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仙門路穢 血染凡塵
- 掌仙罰
- 踏雪修心
- 5414字
- 2025-08-16 22:18:41
仙緣城的城墻高聳入云,卻并非庇護凡俗的壁壘,而是隔絕仙凡的無形天塹。
城門下,錦衣修士隨手彈出的靈石碎屑,能引得凡人如鬣狗般哄搶撕咬。
凌風襤褸的身影融入這扭曲的洪流,他指間的劫力在喧囂中無聲沸騰,像一頭蟄伏在泥沼深處的兇獸,渴望著將這片虛偽的繁華連同那些高高在上的身影,一同拖入毀滅的深淵。
仙緣城。
當這三個字終于從地圖粗糙的墨線化作眼前矗立的龐然巨物時,凌風才真正體會到“仙凡有別”這四個字所承載的,是何等令人窒息的重量與絕望。
城墻并非凡間常見的夯土磚石,而是某種泛著青黑色金屬冷光的巨大條石壘砌而成,高逾百丈,直插云霄,表面刻滿了繁復而冰冷的符文,流淌著肉眼可見的淡藍色能量光暈。它像一道冰冷、沉默、拒絕一切的巨大閘門,橫亙在蒼茫大地與傳聞中遍地靈機的“仙域”之間。巨大的城門洞開,卻并非坦途,而是吞吐著令人眩暈的喧囂與渾濁的氣息。
城門之下,景象光怪陸離,如同煉獄與天堂扭曲的交界。
衣著光鮮、周身縈繞著淡淡清輝的修士,或御風,或乘騎異獸,或安坐于懸浮的華麗車輦之中,神情淡漠,視腳下如螻蟻。他們每一次不經意的拂袖,每一次輕描淡寫的交談,都帶著一種凌駕于萬物之上的疏離。偶爾有修士指尖彈出一星半點蘊含微弱靈氣的靈石碎屑,或是吃剩的靈果殘核,便會引發城門洞外那片巨大空地上,如同滾油入水般的劇烈沸騰!
那里是凡人的泥沼。
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流民、力夫、小販、乞兒…密密麻麻,如同依附在巨獸鱗片縫隙里的虱蟲。他們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城門洞,盯著那些高高在上的身影,眼神里混雜著極致的卑微、瘋狂的渴望、以及被生活碾磨到麻木的絕望。每當有修士的“恩賜”落下,人群便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無數枯瘦的手臂伸向天空,像一片絕望的森林。推搡、踩踏、咒罵、甚至為了一粒沾著泥土的靈谷而發生的短暫而血腥的廝打,瞬間上演。勝利者將沾血的“仙緣”死死攥在手里,眼中爆發出病態的光芒;失敗者蜷縮在泥濘里,發出壓抑的嗚咽或惡毒的詛咒。
空氣污濁得令人作嘔。劣質油脂燃燒的黑煙、汗液蒸騰的酸腐、傷口潰爛的膿腥、牲畜的糞便氣味、還有那些低階修士身上散發的、并不純粹的丹藥和靈材的怪異甜香…種種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層粘稠厚重的、令人窒息的濁霧,籠罩在城門內外。
凌風就站在這片濁霧的邊緣,如同礁石沉默地面對洶涌而污穢的潮水。他身上那件幾乎看不出原色的破爛麻衣,和周圍那些麻木掙扎的身影并無二致,甚至更加襤褸。然而,細看之下,那襤褸衣衫下隱約賁起的肌肉線條,卻透著一股被反復鍛打過的、非人的硬朗。他的臉被刻意抹上了厚厚的污垢,遮掩了過于年輕和過于銳利的輪廓,但那雙眼睛——在污濁的掩蓋下,卻如同兩塊沉在寒潭最深處的玄冰,冰冷、死寂,卻又在冰層之下,燃燒著足以焚毀萬物的幽暗火焰。
他沉默地觀察著,如同潛伏在暗處的獵食者,評估著這片扭曲叢林的規則與獵物。
目光掃過那些趾高氣揚的修士,尤其是他們腰間懸掛的、閃爍著各色靈光的玉佩、令牌、或是小巧的儲物袋時,凌風丹田深處那蟄伏的兇戾劫力,便會不受控制地微微翻騰一下,帶來一陣冰冷刺骨的悸動和吞噬的渴望。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物件上蘊含的、令劫力躁動的“靈機”——那是他復仇路上必須的“資糧”,也是毒藥。
就在這時,一聲尖銳凄厲的哭嚎刺破了渾濁的空氣!
“滾開!臭要飯的!臟了本公子的云履!”
城門洞內,一個身著月白錦袍、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修士,正滿臉嫌惡地用力甩著腳。他腳邊,一個瘦骨嶙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正蜷縮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懷里死死抱著半塊沾滿泥污的、硬邦邦的雜糧餅。她枯黃的頭發散亂,小臉上一個清晰的鞋印,嘴角破裂,滲出血絲,正驚恐地看著那修士華貴的靴子再次抬起,帶著勁風狠狠踹向她的心窩!
周圍的人群瞬間寂靜了一瞬,隨即是更深的麻木和畏懼的退縮。沒人敢上前,也沒人敢出聲。那修士腰間懸掛著一枚刻有“青木”字樣的玉牌,昭示著他青木宗外門弟子的身份。在凡人眼中,這是他們無法想象、更無法反抗的存在。
“阿草!我的阿草啊!”一個同樣枯槁的婦人哭喊著從人群里撲出來,想用身體護住女兒。
眼看那帶著靈力微光的靴尖就要落下!
凌風的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他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以一種近乎詭異的速度,在擁擠混亂的人流縫隙中瞬間穿過。在靴尖即將觸及婦人后背的剎那,一只布滿污垢卻異常穩定的手,突兀地、精準地扣住了那年輕修士的腳踝!
入手并非溫熱的血肉,而是刺骨的冰寒!一股蠻橫而兇戾的氣息,透過掌心瞬間侵入那修士的經脈!
“嗯?!”那青木宗弟子臉上的嫌惡瞬間轉為驚愕,隨即是暴怒!“大膽!哪來的下賤東西!敢碰我?!”他下意識地催動體內微薄的靈力,試圖震開這只臟手。然而,他引以為傲的、能輕易掀翻壯漢的靈力,撞入那只手傳遞來的冰寒氣息時,竟如同泥牛入海,瞬間被吞噬、消融!不僅如此,一股更加陰冷、帶著強烈侵蝕性的力量,反而順著他的腳踝逆流而上!
“呃啊!”年輕修士臉色驟變,只覺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寒瞬間凍結了他的半條腿,靈力運轉頓時遲滯!他驚駭地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一張被污垢覆蓋、看不清具體樣貌的臉,唯有那雙從亂發縫隙間透出的眼睛,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情感,如同深淵凝視。
“仙長恕罪!仙長恕罪!”那婦人嚇得魂飛魄散,拼命磕頭,“孩子不懂事!沖撞了仙長!我們這就滾!這就滾!”她一把抱起還在哭泣的小女孩,連滾爬爬地縮回了人群深處,驚恐地看著這邊。
凌風松開了手。
那年輕修士踉蹌后退一步,臉色發白,驚疑不定地死死盯著凌風,又低頭看著自己毫無異樣卻隱隱殘留著冰冷麻痹感的腳踝。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放幾句狠話,但觸及凌風那雙毫無波瀾的冰寒眼眸時,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脊椎骨竄起,竟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他冷哼一聲,帶著幾分色厲內荏的狼狽,拂袖快步走進了城門洞深處,仿佛身后有什么擇人而噬的兇物。
周圍的人群死寂一片,看向凌風的目光充滿了更深的畏懼和疏離。他剛才的舉動,在他們眼中無異于觸怒神靈的瘋子。
凌風沒有理會那些目光。他攤開剛才扣住修士腳踝的手掌。掌心殘留著對方一絲微弱的靈力氣息,此刻正被皮膚下幾道若隱若現的青灰色紋路貪婪地吮吸、吞噬。一絲微不可查的暖流融入丹田那團冰冷的劫力核心,帶來一絲力量增長的錯覺,緊隨其后的,卻是更加清晰、更加尖銳的冰冷刺痛感,仿佛有細小的冰針在血肉深處穿刺。
他緩緩收攏手指,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污垢下的皮肉里。一絲烏黑的血珠,從指縫間滲出,瞬間被污垢吸收,消失不見。
力量…帶來痛苦。
痛苦…催化力量。
循環往復,無休無止。
他抬起頭,望向那高聳入云、符文流轉的冰冷城墻。城墻之上,偶爾有流光掠過,那是更高階的修士御器飛行,俯瞰著腳下這片如同巨大垃圾場的凡俗泥沼,眼神漠然,如同神祇俯視蟻群。
爺爺的血…就在那城墻之后。
那身素白仙衣、腰懸凝霜鑒的“冰疙瘩”,就在這扭曲繁華的深處。
他邁開腳步,拖著沉重的、仿佛灌滿了冰碴的雙腿,沉默地匯入城門洞下那涌動的人流。污濁的空氣裹挾著他,周圍是麻木的臉孔、貪婪的眼神、絕望的喘息。
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石板上,都像是踩在荊棘叢中。丹田深處的劫力核心,隨著周圍越來越濃郁的駁雜靈機(來自修士、來自低劣的丹藥、來自蘊含微弱靈氣的材料)而微微躁動、旋轉,散發出更深的寒意和侵蝕性。皮膚下,那幾道青灰色的紋路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帶來持續的、令人煩躁的刺痛和麻癢。一股暴戾的、毀滅一切的沖動,如同毒藤般纏繞著他的心臟,隨著每一次呼吸而收緊。
他死死咬著牙關,口腔里彌漫開一股鐵銹般的血腥味。爺爺臨終前渾濁卻充滿擔憂的眼睛,那雙清澈如溪水、帶著驚悸與困惑看向他的藍眸…如同冰水,短暫地澆熄了心頭的毒焰。
“活著…走下去…”他喉嚨里滾動著無聲的嘶吼,像受傷的孤狼在深淵邊緣的掙扎。
穿過漫長的、光線昏暗的城門洞,眼前的景象并未豁然開朗,而是陷入了另一種更加混亂、更加赤裸的泥沼。
仙緣城的外圍,是巨大的、無邊無際的棚戶區。
低矮、歪斜的窩棚如同潰爛的膿瘡,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用破爛的油氈、腐朽的木板、甚至不知名的獸皮勉強遮蔽風雨。狹窄的、泥濘不堪的巷道如同迷宮般縱橫交錯,散發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霉味、尿臊味、腐爛食物和劣質丹藥混雜的怪味。污水肆無忌憚地在坑洼的路面上橫流,匯聚成一個個散發著惡臭的小水洼。
這里比城門外的空地更加擁擠,更加骯臟,也更加危險。眼神閃爍、氣息陰鷙的散修;五大三粗、渾身煞氣的傭兵;涂著廉價脂粉、眼神空洞的流鶯;還有更多像幽靈一樣在陰影里游蕩的凡人,他們的眼神或麻木,或貪婪,或帶著赤裸裸的惡意,像禿鷲一樣打量著每一個新來的面孔,評估著可以榨取的價值。
凌風剛一踏入這片區域,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就如跗骨之蛆般黏了上來。兩個身材壯碩、臉上帶著刀疤、氣息在煉氣一二層浮動的漢子,一左一右,如同門板般堵住了狹窄巷道的去路。他們身上散發著濃重的汗臭和血腥氣,眼神像鉤子一樣在凌風身上破爛的麻衣和干癟的行囊上刮過。
“新來的?”左邊那個獨眼漢子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聲音沙啞,“懂不懂規矩?這片‘蛇藤巷’,是咱黑虎幫罩著的!想在這兒喘氣兒,先交‘平安錢’!”他伸出一只布滿老繭的粗糙大手,掌心向上,指關節捏得咔吧作響。
右邊那個臉上橫貫一道蜈蚣般疤痕的漢子嘿嘿一笑,補充道:“不多,兩塊下品靈石!或者…”他貪婪的目光在凌風身上掃視,“看你小子身上也沒啥油水,給爺幾個磕個頭,叫聲爺爺,再把你身上這件破麻衣扒下來抵債,也不是不行!哈哈哈!”
污言穢語和刺耳的哄笑聲在狹窄骯臟的巷子里回蕩,引來附近窩棚里一些窺探的目光,那些目光里大多帶著麻木的看戲意味,或是幸災樂禍。
凌風停下腳步。他微微低著頭,散亂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他沉默著,像一尊泥塑木雕。
“媽的!聾了還是啞了?”獨眼漢子見他不應,頓覺失了面子,臉上兇光畢露,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聲,狠狠抓向凌風的肩膀!“給臉不要臉!”
就在那布滿污垢和汗漬的大手即將觸及凌風肩膀的瞬間!
凌風動了!
沒有多余的動作,沒有憤怒的嘶吼。他只是極其突兀地、快如鬼魅般側身半步!那只抓來的大手擦著他襤褸的衣衫落空。與此同時,凌風那只一直垂在身側、緊握成拳的右手,如同蓄滿力量的毒蛇,驟然彈出!
不是砸,不是捶,而是并指如錐!
指尖縈繞著一絲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極其淡薄的灰白氣流,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與鋒銳!
噗嗤!
一聲輕響,如同熱刀切過凝固的油脂。
獨眼漢子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隨即轉為極致的驚駭和痛苦!他那只抓空的手腕處,一個前后通透的、邊緣光滑焦黑的孔洞驟然出現!沒有鮮血噴濺,傷口周圍的皮肉呈現出詭異的青灰色,如同被瞬間凍結又燒灼過,散發出淡淡的焦糊味!
“呃…啊——!”遲來的劇痛如同海嘯般沖垮了神經,獨眼漢子發出殺豬般的慘嚎,捂著手腕踉蹌后退,看向凌風的眼神充滿了見鬼般的恐懼!
“找死!”刀疤臉漢子又驚又怒,反應極快,怒吼一聲,腰間一把粗糙的短刀瞬間出鞘,帶著微弱的靈力光芒,兇狠地捅向凌風的小腹!這是凡俗武者絕難企及的速度!
凌風的眼神依舊冰冷死寂。他甚至沒有看那捅來的刀鋒。在刀尖即將及體的剎那,他那只剛剛洞穿了獨眼手腕的右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收回,食中二指并攏,如同毒蛇的信子,精準無比地點在了刺來的刀身側面!
叮!
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
刀疤臉漢子只覺一股冰冷刺骨、帶著強烈侵蝕性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般,順著刀身瞬間蔓延至他的手臂!他引以為傲的、附著在刀身上的微弱靈力,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緊接著,一股難以抗拒的巨力傳來!
咔嚓!
精鋼打造的短刀,竟從被點中的位置,寸寸斷裂!碎片如同被無形之力牽引,帶著灰白色的殘影,反向激射!
噗噗噗噗!
刀疤臉漢子根本來不及反應,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猛地向后拋飛!碎裂的刀刃深深嵌入他的胸腹,鮮血瞬間染紅了破爛的衣衫。他重重摔在巷道的污水里,只發出幾聲嗬嗬的抽氣聲,便沒了動靜,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整個狹窄的巷道,死一般寂靜。
只有獨眼漢子捂著手腕那詭異的焦黑孔洞,發出的壓抑而痛苦的呻吟,在污濁的空氣中回蕩。
凌風站在原地,緩緩收回手指。指尖那絲灰白氣流已然消失,但皮膚下幾道青灰色的紋路卻驟然變得清晰,如同活物般在手臂上蠕動、蔓延!一股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難以忍受的冰冷劇痛和狂暴的毀滅沖動,如同失控的洪水猛獸,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
“呃…”他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眼前陣陣發黑,視野邊緣泛起詭異的青灰色斑點。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在口中炸開,劇烈的刺痛強行將幾欲失控的意志拉了回來。
他看也沒看地上呻吟的獨眼漢子和已經斷氣的刀疤臉,更沒理會周圍那些驚駭欲絕、如同見了索命惡鬼般紛紛后退躲閃的目光。他拖著更加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的雙腿,低著頭,像一道沉默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陰影,踉蹌著沒入棚戶區更深、更暗的巷道深處。
身后,是死寂的巷道,是濃重的血腥味,是污水里迅速冷卻的尸體,是斷腕者絕望的哀嚎。恐懼如同瘟疫般在“蛇藤巷”蔓延開。
一個名字,如同滴入濁水的墨汁,開始在仙緣城最骯臟的底層悄然擴散——血手。
而在凌風踉蹌消失的巷口陰影里,一個倚著破敗土墻、抱著個空酒葫蘆、衣衫比凌風好不了多少的瘸腿老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與醉態截然不同的銳利精光。他深深吸了一口巷子里污濁血腥的空氣,仿佛在品味著什么,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極其復雜、混雜著驚異、忌憚和某種深藏算計的笑容。
“嘿…好濃的‘劫味兒’…好狠的‘血手’…這灘渾水,是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