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北疆荒道。

三百玄甲軍披霜銜枚，馬蹄包絮，連人帶馬像一條無聲的黑河滑過雪原。

沈昭昭勒馬于高坡，玄狐大氅被北風掀起，露出里面赤紅勁裝，像一簇不肯熄滅的火。

她掌心托著一盞巴掌大的銅燈——燈罩上鏤著“春燈”二字，正是從陸兆身上剜下的鹽引令牌。

燈火一跳，映出她眸底的冷光。

“這就是裴硯的血脈。”她低語。

謝無咎策馬挨近，聲音壓得極低：

“暗樁來信，鹽隊二十車，銀八十萬，暗號‘春燈照雪’，押運副使——陸兆。”

沈昭昭勾唇，笑意不達眼底：“他肩上還留著我的鉤痕，正好再送他一程。”

她抬手，令旗輕輕一揮。

三百騎如墨線斷裂，悄無聲息地潛入夜色，奔向洛水峽。

子時，洛水峽。

濃霧像一匹濕冷的綢，把河道、木橋、鹽車一并裹得朦朧。

二十輛鹽車首尾相接，車轅懸白紙燈籠，朱筆“春燈”二字被霧氣暈得血淋淋。

陸兆裹狐裘，左肩繃帶里還滲著霜城秘牢的暗紅。

他握緊劍柄，心里惴惴——太子暴斃，三皇子被貶，京里風聲鶴唳，偏偏這批銀錠不能丟。

“快！天亮前過峽！”

話音未落，霧里破出一聲尖哨。

第一支響箭釘在最前一輛車轅，“咄”地一聲，箭尾紅綢獵獵。

綢上只一字：沈——火折子亮起，第二支箭穿燈而過。

紙燈籠轟然炸成火球，火舌卷上帆布，鹽車瞬間成炬。

馬匹受驚，人仰馬翻。

霧里，黑甲鐵騎鬼魅般殺出。

謝無咎一馬當先，銀槍挑翻兩名護衛，槍尖一抖，血珠在霧里綻成細小紅梅。

沈昭昭未沖陣，只抬手令旗輕揮：

燕回風五十騎繞后，封退路；

阿檀滾入車底，火折子專燒車軸；

薛百草立于高坡，指尖拈著淬“三笑半步癲”的銀針，只待漏網之魚。

帆布掀翻，鹽包落地，卻不是鹽，而是一袋袋銀錠。

每錠底部，都鑄著“裴”字暗花。

阿檀撬開車底暗格，摸出一本賬冊，封面寫著《春燈錄·乙亥卷》。

她吹了聲口哨，玄甲軍立刻分出十人，將銀錠搬上馬背。

陸兆見狀，目眥欲裂，揮劍砍翻一名玄甲軍，血濺狐裘。

“謝無咎！你竟敢劫官鹽！”

“官鹽？”謝無咎一槍挑飛他頭盔，“你主子敢用官鹽養私兵，就早該想到今日。”

兩兵相交，火星四濺。

陸兆虎口震裂，劍幾乎脫手。

沈昭昭策馬而來，手中弓弦驟響。

一支短箭沒入陸兆肩胛，倒鉤瞬間鎖住琵琶骨。

陸兆慘叫落馬，被玄甲軍拖走。

他掙扎抬頭，看見火光里，少女玄衣獵獵，眉眼冷冽。

“陸統領，”她聲音不高，卻穿透嘈雜，“回去告訴裴硯——沈昭昭討債來了。”

大火燒了半個時辰。

霧散了，雪原上橫陳著焦黑車骸與尸體。

沈昭昭策馬至坡下，俯身拾起一只被火烤得半融的夜明珠。

珠子里，隱約可見裴硯的私印。

她勾唇，將珠子收入袖中。

隨后，命人以銀錠在雪地上排成四個大字：

以鹽償血。

字跡被火光照得通紅，十余里外清晰可見。

做完這一切，她翻身上馬，斗篷下擺掃過雪地，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謝無咎追上來，低聲問：“不留活口？”

沈昭昭側頭，眸中映著火光：“留一個就夠了。”

她指了指被綁成粽子的陸兆，“他會把恐懼帶回去。”

回程途中，風雪大作。

玄甲軍押著銀車，在雪原上拖出長長的轍痕。

行至一處背風山坳，忽聞兵刃交擊聲。

沈昭昭抬手示意隊伍停下。

前方，十余名北疆兵痞正圍攻一名青衫青年。

青年手持銀針，身形飄忽，每出一針，必有一人倒地哀嚎。

然而雙拳難敵四手，他漸漸左支右絀。

沈昭昭瞇眼，認出那張臉——薛百草。

她策馬沖陣，短刀出鞘，寒光一閃，最近一名兵痞的頭顱已飛上半空。

謝無咎緊隨其后，銀槍如龍，瞬間清出一片空地。

兵痞們見勢不妙，四散奔逃。

薛百草踉蹌站穩，拱手道謝，卻在抬眼時愣住：“姑娘是……”

沈昭昭翻身下馬，指尖挑起他下巴，聲音含笑：“薛神醫，我要你一條命，和天下最毒的方子。”

薛百草挑眉，銀針在指尖一轉：“成交。”

他頓了頓，補充：“不過，得先給我一壺熱酒。”

沈昭昭大笑，解下腰間酒囊拋給他。

酒過三巡，薛百草抹了抹唇角：“陸兆肩上那鉤，是我縫的線。三日后，他若不死，線里藏的‘七日斷魂’便會發作。”

沈昭昭眸光一亮：“如此，裴硯想不信都難。”

當夜，北疆大營。

篝火映得營帳通紅，沈昭昭坐于主位，面前擺著三樣東西：

——十二枚“裴”字腰牌；

——一卷《春燈錄·乙亥卷》；

——一袋沉甸甸的銀錠。

謝無咎單膝跪地，將戰袍鋪于她腳下。

“兵給你，人給我。”

沈昭昭挑眉：“將軍要什么人？”

少年抬眼，眼底映著火光，聲音低而穩：“要沈昭昭平安。”

沈昭昭沉默良久，忽而一笑，割掌為誓，血滴入酒，刀痕交叉成“沈”字。

營帳外，三百玄甲軍列陣，齊聲高呼：

“唯沈氏昭昭令！”

呼聲穿透風雪，傳至十余里外。

火光映著雪原，像一柄出鞘的劍，直指皇城。

沈昭昭回到營帳，攤開那本《春燈錄·乙亥卷》。

最后一頁，赫然寫著：

“三月廿三，裴氏私兵集結洛水，押運火器。”

她指尖輕點，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很好，”她低聲道，“下一個。”

帳外，雪又開始落，無聲無息。

血旗在風中獵獵，像一柄出鞘的劍，直指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