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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濁酒藏鋒 血劫初鳴

  • 掌仙罰
  • 踏雪修心
  • 4847字
  • 2025-08-16 22:03:38

酒館的喧囂像一層油膩的浮沫,掩蓋著底下涌動的暗流。

油膩的燈籠光下,凌風襤褸衣衫下的肌肉輪廓已悄然改變,不再是少年的單薄,而是淬煉后潛藏兇戾的線條。

當杜三杯渾濁的眼珠映出“巡天鑒”三個字時,凌風指間的粗陶酒杯無聲地裂開一道細紋。

“黑風寨那伙雜碎,嘿,聽說了沒?一夜之間,連人帶寨子,沒了!燒得那叫一個干凈,連塊囫圇點的木頭都找不著!”

“噓——小點聲!巡天鑒的‘寒爪’前些日子才在附近露過臉,別惹晦氣!誰知道是不是他們‘清穢’的手筆?”

“不像…現場可邪性了,滿地黑灰,跟被雷火犁過似的,可又沒半點焦糊味兒…倒像是…被什么東西給‘吃’了!”

“吃…吃了?!”

鄰桌幾個粗豪漢子壓低的議論,裹挾著劣酒和汗臭的氣息,斷斷續續地飄進角落。油膩的燈籠光暈只勉強照亮桌面一圈渾濁的油漬,凌風整個人縮在燈影與墻壁夾角最深的陰影里,像一塊沉默的、吸飽了夜色的頑石。他身上那件勉強蔽體的破麻衣,掩蓋不住肩背處隱約賁起的輪廓——不再是少年人的清瘦,而是經過祭壇非人淬煉后,如同被反復鍛打的生鐵,線條硬朗而潛藏著一觸即發的兇戾。

他面前只有一碗渾濁的、幾乎看不到底的薄酒。指節因為用力握著粗陶碗沿而微微泛白,指尖卻異常穩定,沒有一絲顫抖。唯有那雙眼睛,在陰影里偶爾抬起時,才泄露出冰河般刺骨的寒意。那些關于“黑風寨”的議論鉆進耳朵,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場被他引動劫力、徹底化為飛灰的血腥屠戮,不過是拂過耳畔的一陣微風。

他在這里坐了三天。三天里,像塊礁石,任憑酒館里人潮洶涌、喧囂如浪,他自巋然不動。只為了等一個人。

門簾被粗暴地掀開,帶進一股深秋夜里的寒氣和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

來人一身油膩得發亮的短打,腰間掛個碩大的酒葫蘆,隨著他的腳步哐當作響。一張臉被風霜和酒精刻滿了溝壑,眼珠子渾濁,眼白泛著不健康的黃,唯獨那眼神,掃過混亂酒館時,卻像剃刀刮過魚鱗,帶著一種老饕審視食材般的精準和市儈的活泛。他鼻子抽動兩下,徑直朝著凌風這最陰暗的角落走來,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對面那條吱呀作響的長凳上。

“嘖,味兒夠沖!”來人咧開嘴,露出一口被煙熏茶漬染得發黃的牙齒,一股子劣酒混合著隔夜宿食的氣息撲面而來,“小老弟,這地兒耗子都不愛來,你倒挺會挑地方‘貓’著。三天?夠有耐心啊!老杜我這點兒名聲,看來還沒被這破酒泡爛糊?!?

杜三杯。凌風腦海里閃過這個在仙緣城外圍流民口中流傳的名字——一個消息靈通、只認靈石和烈酒、據說曾被仙門打斷過脊梁骨又奇跡般活下來的老油子。

凌風沒說話,只是將面前那碗一口未動的渾濁薄酒,緩緩推到杜三杯面前。碗底壓著一小塊指甲蓋大小、成色暗淡、卻足以讓這破落酒館里所有眼睛發紅的碎靈石。

杜三杯渾濁的眼珠瞬間亮了一下,快得像鬼火一閃,隨即又恢復了那副醉醺醺的憊懶模樣。他嘿嘿一笑,也不嫌棄,端起那碗酒,仰脖子“咕咚”一聲灌了下去,喉結滾動,發出滿足的嘆息。他用臟污的袖口抹了把嘴,這才慢悠悠地壓低聲音,那調子拖得又長又黏糊,像沾了油:

“小老弟,看你身上這味兒…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還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生冷’氣兒,嘖嘖,不一般吶?!彼麥啙岬难壑樵诹栾L刻意收斂卻依舊透著煞氣的臉上轉了轉,“靈石是好東西,老杜我喜歡。說吧,想聽點啥‘下酒菜’?仙緣城哪個巷子里的暗娼最水靈?還是城外哪條山溝最近有‘肥羊’路過?”

凌風終于開口,聲音像是粗糲的砂紙摩擦著銹鐵,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冰碴子:“巡天鑒?!彼D了頓,補充道,聲音壓得更低,卻像淬毒的針,“寒鑒使。”

酒館里的喧囂似乎在這一刻被無形的力量隔絕了。杜三杯臉上那點玩世不恭的笑意瞬間僵住,如同被凍住的油脂。渾濁的眼珠里那點市儈的活泛光徹底消失,只剩下一種深沉的、混雜著忌憚與某種刻骨厭惡的冰冷。他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布滿老繭和污垢,指關節卻微微蜷縮了一下,像被無形的針扎到。他沉默了幾息,那幾息里,只有他腰間酒葫蘆里液體晃蕩的輕微聲響。

“呵…”杜三杯發出一聲短促的、意義不明的氣音,像是嘆息,又像是冷笑。他沒看凌風,目光飄向酒館里那些醉醺醺、高談闊論的身影,渾濁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有嘲諷,有悲哀,還有一種深藏的恐懼?!啊蔡扈b’…‘寒鑒使’…小老弟,你這‘下酒菜’,可夠硬的,也不怕硌碎了牙?”

他拿起桌上那點碎靈石,在油膩的指間掂了掂,發出細微的碰撞聲?!斑@點東西,就想撬開這閻王殿的門?不夠看吶?!彼掍h一轉,帶著點試探,“不過嘛…看在你身上這股子‘同類’的味兒上…老杜我多嘴問一句,打聽他們,是尋死,還是…報仇?”

陰影里,凌風的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瞬。他沒有回答“是”或“不是”。他只是緩緩抬起手,不是去拿靈石,而是探入懷中,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滯澀,摸索著,最終掏出一物——一枚沾染著深褐色陳舊血跡、邊緣被摩挲得圓潤溫熱的玉佩。玉佩材質普通,雕工也粗糙,上面刻著一個模糊的“安”字。他用指腹極其緩慢地、一遍遍撫過那干涸的血跡和溫潤的玉身,仿佛那上面殘留著最后一絲人間的暖意。

昏黃的燈光吝嗇地照亮他半張臉。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悲傷,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但杜三杯看清楚了,看清楚了他撫摸玉佩時,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看清楚了他眼底那片冰封死海下,翻涌著的、足以焚毀一切的巖漿。那是一種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心悸的沉默。

杜三杯渾濁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他盯著那枚染血的玉佩,又猛地看向凌風那雙死寂的眼。他臉上的油滑和試探徹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種深沉的、物傷其類的凝重。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鄰桌的醉漢又開始劃拳喧嘩。終于,他喉嚨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沉重得像塊鉛。

“罷了…”杜三杯的聲音徹底沉了下去,帶著一種經歷過徹骨寒冬的人才有的疲憊和沙啞。他沒再提靈石,只是伸出油膩的手指,蘸了蘸自己碗底殘留的一點渾濁酒液。燈光下,那酒液在他粗糙的指尖顯得格外污濁。他以指代筆,在油膩的桌面上,極其緩慢、極其用力地劃動起來。

酒水在木紋上留下深色的、歪歪扭扭的痕跡,匯聚成三個觸目驚心的字:

巡天鑒。

“天刑宮在凡間最利的爪牙,”杜三杯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在泥土下穿行,“‘清穢’…嘿,好大的名頭!凡有礙‘仙道秩序’、‘天道運行’的‘污穢’…皆在‘清穢’之列?!彼毫它c新酒,在“巡天鑒”三字下方,又劃出三道猙獰的分支:

寒鑒使(酒水劃痕冰冷銳利)——烈陽使(酒水痕跡灼熱擴散)——幽玄使(酒水痕跡幽深詭秘)

“‘寒鑒使’,主殺伐,行‘清穢’之實,手段…嘿,就像他們的名字,冷,快,絕?!倍湃闹讣馔A粼谀谴怼昂b使”的冰冷劃痕上,用力碾了碾,仿佛要碾死一條蟲子?!吧碇匕紫梢拢鼞摇b’,行蹤如鬼魅…小老弟,你玉佩上那血的主人,怕是就折在這幫‘冰疙瘩’手里吧?”

凌風撫摸玉佩的手指驟然停住。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以他為中心驟然擴散!桌面那碗渾濁的酒液表面,無聲無息地凝結出一層薄薄的、帶著詭異青灰色澤的冰霜!他體內,那剛剛被馴服一絲的兇戾劫力,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蟒,在丹田深處猛地翻騰起來!冰冷的死寂與灼燒靈魂的劇痛瞬間交織,沖擊著他強行構筑的堤壩。皮膚下,那幾道原本淡薄的幽暗紋路驟然變得清晰,如同活物般在手臂上蠕動了一下,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他猛地攥緊拳頭,骨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指縫間有細微的灰白氣息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絲,嗤地一聲,竟將他面前的粗陶碗無聲無息地蝕穿了一個針眼大小的孔洞!渾濁的酒液順著孔洞汩汩流下,滴落在他的褲腿上,迅速染開一片深色。

“嘶…”杜三杯倒抽一口冷氣,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個被無聲蝕穿的酒碗,又猛地看向凌風手臂上那瞬間浮現又強行壓下的詭異青灰色紋路,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盡了,只剩下駭然。“你…你體內那玩意兒…比我想的還要邪門!”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小老弟,聽老杜一句勸!血債要血償,天經地義!但別讓血蒙了眼!那幫‘冰疙瘩’,不是你現在能碰的!他們背后站著的…是真正的天!”

就在這時,酒館門口又是一陣喧嘩。幾個衣著光鮮、帶著明顯出塵之氣的年輕男女,簇擁著走了進來。他們佩著樣式統一的寶劍,神情倨傲,步履輕快,與這骯臟油膩的環境格格不入,周身似乎縈繞著一層無形的、隔絕濁氣的微光。為首的少女,約莫十五六歲,穿著一身水藍色的羅裙,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尤其是一雙眼睛,清澈得如同山澗清泉,好奇地打量著這凡塵酒肆,帶著一種未經世事的純凈。

“云瑤師妹,慢點,小心這凡俗之地污濁,臟了你的靈犀靴?!币粋€俊朗的男弟子殷勤地護在她身側,語氣寵溺。

“無妨的,林師兄。”少女的聲音清脆悅耳,如同玉珠落盤,帶著一絲嬌憨,“師尊讓我們下山歷練,探察凡情,不正是要看看這世間百態么?”她的目光掃過喧鬧的酒客,掠過角落里那片最深的陰影時,似乎微微停頓了一下。那陰影中,一道冰冷、死寂、帶著濃重血腥和毀滅氣息的目光,也正穿透渾濁的空氣,落在她身上。

少女秀眉幾不可察地輕輕蹙了一下,純凈的眼眸里掠過一絲極淡的、本能的驚悸和困惑。她下意識地抬手,輕輕按了按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貼身佩戴的一枚溫潤古玉,似乎微微散發出一絲幾不可查的暖意。

凌風的目光與少女清澈的視線在空中短暫地觸碰了一瞬。那冰封死海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極其細微的東西波動了一下,隨即被更深的、更濃重的陰鷙與冰冷覆蓋。他猛地收回視線,像受驚的毒蛇縮回黑暗的巢穴,將所有的氣息死死收斂,整個人更深地沉入角落的陰影里,仿佛要化身為墻壁的一部分。

杜三杯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渾濁的眼珠在凌風、那幾個仙門子弟、尤其是那藍裙少女身上飛快地轉了一圈。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體似乎壓下了他心頭的驚濤駭浪。他湊近凌風,聲音壓得如同耳語,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凝重:

“看到那穿藍裙子的小仙子了?青嵐宗的寶貝疙瘩!她腰上掛的可是‘清心玉’,對邪穢之氣敏感得很!你身上那‘東西’,收斂點!被這些正牌仙門弟子盯上,比被巡天鑒的瘋狗咬住還麻煩!趕緊走!你要的‘硬菜’,老杜我回頭再想法子給你‘打包’!城西亂葬崗,老槐樹下,三更!只等一炷香!過時不候!”

杜三杯說完,像被火燒了屁股,一把抓起桌上那塊碎靈石,也顧不上油膩,塞進懷里,起身就混入喧鬧的人群,幾個搖晃就消失在門口,仿佛從未出現過。

凌風依舊坐在那片凝固的陰影里。酒液順著褲腿滴落,在腳邊積了一小灘污濁。體內翻騰的劫力被強行壓制下去,手臂上蠕動的青灰色紋路也緩緩隱沒,只留下深入骨髓的酸痛和冰冷。他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頭,掌心赫然是四個被自己指甲深深刺破、滲著烏黑血珠的月牙形傷口。

他再次拿出那枚染血的玉佩,冰冷的玉身緊貼著同樣冰冷的掌心傷口。這一次,沒有暖意,只有刺骨的寒。

他抬起頭,最后看了一眼那被仙門弟子簇擁著、如同明珠落入泥潭的藍裙少女。少女似乎還在因剛才那一瞬的心悸而微微困惑,正側頭對身邊的師兄說著什么,純凈的臉上帶著一絲不解的茫然。

凌風的目光在那張不諳世事的、充滿生機的臉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那冰封的眼底深處,仿佛有極其微弱的火星閃了一下,隨即被更洶涌、更黑暗的寒潮徹底淹沒。他嘴角極其細微地扯動了一下,不是笑,而是一個冰冷到極致的、自我厭棄的弧度。

他不再停留,像一縷沒有重量的幽魂,悄無聲息地滑下長凳,融入酒館最邊緣的黑暗,從后門那道不起眼的縫隙里,無聲無息地消失。

門外,是深秋的夜。寒風卷起地上的枯葉,打著旋兒,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清冷的月光灑落,照亮了破敗的街道,卻照不進他剛剛離開的那個角落。他孤身走入月光下,襤褸的衣衫在寒風中飄動,裸露的手臂皮膚下,那幾道青灰色的紋路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像幾條蟄伏的毒蛇,又像某種來自遠古的詛咒烙印。

他走過的地方,連月光似乎都黯淡了幾分。腳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黑,濃郁得化不開。遠處,隱約傳來仙緣城方向模糊的喧囂與燈火,像一片遙遠而虛幻的星海。

他要去城西亂葬崗,赴一個老油子的約。

他要去尋找那身素白仙衣、腰懸凝霜鑒的“冰疙瘩”。

他要去撕開那名為“巡天鑒”的、沾滿血污的黑幕。

玉佩冰冷,緊貼著心口。

那里,早已沒有心跳,只有一片被仇恨和劫力凍結的荒原,以及荒原深處,無聲咆哮的、足以葬送一切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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