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見愁”水域的夜風帶著刺骨的濕寒,卷過濃密的蘆葦叢,發出嗚咽般的哨音。六條漆黑的橡皮小艇,如同水蜘蛛般悄無聲息地滑行在布滿暗樁的淺灘上。艇上的日軍偵察兵動作精悍,船槳入水幾無漣漪,顯是百里挑一的水戰精銳。但陳默的耳朵,如同沉入深潭的探測器,早已鎖定了他們。
“正西偏北,三十丈。六艇,每艇四人。槳入水深七寸,頻率…心跳級同步,受過嚴苛訓練。”陳默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卻清晰地刻在身旁老鐘和老龍頭的耳中,“最后一條艇…吃水異常。不是重物,是…某種器械。金屬支架折疊聲,線圈纏繞的細微嗡鳴…還有…一種低沉的、持續不斷的‘嗡嗡’聲,像…像夏夜的蚊蚋,但更規律,更密。”
老龍頭臉色鐵青:“媽的!是探雷器?!鬼子想摸清水下的暗樁?”
“不像。”陳默的指尖在潮濕的木欄上緩緩劃過,感受著那低沉嗡鳴穿透水體帶來的細微震動,“探雷器沒這種持續的嗡鳴…這聲音…在‘掃’,像梳子梳頭…它在掃水底!”
就在這時,那持續的低沉嗡鳴聲陡然拔高了一個調門,變得尖銳而急促!如同發現了獵物的毒蜂!
“滴滴滴!滴滴滴!”一陣清晰、短促、帶著電子質感的蜂鳴警報聲,猛地從那艘吃水異常的橡皮艇上響起!在寂靜的水夜里,如同死神的獰笑!
“八嘎!有反應!強反應!”一個壓抑著狂喜的日語低吼傳來,“深度…不足一丈!位置…艇頭正前方五米!佐藤長官的判斷是對的!神玉的碎片就在這里!”
如同冰錐刺入脊髓!陳默瞬間明白了!那不是探雷器!是某種改良過的金屬探測器!它針對的,是玉璋碎片特有的礦物成分和密度!森川!只有森川這個對玉璋成分了如指掌的“學者”,才可能為日軍提供如此精準的“頻率”參數!龜田聯隊為了這塊碎片,竟動用了如此前沿的裝備!
“暴露了!”老龍頭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的顫抖。蜂鳴聲就是最好的定位信標!
“不能讓他們鎖定位置!”老鐘眼中寒光爆射,“打掉那艘船!”
“不行!”陳默一把按住老鐘拔槍的手,“槍一響,位置徹底暴露!其他方向的汽艇和狼犬會像聞到血的鯊魚一樣撲過來!水寨就完了!”
“那怎么辦?!任由他們探到碎片?!”老龍頭急得眼睛充血。
陳默空洞的“目光”死死“釘”向蜂鳴聲傳來的方向。他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蜂鳴聲…水波震動…暗樁…碎片的位置…碎片在他身上!就在這露臺!
“碎片給我!”陳默猛地伸出手。
老鐘一愣,毫不猶豫地將那枚青白的碎片拍在陳默掌心。
碎片入手冰冷,那清晰的蜂鳴聲仿佛就貼在耳邊尖叫!陳默的指尖能感受到碎片在蜂鳴聲波共振下發出的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高頻震顫!
“折伯!”陳默的聲音斬釘截鐵,“皮紙!最韌的那種!硫磺粉!桐油!快!”
折伯枯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將一卷浸透桐油的堅韌皮紙和一小袋硫磺粉塞到陳默手中。
陳默的動作快得如同幻影!他將玉璋碎片用一小塊油布緊緊包裹,外面厚厚地涂上一層粘稠的、混合了硫磺粉的桐油膏!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然后,他迅速將這包裹嚴密的“桐油硫磺球”塞進折伯遞過來的一個中空的、雞蛋大小的皮紙氣囊里!最后,用浸油的麻線將氣囊口死死扎緊!
一個散發著濃烈桐油硫磺味、隔絕了玉璋本身礦物頻率的“氣味+物理”雙重屏障瞬間完成!幾乎在氣囊扎緊的剎那,那刺耳的蜂鳴警報聲如同被扼住了喉嚨,戛然而止!
“嗯?信號…消失了?!”日軍橡皮艇上傳來驚疑不定的低語,“八嘎!怎么回事?儀器故障?!”
危機暫時被這臨時的“隔絕球”化解!但陳默的心沒有絲毫放松。這只是拖延!橡皮艇已經逼近到二十丈內,艇上日軍精銳手中的強光手電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濃密的葦叢和水面上來回掃視!
“他們不會放棄!會擴大搜索范圍!”陳默的語速快如子彈,“需要誤導!需要把‘脈’引開!”
他的耳朵捕捉著腳下幽深的水體。渾濁的水下,是密布如林的古老暗樁——那是早年水寨先民用整根硬木打入淤泥所建,歷經歲月,早已裹滿了滑膩的水藻和堅硬的貝類附著物。水流在這些暗樁間穿梭,形成無數道或急或緩、方向各異的潛流暗涌。
“老龍頭!‘鬼見愁’哪股暗流最急?能通外潭?”陳默急問。
“東北角!‘老鯰口’!”老龍頭不假思索,“那里水道窄,暗樁密,水流像刀子!卷進去的東西,沒影兒!”
“好!就是它!”陳默猛地轉向折伯,“扎!扎一個能沉底、能被暗流卷走的東西!要快!要能發出…類似玉璋被水流沖刷的‘聲音’!”
折伯渾濁的眼中爆出駭人的精光!他枯瘦的手指抓起幾根短小的硬竹篾,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纏繞、捆扎!沒有蒙皮,直接用浸透桐油的麻繩纏繞成一個粗糙的、拳頭大小的鏤空球體!然后,他抓起一把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碎陶片和幾枚邊緣磨得鋒利的蚌殼!——這些都是寨民日常廢棄之物。
他將這些陶片、蚌殼用細麻繩以極其刁鉆的角度,不規則地固定在鏤空竹球內部和表面!最后,將剩下的大半袋硫磺粉全部灌進球體內部!
一個沉甸甸、布滿尖銳凸起、散發著刺鼻硫磺味的怪異“刺球”在折伯手中誕生!
“給我!”陳默接過這枚危險的“刺球”,指尖感受著它粗糙的表面和內部碎片的棱角。他側耳傾聽著腳下東北方向傳來的、水流在狹窄暗樁間加速奔涌的“嘶嘶”聲。
“老鐘!老龍頭!掩護我!弄出點大動靜!越大越好!但絕不能暴露位置!”陳默低吼。
老鐘和老龍頭瞬間會意!老鐘抓起露臺角落一個破舊的銅臉盆,老龍頭則抄起一根粗大的木棒!
“哐!哐哐!嘩啦——!”老鐘用木棒猛力敲擊銅盆,發出刺耳的金鐵交鳴!老龍頭則奮力將一塊大石砸進不遠處的水中,掀起巨大的水花和聲響!
“八嘎!那邊有動靜!”“手電!照過去!”“小心埋伏!”
橡皮艇上的日軍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噪音吸引,強光手電和槍口齊刷刷地轉向噪音傳來的方向!注意力被短暫吸引!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陳默的身體如同沒有重量的鬼魅,悄無聲息地滑入露臺下方冰涼的潭水中!入水無聲,只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他像一條融入黑暗的大魚,憑借著水流的方向感和對暗樁位置的精確記憶(來自水流撞擊暗樁的不同回聲),在渾濁的水下快速潛行!
十丈…十五丈…方向,東北!目標,“老鯰口”!
水下的世界是絕對的黑暗與死寂。陳默的耳朵就是他的眼睛。他“聽”著水流撞擊前方暗樁的悶響,判斷著距離和方位;“聽”著身后橡皮艇螺旋槳攪動水流的微弱噪音,計算著時間。肺部如同火燒,但他潛行的速度沒有絲毫減慢!
終于,一股強大的、帶著撕扯力量的暗流猛地裹住了他的身體!水流速度陡然加快數倍,發出尖銳的嘶鳴!前方水道變得異常狹窄,水流在密集的暗樁間瘋狂擠壓、旋轉!這就是“老鯰口”!
陳默猛地松開手!那枚布滿尖銳陶片蚌殼、沉甸甸的“刺球”,瞬間被狂暴的暗流吞噬,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拽向黑暗深處!它在湍急的水流和密集的暗樁間猛烈翻滾、碰撞!球體內部的碎陶片和蚌殼在撞擊中發出清脆、雜亂、卻又帶著某種奇異韻律的碎裂聲和刮擦聲,通過水體的傳導,在幽暗的水下遠遠擴散開去!
“咚!咔嚓!嘶啦——!”這聲音,在特定的頻率波段上,竟隱隱模擬了玉璋碎片在水中滾動、與巖石摩擦時可能產生的聲波特征!
陳默在松開“刺球”的瞬間,身體也被暗流狠狠甩向一根布滿滑膩水藻的粗大暗樁!他強忍撞擊的劇痛,借著水流的沖力,手腳并用,如同壁虎般緊緊攀附住暗樁,將自己死死固定在激流之中,避免被卷入更深的水底漩渦。
幾乎在“刺球”發出碰撞聲的同時!“滴滴滴!滴滴滴——!”那艘載著探測器的橡皮艇上,刺耳的蜂鳴警報聲再次瘋狂響起!比之前更加尖銳、更加急促!儀器屏幕上的指示光點劇烈跳動,指向東北方向!
“信號!信號又出現了!在東北!深度…更深了!在移動!速度很快!”日軍操作員的聲音因激動而變調,“快!追上去!神玉碎片被水流沖走了!”
“全速!東北方向!別讓它跑了!”領頭的軍曹狂喜咆哮!
六條橡皮艇的引擎瞬間被發動到最大功率(小型艇有微型馬達)!艇首猛地翹起,螺旋槳攪起巨大的水花和噪音,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群,朝著“老鯰口”東北方向的深水區,不顧一切地狂飆而去!強光手電的光柱在濃密的葦叢和水面上亂掃,卻再也沒人留意近在咫尺的水寨。
陳默緊緊攀附在冰冷的暗樁上,聽著橡皮艇引擎的轟鳴聲迅速遠去。冰冷的潭水浸泡著他,肺部灼痛,肩膀被撞傷的地方傳來陣陣刺痛。但在他緊握的拳心里,隔著那層堅韌的皮紙氣囊,那枚青白的玉璋碎片,依舊散發著微弱而堅韌的涼意,如同黑暗中不滅的星火。
骨針探脈,終是探到了空處。這枚深藏于血肉與信念中的碎片,豈是冰冷的儀器所能覬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