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軟最終還是沒問出三號宿舍樓的方向。

她站在路口猶豫了三分鐘，決定跟著銅鈴聲的節奏往前走——外婆說過，迷路時跟著聲音走總會有出路。行李箱的輪子碾過梧桐葉，發出“沙沙”的脆響，倒真像有人在身后輕輕跟著。

走到第三個岔路口時，迎面跑來個穿紅馬甲的學姐，馬尾辮在身后甩成小旗子：“同學！是不是找不到宿舍樓？我帶你去！”

“謝謝學姐！”蘇軟眼睛亮起來，像找到了救星。

跟著學姐穿過籃球場時，她看見穿球衣的男生們正在投籃，汗水把球衣浸成深色，歡呼聲震得空氣都發燙。有個戴發帶的男生投進三分球，轉身時正好對上她的目光，笑著揮了揮手。蘇軟慌忙低下頭，耳尖悄悄紅了。

“302室在三樓最東邊，你室友應該到了，是個特別開朗的姑娘。”學姐把她送到宿舍樓下，指了指樓梯口，“我叫許曼，是你們中文系的直系學姐，有事兒隨時找我。”

蘇軟把學姐的名字記在手心，拖著行李箱爬上三樓。302室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咚”的一聲悶響，緊接著是個清亮的女聲：“哎喲——這墻紙怎么跟我有仇似的！”

她輕輕敲了敲門。

“來啦來啦！”門被猛地拉開，露出張元氣滿滿的臉。女生扎著高馬尾，額角沾著點墻紙膠，看見蘇軟就眼睛一亮，“你就是蘇軟吧？我是林曉曉！昨天在新生群跟你聊過的！”

蘇軟愣了愣才想起——是那個說“開學帶桂花糕給你嘗”的網友。

“曉曉你好，我是蘇軟。”她把行李箱往門里挪了挪，目光不自覺地掃過宿舍。四人間的上床下桌，靠窗的兩個位置已經收拾好了，其中一個鋪著明黃色的床單，書架上擺著疊成金字塔的漫畫書，桌角還放著袋拆開的桂花糕。

“快進來呀！”林曉曉拽著她的手腕往里走，力道卻很輕，“我媽非讓我帶三箱特產，說要給室友分，結果累得我現在胳膊都酸。”她指了指另一個空床位，“這個給你留的，采光最好，早上能曬到太陽。”

蘇軟看著那張鋪著藍白條紋床墊的空床，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在家時媽媽總說她“慢半拍”，怕她到了學校被人欺負，可現在剛見面的室友，就把最好的位置留給了她。

“我幫你鋪床單吧？”林曉曉已經麻利地洗了手，正拿著濕紙巾擦蘇軟的書桌，“你這桌子上有層灰，擦干凈才能放東西。對了，你帶了什么好吃的？剛才聞見你箱子里有股甜味兒。”

“是、是家鄉的桂花酥。”蘇軟打開行李箱最上層，拿出個青瓷罐子。這是她凌晨起來幫媽媽裝的，特意選了帶花紋的罐子，想著分給室友時好看些。

林曉曉眼睛瞪得溜圓：“天哪！這不是我上次在美食博主那里看到的江南老字號嗎？我媽說這玩意兒要排隊才能買到！”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塊，放進嘴里時眼睛都瞇成了月牙，“酥到掉渣！蘇軟你也太會了吧！”

被夸得不好意思，蘇軟也捏了塊放進嘴里。桂花的甜香在舌尖散開時，她突然想起剛才那個白襯衫學長。要是他也喜歡甜食，會不會愿意嘗一塊？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用力按了下去——哪有人剛見面就想給別人塞吃的。

“對了，你報到時沒遇到什么事吧？”林曉曉一邊幫她掛窗簾，一邊絮絮叨叨，“我們系有個女生剛才在群里說，搬行李時被學長撞到，新買的水杯都摔碎了。還有人說看到計算機系的陸星辭了，就在報到處旁邊的梧桐樹下。”

“陸星辭？”蘇軟沒聽清這個名字。

“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學霸啊！”林曉曉猛地轉過身，差點撞翻椅子，“高考省排名前三，編程比賽拿獎拿到手軟，關鍵是人還長得特別帥！我表姐去年畢業的，說他是 A大近五年最讓人想追的男生——不過沒人敢真追，聽說他對誰都冷冰冰的。”

蘇軟手里的窗簾鉤“啪”地掉在地上。

她想起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想起白襯衫領口的銀灰色腰帶，想起那句帶著涼意的“扣好”。原來他叫陸星辭。

“你見過他？”林曉曉湊過來盯著她的臉，“怎么臉紅了？”

“沒、沒有！”蘇軟慌忙撿起窗簾鉤，指尖都在抖，“我只是覺得……名字很好聽。”

“確實好聽。”林曉曉沒再追問，轉而指著窗外，“你看那邊！三號食堂的三樓能看到日落，晚上我們可以去那兒吃飯。對了，迎新晚會后天晚上舉辦，每個新生都要表演節目，你報了什么？”

蘇軟的心沉了下去。

她報了詩歌朗誦。高中時語文老師總夸她聲音好聽，可剛才在校園里連問路都不敢，現在突然要站在幾百人面前朗誦，手心又開始冒汗。

“我幫你想想辦法！”林曉曉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表姐以前是學生會的，她說晚會音響效果特別好，就算有點小失誤也聽不出來。實在不行，我給你當托兒，在臺下給你比手勢提醒！”

看著林曉曉亮晶晶的眼睛，蘇軟突然沒那么害怕了。她從書包里拿出筆記本，翻到寫著朗誦稿的那頁：“我選了顧城的《門前》，因為覺得寫得很像現在——‘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林曉曉湊過來看，突然指著紙頁邊緣：“這道折痕怎么回事？像被人捏過似的。”

蘇軟的手指頓住了。

是陸星辭碰過的那頁。剛才在路口翻開時沒注意，現在被陽光一照，那道淺痕變得清晰起來，像片沒展開的梧桐葉。

“可能是掉在地上時壓的。”她把筆記本合起來，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這時走廊里傳來宿管阿姨的聲音：“新生都到齊了嗎？過來領軍訓服啦！”

“來了！”林曉曉拉著蘇軟就往外跑，跑到樓梯口時突然想起什么，回頭指了指蘇軟的書桌，“記得把桂花酥收起來！剛才看到隔壁宿舍有人在翻我們門口的垃圾桶，別被當成垃圾丟了！”

蘇軟點點頭，等林曉曉跑遠了，才轉身回宿舍。她把青瓷罐子放進書桌抽屜，剛要關抽屜，卻發現里面多了樣東西——半片透明的塑料糖紙，不知什么時候從口袋里掉了出來，正安安靜靜地躺在罐底。

是剛才在路口看到的那種。

她捏起糖紙對著光看，薄如蟬翼的塑料上還沾著點梧桐葉的絨毛。風從窗戶吹進來，窗簾被掀起個角，正好能看到樓下的路——有個穿白襯衫的背影正從宿舍樓前經過，懷里抱著的書比早上更多了，走到梧桐樹下時，似乎抬頭往三樓看了一眼。

蘇軟猛地蹲下身躲到書桌后。

等她再探出頭時，樓下已經空蕩蕩的，只有那片糖紙還在指尖輕輕晃動。

抽屜沒關嚴，桂花酥的甜香混著窗外的梧桐葉氣息飄出來。她突然想起林曉曉說的話——陸星辭剛才在報到處旁邊的梧桐樹下。

那他……會不會也走過這條路？

宿管阿姨的聲音又在走廊里響起：“蘇軟同學在嗎？你的軍訓服領了嗎？”

蘇軟慌忙把糖紙塞進筆記本里夾好，起身時撞到椅子腿，發出“咚”的一聲。她捂著膝蓋往外跑，沒注意到筆記本從書桌邊緣滑下去，掉在剛鋪好的藍白條紋床單上，露出夾著糖紙的那頁——正是畫著家鄉石橋的那一頁。

而此刻的計算機系教學樓里，陸星辭剛把周宇塞過來的奶茶放在桌上。塑料杯壁凝結的水珠順著桌沿往下滴，在草稿紙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星辭哥你剛才去哪兒了？”周宇正對著調音臺抓頭發，“調試了半天麥克風還是有雜音，晚會要是搞砸了，學生會主席能把我腦袋擰下來當話筒架。”

陸星辭沒說話，打開背包拿出備用聲卡。指尖碰到冰涼的金屬外殼時，他突然想起剛才經過女生宿舍樓時，聞到的那股甜香——像某種糕點，混著新鮮的桂花香。

“對了，”周宇突然回頭，“剛才在樓下看到個女生，抱著軍訓服從你面前跑過，差點撞到你箱子上，你都沒躲。那女生看著眼熟，是不是早上在報到處迷路的那個？”

陸星辭插聲卡的動作頓了頓。

他想起那雙紅通通的耳朵，還有筆記本上畫的石橋。

“不認識。”他低聲說，把調試好的設備推給周宇，“試試這個。”

周宇歡呼著撲過去，沒注意到陸星辭從口袋里拿出顆薄荷糖，拆開透明的糖紙，扔進了嘴里。清冽的涼意漫開時，他指尖無意識地敲了敲桌面，節奏和剛才聽到的銅鈴聲有些像。

窗外的風吹進來，掀起窗簾一角，能看到遠處女生宿舍樓的方向。三樓最東邊的窗戶開著，藍白條紋的窗簾正被風吹得輕輕晃動。

像只剛展翅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