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梅雨季來得毫無征兆，連綿的雨絲像無數根細針，扎在玻璃窗上，也扎在陳嶼的心上。距離林溪的錄音筆耗盡最后一絲電流，已經過去了半年。玩偶肚子里的紙條被他反復摩挲，字跡邊緣卷起毛邊，那句“都聽沒電啦!還不娶我嘛!”像一道燒紅的烙鐵，時時燙在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

他辭掉了原來的工作，在老城區租了間帶小院的平房。院子里有棵歪脖子的玉蘭樹，林溪曾說，等花開了，要在樹下擺一張小桌子，喝他煮的咖啡。可玉蘭樹去年就沒再開花，今年更是連新芽都稀稀拉拉，如同他枯竭的生命力。

這天下午，他撐著傘去巷口的便利店買煙，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腳邊積成渾濁的水洼。路過一家新開的獨立書店時，他下意識地頓了頓——櫥窗里擺著一本林溪生前最愛的詩人的合集，封面是一片深邃的夜空，綴著幾顆疏星。

就在他失神的瞬間，書店的門“叮鈴”一聲打開，一個抱著一摞書的女孩匆匆跑出，冷不防撞進他懷里。書散落一地，其中一本正好砸在水洼里，濺起的泥點濺上了他的褲腿。

“對不起!對不起!”女孩慌忙蹲下身去撿書，聲音帶著歉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她穿著淺藍色的連衣裙，雨水打濕了她的發梢，幾縷碎發貼在光潔的額頭上，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清澈又帶著點濕漉漉的委屈。

陳嶼沒說話，只是彎腰幫她撿書。指尖觸到一本封面柔軟的繪本，上面畫著一只背著星星的小兔子。他的心猛地一抽，幾乎是立刻將書塞回給她，轉身想走。

“等一下!”女孩叫住他，手里捏著一張紙巾，“你的褲子……”

陳嶼低頭看了看，深灰色的褲腿上果然有幾個醒目的泥點。他接過紙巾，語氣冷淡：“不用了。”

“真的很抱歉，”女孩咬了咬嘴唇，“我請你喝杯咖啡吧?就當賠罪。”她指了指書店旁邊的咖啡館，“那家的手沖不錯。”

陳嶼想拒絕，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鬼使神差地，他點了點頭。

咖啡館里暖黃的燈光驅散了些許寒氣。女孩叫望舒，在書店做兼職。她說話時喜歡微微歪著頭，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嘴角有個淺淺的梨渦。“我第一次來這邊，覺得這家書店氛圍很好，”她攪動著面前的拿鐵，“你經常來嗎?”

“不。”陳嶼呷了口黑咖啡，苦澀的味道蔓延開，像他此刻的心情。他不想和任何人有過多交集，尤其是這樣一個看起來陽光明媚的女孩，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他滿身的陰霾。

望舒似乎沒察覺到他的疏離，自顧自地說著：“我很喜歡那個詩人，就是櫥窗里擺的那位。他的詩里總有一種……破碎的美感，像是在黑暗里找光。”

陳嶼握著咖啡杯的手緊了緊。林溪也說過類似的話。

“你呢?”望舒抬起頭，目光落在他臉上，“你喜歡他哪首詩?”

“我不喜歡。”陳嶼猛地站起身，“抱歉，我還有事。”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咖啡館，留下望舒錯愕地坐在原地，面前的咖啡還冒著熱氣。

雨還在下，陳嶼漫無目的地走在雨中，雨水混著淚水滑過臉頰。他恨自己，恨自己在聽到相似的話語時，心臟還是會不受控制地悸動。林溪是刻在他骨血里的烙印，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該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