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9章 水寨懸絲

水云寨,如同一枚巨大的荷葉,漂浮在老龍潭西北角最幽深的葦蕩中心。寨墻是碗口粗的柳木樁打進淤泥,再纏上層層堅韌的蘆葦和藤蔓筑成,潮濕滑膩,散發著水腥與苔蘚的氣息。寨子里,曲折的水道代替了街巷,低矮的吊腳木屋懸在淺水上,靠棧橋和跳板相連。這是“漁鷹”經營多年的水寨,也是地下黨在江漢平原水網深處的一處隱秘巢穴。

陳默站在一處臨水的吊腳露臺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片冰冷的玉璋碎片。寨子里很靜,只有水流輕拍木樁的“汩汩”聲,風吹葦葉的“沙沙”聲,以及…從寨子深處一間單獨的木屋里,隱隱傳來的、如同困獸般壓抑的喘息和抓撓木板的聲響。

是森川。

他被單獨關押在那間懸在水上的木屋里,僅存的鏡片早已不知去向,肩胛的槍傷在污水的浸泡下發炎潰爛,高燒折磨得他神志不清。但更深的煎熬,是那塊玉璋碎片帶來的噬心之痛。他記得碎片在陳默掌心流轉的青白光澤,記得那清晰的斷痕紋理…那是一個學者面對絕世瑰寶卻咫尺天涯的絕望。每一次清醒,他都像毒癮發作般,瘋狂地抓撓著粗糙的木墻,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嘶吼,混合著日語和中文的囈語:“碎片…我的…玉…神紋…”

水寨另一頭,一間相對干燥的屋子里,隨軍記者吉田正一靠在簡陋的木板床上。他的傷勢更重,左胸的彈片尚未取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的腥甜。一個寨子里粗通草藥的老婆婆,正用搗爛的魚腥草和蒲公英敷料,小心翼翼地為他處理傷口。老婆婆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樸素的憐憫。吉田看著老人溝壑縱橫的臉,感受著草藥帶來的微涼刺痛,渾濁的獨眼中流露出一種復雜難明的情緒——是戰敗者的茫然?是對生的渴望?還是對這陌生善意的一絲觸動?

陳默的耳朵微微動了動。他捕捉到一陣極其輕微的、不同于水流和風聲的劃水聲,正從寨子東南角的隱秘水道入口處傳來。聲音很輕,很穩,帶著一種刻意的節奏。

“有人來了。”陳默的聲音低沉,打破了露臺的寧靜。老鐘立刻警覺地望向東南方濃密的葦墻。

不多時,一條小小的柳葉舟如同分開水面的蘆葦葉子,無聲地滑入寨內水道。舟上跳下一個渾身濕透、沾滿泥漿的身影,正是之前負責外圍瞭望的游擊隊員周三娃。他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沖到老鐘面前,聲音帶著哭腔:

“鐘…鐘叔!鬼子…鬼子瘋了!找不到咱們,把氣撒在…撒在潭子西邊的柳林村!全村…全村都點著了!火光…火光沖天!我…我趴在蘆葦里都看得見!他們還…還抓了人!逼問水寨的位置!”

如同冰水澆頭!一股寒意瞬間席卷眾人!

“柳林村…”老鐘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額角青筋暴跳。那是水寨外圍的一個掩護村落,許多寨民的家小都在那里!

“龜田的聯隊副,佐藤大尉親自帶隊!”周三娃的聲音充滿恐懼,“他們…他們還帶來了…帶來了三條狼青!鼻子賊靈!正…正沿著水道嗅!我怕…我怕…”

狼青!訓練有素的日本軍犬!水寨的位置再隱秘,也經不起這些畜生的鼻子!更可怕的是,佐藤顯然想用屠村來逼迫水寨暴露!

“畜生!”紅姑不知何時也來到露臺,她的喉嚨依舊嘶啞,只能發出氣聲,但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涌而出。

就在這時!

“呃…啊…!”寨子深處,關押森川的木屋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凄厲到變形的慘嚎!緊接著是木門被猛烈撞擊的“砰砰”聲!

“他想干什么?!”老鐘厲聲問看守的隊員。

“不知道啊!突然就發狂了!喊著什么…什么‘神玉’…‘氣味’…撞門要出來!”看守隊員的聲音也帶著驚惶。

陳默的眉心猛地一跳!氣味?玉璋碎片的氣味?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掌心的碎片。這塊玉在地下埋藏了五千年,本身并無特殊氣味。但…它在塌陷坑底被水流沖刷,沾染了石膏礦粉的微甜和硫磺的刺鼻。后來,又被陳默握在手中,混合了汗漬、泥腥和糖人融化后殘留的焦糖氣息…這些混雜的氣味,對于普通人或許難以分辨,但對于訓練有素的狼犬…

森川作為考古學者,長期接觸文物,對特殊氣味的記憶和敏感性遠超常人!他一定是被高燒和執念折磨得嗅覺異常敏銳,感應到了陳默手中碎片散發出的、極其微弱的混合氣味!這氣味,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會引來致命的狼犬!

“堵住他的嘴!綁起來!絕不能讓他出聲!”老鐘當機立斷。

但已經晚了!

“汪!汪汪汪——!”

凄厲的犬吠聲,如同催命的號角,猛地從寨子東南方向的水道入口處傳來!聲音由遠及近,帶著發現獵物的狂躁與興奮!不止一條!

“壞了!狗聞著味了!”周三娃面無人色。

“不止是狗!”陳默的耳朵捕捉到更遠處密集的引擎轟鳴和皮靴涉水的雜亂聲響,“汽艇!至少五艘!正全速包抄過來!距離…不足半里!”

水寨瞬間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下!前有狼犬引路,后有汽艇合圍,寨內還有一個隨時可能爆發的“氣味源”!柳林村的火光仿佛在眾人心頭燃燒!

“鐘叔!怎么辦?硬拼嗎?”隊員們握緊了槍,眼中是絕望的決絕。

老鐘的目光掃過驚恐的寨民,掃過虛弱的紅姑和重傷員,最后落在陳默緊握碎片的拳頭上。硬拼,是玉石俱焚!水寨的秘密和玉璋的線索將徹底斷絕!

“不能硬拼!”陳默的聲音斬釘截鐵,空洞的“目光”如同利刃刺破迷霧,“氣味!源頭在森川!也在碎片!氣味能引來狗,也能引開狗!”

“引開?”老鐘目光一凝。

“折伯!”陳默猛地轉向一直沉默的老紙扎匠,“扎紙人!要快!扎兩個!用浸透桐油硫磺的皮紙!骨架用輕竹篾!要能浮水!”

折伯渾濁的眼中精光一閃,二話不說,枯瘦的手指抓起手邊的竹篾和皮紙,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開始纏繞、扎結!竹篾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迅速構架出兩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氣味!需要氣味!”陳默語速快如子彈,“森川的衣服!他潰爛傷口的膿血!還有…”他攤開掌心,露出那片青白的玉璋碎片,“…這個!把它包進紙人里面!要快!”

一個隊員立刻沖向關押森川的木屋。很快,一件沾滿泥污、血漬和膿液的破舊日軍軍官襯衣被扯了出來,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同時,陳默將那片承載著五千年重量的碎片,毫不猶豫地塞進折伯剛剛扎好的一個紙人胸腔內!

折伯的手更快了!他將那件惡臭的襯衣撕碎,一部分塞進另一個紙人內部,一部分纏繞在紙人表面。又將森川木屋里刮下的一些帶著膿血的木屑,仔細地涂抹在兩個紙人頭部。最后,他打開一個小陶罐,里面是粘稠的、散發著濃烈桐油和硫磺氣味的黑色膏體,被他厚厚地涂抹在紙人全身。

兩個散發著刺鼻惡臭和桐油硫磺味的紙人,在折伯手中迅速成型。它們輕飄飄的,卻承載著致命的誘餌。

“還不夠!”陳默的耳朵捕捉著越來越近的犬吠和引擎聲,“需要‘活氣’!紅姑!”

紅姑立刻明白了陳默的意圖。她強忍著喉嚨撕裂般的劇痛,深吸一口氣,將嘴唇湊近一個紙人頭部預留的微小氣孔,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吹入一口帶著血腥味的灼熱氣息!

“噗!”

一股微弱的氣流注入紙人胸腔,紙人那用木屑和膿血涂抹的“臉”似乎都微微鼓脹了一下,仿佛有了瞬間的“活氣”!

陳默接過兩個散發著惡臭的紙人,指尖感受著它們的輕飄與脆弱。他的耳朵如同最精密的導航儀,捕捉著東南方向水道入口處,狼犬狂吠最密集的方位,以及水流最湍急的暗流點。

“放!”陳默低喝一聲,將兩個紙人奮力拋向寨子東南角那片水流最急、葦叢最密的暗河口!

兩個散發著濃烈混合氣味的紙人,如同兩具詭異的浮尸,瞬間被湍急的暗流卷住,拖入了濃密的葦叢深處!水流帶著它們,朝著犬吠聲最響的方向急速漂去!

“汪!汪!嗚嗷——!”

幾乎在紙人消失的瞬間,東南方向狼犬的狂吠聲陡然拔高了一個八度!充滿了發現重大目標的極度興奮!緊接著,犬吠聲變得雜亂而急促,并且迅速朝著紙人漂走的下游方向移動!

“成功了!狗被引開了!”周三娃驚喜地低呼。

“汽艇!汽艇也轉向了!”另一個負責瞭望的隊員激動地喊道,“追著狗叫的方向去了!”

致命的危機,被兩個輕飄飄的紙人暫時引開!但眾人剛松一口氣,陳默的眉頭卻再次鎖緊!

“不對!”他的耳朵捕捉到一絲被引擎和犬吠掩蓋的、極其細微的異響——是木漿輕輕撥開水面的聲音,正從寨子正西方向,那片看似平靜無波、實則布滿暗樁和淺灘的水域悄然靠近!聲音很輕,很穩,不止一處!

“西邊!還有船!不是汽艇!是小船!吃水很淺…五條…不,六條!”陳默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沒有引擎聲,靠人力劃槳…手法很穩,很靜…是高手!他們繞過了正面!”

老鐘的臉色瞬間煞白!佐藤這老狐貍!竟然用狼犬和汽艇的正面佯攻,吸引所有注意力,暗地里卻派出了精銳的偵察小隊,乘坐吃水淺的小舟,從水寨防御最薄弱、也最難通行的西側淺灘暗樁區滲透進來!水寨的位置,恐怕已經暴露!

“漁鷹”的首領,那個被稱為老龍頭的漢子,此刻也來到露臺,臉色鐵青:“西邊是‘鬼見愁’,暗樁密布,水流詭異,他們怎么摸進來的?!”

“有內鬼?”老鐘眼中寒光一閃。

“未必。”陳默的指尖感受著風中傳來的、那幾不可聞的劃水聲的細微差異,“劃槳的節奏…很統一…像受過長期訓練。但其中一條船的槳聲…略沉,入水更深,好像…載著重物?”

重物?什么重物能在這種滲透行動中攜帶?電臺?重武器?還是…某種探測裝備?

水寨的危機,如同懸在眾人頭頂的利刃,僅僅被兩根無形的絲線暫時吊住。一根是漂向下游、引開惡犬的臭紙人,另一根,則是那幾條如同水鬼般悄然逼近的致命小舟。懸絲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毀滅深淵。

主站蜘蛛池模板: 沅江市| 镇巴县| 长沙县| 绵竹市| 惠东县| 泗洪县| 定兴县| 昌吉市| 五家渠市| 昂仁县| 龙川县| 长兴县| 定西市| 沾化县| 七台河市| 聂拉木县| 天台县| 军事| 秦皇岛市| 平泉县| 绥阳县| 马山县| 清苑县| 突泉县| 翁源县| 修武县| 英超| 清水河县| 常山县| 诸城市| 申扎县| 五大连池市| 曲水县| 呼伦贝尔市| 江北区| 沁源县| 三门县| 枣庄市| 贞丰县| 彭山县| 平湖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