圖片:一瓶“長城”經典干紅,旁邊還放著一包啃了一半的薯片)
張晨:【報告司令!我媽嚴禁我喝酒精飲料!我以國宴級飲料——可口可樂代酒!保證氣勢不輸!】(圖片:一大瓶2L裝可口可樂,上面插著根吸管)
視頻接通,三張熟悉又略帶傻氣的笑臉擠在小小的攝像頭前。蘇小小得意地舉起一個干凈的無腳酒杯(ISO杯),里面倒了淺淺一層今天剛嘗過的、尚在MLF過程中的渾濁酒液:“看!本司令的‘工作福利’!陽光溪谷特供,未上市、無價之寶級的赤霞珠!還在進行‘酸變柔’的魔法!”
她眉飛色舞地描述著頂著烈日摘霞多麗時汗流浹背的酸爽和偷吃葡萄時的甘甜,模仿杰克那夸張的擁抱和激動起來手舞足蹈的樣子,尤其重點渲染“首席試飲員”的神圣職責和杰克對她“黃金舌頭”的驚嘆。
“你們根本想象不到!那酒的味道就跟大變活人似的!剛榨出來的汁兒,喝一口能酸得你齜牙咧嘴!放進那黑乎乎的大木桶里睡上幾個月,再一嘗,哎喲喂!”她夸張地比劃著,“能喝出烤面包味兒!香草奶油味兒!上次還喝出了巧克力味兒!神不神奇?就跟往果汁里撒了魔法香料粉似的!”她對著鏡頭,煞有介事地搖晃著酒杯,湊到鼻子前深深吸氣,一副專業品酒師的派頭。
屏幕那頭,李斌、王雷、張晨也立刻進入角色。他們各自舉起手里的“酒具”(搪瓷缸、高腳玻璃杯、可樂瓶),裝模作樣地晃著、聞著,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對著鏡頭就是一大口。
李斌:【噗——!!!咳咳咳…司令!這啥味兒啊?跟我奶奶腌咸菜的缸底兒刷鍋水似的!又酸又澀!魔法失效了?】
王雷:【哎喲我去…這長城…咋跟我上次喝的不一樣?除了澀還是澀…跟生啃了一把葡萄籽兒加樹皮似的?司令,你那黃金舌頭是不是被資本主義的葡萄給忽悠瘸了?】
張晨:【噸噸噸…嗝!還是可樂得勁兒!司令,你這魔法果汁聽著邪乎啊!兄弟我以可樂代酒,遙祝司令舌頭金光閃閃!】(說完又猛吸一大口可樂)
蘇小小看著屏幕上兄弟們擠眉弄眼、齜牙咧嘴、表情猙獰痛苦的模樣,笑得直拍桌子,眼淚狂飆:“哈哈哈!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土鱉!這叫復雜!叫層次!叫結構!懂不懂?學著點!品味!品味很重要!”
幾杯“酒”下肚(無論喝的是什么),屏幕內外都開始彌漫一種“暈乎乎”的歡樂氣氛。話題從葡萄酒里是否有“巧克力味兒”一路歪樓到國內的駕校報名,又拐到王雷昨天踢野球把球鞋射進了隔壁幼兒園的沙坑,還被園長“親切”地請去喝茶。最后往往以鏡頭劇烈搖晃、聲音模糊不清、有人歪倒出畫、對方頭像突然黑屏(電腦被可樂潑了/家長推門進來查崗發現“酗酒”)告終,堪稱每場“QQ跨國品鑒大會”的標準結局——全軍覆沒模式。
【司令!】張晨在頭像變灰前的最后一條信息頑強地蹦了出來,【剛打聽了!京城幾大駕校報名處已是人山人海!兄弟們明日就發起總攻!保證在司令您學成新西蘭車神、開著皮卡縱橫葡萄園之前,國內駕照統統拿下!一個都不能掉隊!誰掉隊誰是孫子!是兄弟,一起踩油門!】
蘇小小看著這條信息,臉頰因為“魔法果汁”和持續的笑意微微泛紅,心頭卻一片澄澈溫暖。她摸了摸頸間的項鏈,鉆石的棱角在指腹下清晰可辨。十八歲的天空如此遼闊而堅實:鏡子里佩戴鉆石光芒的自己,耳機里兄弟們鬼哭狼嚎的祝福和鄧麗君溫柔的撫慰,QQ視頻窗口里那幾張永遠插科打諢卻無比可靠的笑臉,葡萄園里沾滿泥土芬芳和陽光氣息的酣暢勞作,橡木桶里靜靜沉睡、醞釀著生命魔法的瓊漿玉液……還有杰克拍著她肩膀,眼神發亮地說:“蘇!下周跟我去城里幾家高級餐廳送貨!你得多看看市場,聽聽真正的行家怎么點評我們的‘魔法’!你的舌頭需要更廣闊的戰場!”
唯一的小煩惱是,去城里送貨,需要開車。而蘇司令,這位立志縱橫新西蘭的“車神”,目前還沒有駕照。這簡直是軍旅生涯的重大失職!
“下一個戰略高地,”蘇小小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神灼灼發亮,充滿征服欲,“攻占新西蘭機動車駕駛執照!飛虎隊,給本司令等著瞧!”
幾周后一個忙碌的下午,陽光炙烤著大地。蘇小小和戴夫等幾個工人正小心翼翼地將一批剛剛完成貼標、裝箱的成品葡萄酒——那是酒莊引以為傲的、獲得過小獎項的黑皮諾(Pinot Noir)——搬上杰克那輛灰綠色的老式豐田皮卡后斗。汗水順著她的額角流下,工裝緊緊貼在背上。
杰克從酒窖旁的辦公室匆匆出來,手里捏著一張送貨單,眉頭微鎖:“蘇!這批貨要緊急送到市區口碑頂級的‘藍帶印記’(L’Empreinte Bleue)餐廳!主廚皮埃爾(Pierre)等著用這批酒搭配他新研發的秋季菜單!頂級客戶,重要得很!”他看了看腕上的老式機械表,“真不巧,合作社那邊有個關于葡萄采購的緊急會議,我必須親自去。蘇,你開車技術怎么樣?能幫我把貨跑一趟嗎?餐廳地址和聯系人都在單子上。”杰克語速很快,顯然有些著急。
蘇小小正搬著一個箱子,聞言一愣,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挺直的腰板都明顯塌了一瞬,像被戳破的氣球。她放下箱子,擦了擦額頭的汗,臉上泛起一絲窘迫的紅暈,聲音低了下去:“呃…老板…那個…我…我還沒考駕照…”她指了指那輛皮卡,帶著點不好意思,“沒有‘本兒’,開不了車。”
杰克也愣住了,足足反應了三秒鐘,然后猛地一拍腦門:“Oh!Jesus!看我這個老糊涂!”他看著蘇小小曬得健康微紅、帶著汗珠卻難掩尷尬的臉,非但沒有責備,反而爆發出洪亮而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對不起蘇!我完全忘了你還是個‘無證人士’!在新西蘭,不會開車的年輕人可真是稀有動物!這正好提醒了我,”他走過來,帶著葡萄園陽光味道的寬厚大手用力拍了拍蘇小小的肩膀,眼神充滿鼓勵,“是時候讓你掌握這片土地最必備的通行證了!是騎士就得配駿馬!”他立刻掏出車鑰匙塞給旁邊剛放下箱子的戴夫,“戴夫!好伙計,辛苦你跑一趟‘藍帶印記’。蘇,”他轉頭對蘇小小說,“你跟戴夫一起去!正好去見識見識!看看我們的‘魔法’在最挑剔的頂級食客那里是如何被鑒賞的!豎起耳朵,好好聽!這對你的‘黃金舌頭’訓練至關重要!”
“是!老板!保證完成任務!”蘇小小立刻響亮回答,尷尬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興奮和期待。她動作麻利地跳上皮卡的副駕駛座。
送貨的過程讓蘇小小大開眼界,仿佛推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藍帶印記”餐廳那沉靜低調、透著老錢氣息的深色木門和衣著筆挺、一絲不茍的侍者,讓她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沾了點灰塵的工裝外套下擺。餐廳經理,一位名叫伊莎貝拉(Isabella)的優雅銀發女士,親自在門口迎接簽收。當戴夫拿出那瓶作為樣品讓主廚品鑒的酒莊黑皮諾時,蘇小小屏住了呼吸。
伊莎貝拉女士的動作如同行云流水,極富儀式感。她將酒倒入精致的醒酒器,輕輕晃動,再倒入水晶杯。她優雅地晃杯,將杯口湊近鼻尖,深深地、專注地吸氣,仿佛在捕捉最細微的精靈。然后,她淺嘗一口,讓酒液在口中輕柔回旋,閉目感受。片刻后,她睜開眼,開始用法語夾雜著流利但充滿專業術語的英語點評起來,語調舒緩而富有磁性:
“嗯…非常棒的集中度…單寧(Tannins)處理得如絲綢般柔滑…酸度活躍而精準,提供了漂亮的骨架…有相當不錯的陳年潛力…特別是尾段,”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味,“那種若隱若現的紫羅蘭花香和微妙的香料氣息(Cloves?),非常優雅迷人,正是皮埃爾主廚那鹿肉配秋季野菌醬汁所需要的點睛之筆……”
“紫羅蘭…香料…”蘇小小努力捕捉著每一個詞,雖然大部分術語對她來說還如同天書,但那種專業的、投入的、充滿敬畏的交流氛圍深深震撼了她。杰克也曾提到過黑皮諾里的“紫羅蘭”氣息!原來一瓶傾注了她汗水、她無數次在酒窖里品嘗過不同階段變化的酒,在世界的另一端,在如此精致優雅的場合,被如此鄭重其事、充滿敬意地對待和解讀。這感覺,奇妙無比,更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自豪感。一瓶酒,連接著泥土與餐桌,連接著汗水與品味,也連接著她樸素的勞作與這世界的精致美學。
回程路上,戴夫熟練地駕駛著皮卡在蜿蜒的鄉村公路上奔馳。蘇小小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如茵牧場、悠閑的羊群和遠處輪廓清晰的山巒,晚霞將天空染成溫柔的橘粉色。她心里那個念頭變得無比清晰和迫切:方向盤,這通往更廣闊天地的鑰匙,必須掌握在自己手里!
幾天后,一次至關重要的新酒調配實驗在酒窖進行。幾個分別來自不同地塊、不同橡木桶批次的赤霞珠(Cabernet Sauvignon)和梅洛(Merlot)原酒,被杰克以不同比例混合在一個個小玻璃試驗瓶中。杰克神情異常嚴肅,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逐一仔細品嘗,不斷搖頭,喃喃自語:
“不行…這個比例,赤霞珠的骨架(Structure)太強太突兀,像塊硬石頭…梅洛的柔和豐潤(Plumpness)沒完全補上…缺乏和諧…少了點…靈魂,那種讓人記住的特質…”
酒窖里氣氛凝重,只有杰克品酒時輕微的啜飲聲。蘇小小安靜地站在一旁,仔細觀察著杰克的動作和表情,努力理解他所說的“骨架”、“豐潤”、“和諧”。
杰克遞給她一支裝著其中一種試樣的杯子,眼神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期待:“蘇,我的‘黃金舌頭’!來!試試這個!現在是你發揮天賦的時候了!看看能不能找到那點缺失的‘靈魂’藏在哪里?”
蘇小小小心翼翼地接過杯子,神情變得無比專注。她摒棄雜念,學著杰克的樣子,讓酒液在口中充分接觸每一個味蕾區域。那被描述為“骨架”的強勁單寧(強烈的收斂感,讓口腔發干),那種梅洛帶來的黑櫻桃和李子般的圓潤果味……各種感覺紛至沓來。她閉上眼睛,努力在腦海中構建杰克曾說過的“風味地圖”和“質感坐標”。舌尖的觸感變得異常敏銳。突然,在酒液即將咽下、余韻將散未散之際,一絲極其微弱、稍縱即逝的氣息被她精準地捕捉到——像清晨剛剛被露水打濕、然后被手指不經意碾碎的青草梗或嫩莖,帶著一點點生澀的植物感(Vegetal),一絲微弱的青椒(Bell Pepper)暗示,卻奇異地帶來一股清新、充滿活力的綠色氣息(Greenness),如同電流般瞬間擊穿了赤霞珠的“硬”和梅洛的“軟”,在原本略顯沉悶的口感中點亮了一盞小燈!
她猛地睜開眼,指著其中一個小瓶子,帶著一絲不確定但十分清晰地說:“老板,這個…這個混合比例里的赤霞珠,是不是稍微…少一點點?或者那桶赤霞珠本身…我好像…嘗到一點點…非常新鮮的、剛碾碎的青草梗的味道?就在快要咽下去、回味剛開始的時候,很小很小一點點,就像…下過雨后的空氣里的那種感覺?雖然有點‘生’,但感覺…挺特別的?好像讓整個酒…沒那么‘悶’了?”
杰克猛地看向她,那雙湛藍色的眼睛里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仿佛看到了稀世珍寶。他立刻拿起蘇小小指出的那個小瓶子,再次極其仔細、極其緩慢地品嘗起來,反復咂摸,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漸漸地,他緊鎖的眉頭完全舒展開來,嘴角開始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最后變成了開懷的、響亮的、充滿了發現和喜悅的大笑:
“哈哈哈!上帝保佑!找到了!就是它!就是這該死的一點點的‘青草梗’!‘青椒’!‘綠色氣息’!”他激動地揮舞著拳頭,像個贏了球賽的孩子,“這不是缺陷,蘇!這是生命力!是風土的印記!是我們這片向陽坡地在涼爽夜晚賦予葡萄的獨特個性!它像一道閃電,劃破了平庸!它讓整個酒瞬間活了起來,充滿了張力!不再是一堆味道的堆砌,而是有了故事!有了靈魂!”他激動不已,轉過身,用力拍打著蘇小小的肩膀,力道之大讓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天才!蘇!你絕對是個不世出的天才!你這舌頭簡直是阿爾忒彌斯(Artemis,狩獵女神)親吻過的!是專門為葡萄而生!點石成金!”
蘇小小被這排山倒海的贊譽夸得暈暈乎乎,仿佛踩在云端。但“司令”的頭腦在關鍵時刻異常清醒!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立刻穩住身形,小臉上瞬間堆起無比真誠、帶著十二分甜度的崇拜笑容,那雙大眼睛撲閃撲閃,開啟了她的“彩虹屁”超級攻勢:
“老板!您才是真正的點石成金的大魔法師!我就那么一點點模糊的感覺,像瞎貓碰到死耗子,您一下子就抓住了精髓,點明了真諦!您調配的酒,那才叫真正的有深度、有廣度、有靈魂!您對這片土地和每一顆葡萄的感情,那才叫真正的大師風范!我在您這兒摸爬滾打學到的東西,比我在大學圖書館里啃十年書都多都實在!您就是我的…”她搜腸刮肚想詞兒,最后靈感一閃,眼睛亮得像鉆石,“您就是我整個葡萄酒世界的‘開國元帥’!是您一手鍛造了這把‘黃金舌頭’!這功勞全是元帥您的!”
一連串甜度爆表、中西合璧、把杰克捧到云端和“元帥”地位并列的贊美詞,像加特林機槍的子彈一樣噼里啪啦、連綿不絕地砸向杰克。饒是杰克見多識廣、性情開朗,也被這來自東方司令的、裹著厚厚糖衣的“精神炮彈”轟得暈頭轉向、老臉通紅、胡子都笑得翹了起來,雪白的大胡子一抖一抖。
“哈哈哈!蘇!你這張小嘴啊!簡直能哄得蜜蜂把蜜都送給你!”杰克樂不可支,爽朗的笑聲在酒窖里回蕩。他大手一揮,像個真正的元帥在發布晉升令,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好!元帥要培養最優秀的接班人!下個月,霍克斯灣(Hawke's Bay)有個頂級的產區大師班和年度精品酒莊品鑒會!我帶你一起去!見識見識世面,聽聽真正的行家怎么說!好好學,好好看!好好練練你這把神兵利器!”他指著蘇小小的嘴巴(舌頭),“你這天賦,絕對不能浪費在只摘葡萄和搬橡木桶上!我要你成為‘陽光溪谷’未來的味蕾指揮官!首席釀酒師的左膀右臂!”
“真的?!!”蘇小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驚喜像絢爛的煙花在腦中轟然炸開,瞬間淹沒了所有思緒。她尖叫一聲,完全是本能反應,像一顆蓄滿力量的小炮彈,帶著葡萄汁的甜香和陽光的味道,猛地沖過去,給了杰克一個結結實實、充滿無限感激和狂喜的巨大擁抱!“謝謝元帥!謝謝!保證不辜負組織的信任!誓死捍衛陽光溪谷的味蕾榮耀!”她喊著,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微微發顫,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杰克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擁抱撞得微微后退了一步,隨即張開雙臂,笨拙卻無比真誠地回抱住這個讓他驚喜連連的中國女孩,寬厚的手掌在她背上用力拍了拍。“好姑娘!好好干!未來是你們的!”
那一刻,蘇小小頸間的鉆石吊墜緊緊貼著她的肌膚,溫潤而堅硬,如同家人無聲卻堅定的守護。十八歲的天空,從未如此廣闊、明亮而充滿無限可能。葡萄園的陽光仿佛穿透了酒窖的屋頂,暖暖地灑滿她的肩頭。QQ群里兄弟們的頭像永遠閃耀著溫暖跳動的光芒。駕校的報名表已經填好,靜靜躺在她的書桌上。而一條飄著醉人酒香、通往未知卻無比迷人的新征途,正在她的腳下清晰地鋪展、延伸。她張開雙臂,擁抱的不僅是此刻給予她機會的杰克,更是整個人間十八歲,那熱氣騰騰、閃閃發光、充滿力量與希望的未來!她的成年戰場,在葡萄藤蔓織就的綠色穹頂下,在橡木桶幽光里沉睡的瓊漿玉液中,在即將被她牢牢握緊的方向盤上,嘹亮地吹響了全面進攻的沖鋒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