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鋼針，精準(zhǔn)無比地刺穿了蘇晚耳中轟鳴的心跳聲，直抵她因恐懼而麻木的神經(jīng)末梢。冰冷、低沉，沒有絲毫人類應(yīng)有的溫度，甚至聽不出疑問的語氣，更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或者，在確認(rèn)一件物品的標(biāo)簽。

“你，就是蘇晚？”

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金屬般的質(zhì)感和不容置疑的重量，砸在這片空曠得令人心悸的空間里，激起無聲的回響。

蘇晚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那無形的聲波擊中。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撞擊著肋骨，發(fā)出只有她自己能聽見的、沉悶而絕望的巨響。血液似乎瞬間從四肢百骸倒流回心臟，又在下一秒被那冰冷的聲音凍結(jié)，讓她指尖冰涼，甚至微微發(fā)麻。她像個被推上審判席的囚徒，僵硬地站在電梯門口那片炫目的光暈里，腳下厚實的地毯也無法傳遞一絲暖意。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匍匐的壯闊景象，卻只讓她感到一種被懸于萬丈深淵之上的眩暈和渺小。

逆光的身影依舊沒有回頭。寬闊的肩背線條在刺目的光線下顯得更加冷硬、挺拔，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山脊，隔絕了她所有的視線和幻想。他只是那樣站著，背對著她，仿佛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不值得他投注一絲一毫的視線。

時間在死寂中艱難地爬行。每一秒都像被拉長、碾碎，研磨著蘇晚脆弱的神經(jīng)。電梯門在她身后悄無聲息地合攏，徹底斷絕了退路。空氣中彌漫的清冽雪松冷香，此刻聞起來像某種防腐劑的味道，冰冷地滲入她的肺腑。

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發(fā)緊，像被砂紙磨過。試了幾次，才終于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音節(jié)：“…是。”

聲音出口，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和嘶啞，在這片絕對靜謐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和…可笑。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塵，連一絲漣漪都未曾驚起。

那背影依舊紋絲不動。

就在蘇晚幾乎要被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壓迫碾碎時，那個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沒有回頭，語調(diào)平板得像在宣讀一份枯燥的財務(wù)報告：

“走到桌前。”

不是“請”，不是詢問，是命令。簡短，直接，不容置喙。

蘇晚的心臟又是一縮。她像一具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艱難地抬起如同灌了鉛的雙腿，邁出了第一步。腳下昂貴的地毯柔軟得過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虛浮的云端，讓她找不到著力點，身體微微搖晃。她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個散發(fā)著恐怖壓迫感的背影，視線低垂，死死盯著自己磨得發(fā)白的帆布鞋尖，以及前方不遠(yuǎn)處那如同黑色巨巖般冷硬的辦公桌邊緣。距離并不遠(yuǎn)，卻感覺像跋涉了千山萬水。

終于，她停在了那張巨大得有些夸張的辦公桌前。近看之下，桌面光滑如鏡，是某種冰冷的深色石材，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蒼白、惶恐、渺小的身影。桌上空無一物，干凈得近乎冷酷。她甚至不敢抬頭去看那個依舊背對著她的男人，只能感受到一股更加沉重、更加實質(zhì)性的冰冷氣場，如同無形的潮水般從那個方向涌來，將她緊緊包裹，幾乎要擠壓出她肺部殘存的空氣。

“抬頭。”

又是兩個字的命令，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

蘇晚的身體猛地一僵，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她用了極大的意志力，才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獻(xiàn)祭般的恐懼，抬起了沉重的頭顱。

視線，終于不可避免地，撞上了那個男人。

逆光的角度不再那么強烈，窗外的光線勾勒出他側(cè)臉的輪廓。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jié)、拉長、無限放大。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他深刻的側(cè)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鼻梁挺直如刀削斧鑿，帶著一種近乎冷峻的完美弧度，薄唇抿成一條毫無感情的直線，下頜線的輪廓清晰而緊繃，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剛硬和…冷酷。他的皮膚是冷調(diào)的白皙，在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玉石般的質(zhì)感，卻毫無生氣，只有冰冷。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他終于微微側(cè)過頭，那雙眼睛，如同浸透了萬年寒潭的墨玉，冰冷、深邃、毫無波瀾地掃視過來。沒有探究，沒有好奇，沒有一絲人類應(yīng)有的情緒。那目光銳利得像手術(shù)刀，帶著一種居高臨下、洞穿一切的審視感，仿佛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待價而沽、需要被嚴(yán)格評估的商品。目光所及之處，蘇晚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所有偽裝，連靈魂深處最隱秘的狼狽和不堪都被那冰冷的視線無情地剖析、晾曬。她無處遁形，只能在那目光下瑟瑟發(fā)抖。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和四肢百骸。她想低下頭，避開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僵硬得如同石化，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完成。只能被動地、絕望地承受著那冰錐般的視線。

男人——凌燁，僅僅用目光就完成了對她的第一次“評估”。那審視只持續(xù)了短暫的幾秒，對他而言或許只是確認(rèn)一件物品的成色。隨即，他極其輕微地移開了視線，仿佛多看她一秒都是浪費時間。

他動了。

高大挺拔的身影帶著一種天生的壓迫感，繞過那張巨大冰冷的辦公桌。深黑色的高級定制西裝剪裁完美地貼合著他寬肩窄腰的身形，沒有一絲多余的褶皺，如同他本人一樣，一絲不茍，冰冷堅硬。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晰而規(guī)律的、如同秒針走動般的“咔噠”聲，每一步都精準(zhǔn)地敲打在蘇晚緊繃的神經(jīng)上。

他走到辦公桌后那張同樣線條冷硬、如同王座般的黑色高背皮椅上，姿態(tài)優(yōu)雅卻無比疏離地坐了下來。身體微微后靠，雙手隨意地交疊放在平整的黑色西裝褲上。這個姿態(tài)，讓他更像一個端坐在權(quán)力王座上的裁決者，而非一個談判對象。

整個空間，因他的落座，中心感更加凸顯，無形的壓力驟然倍增。

他沒有再看蘇晚，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眸低垂著，目光落在自己交疊的雙手上，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shù)品。濃密而挺直的睫毛在他冷白的眼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更添了幾分難以捉摸的深沉。

開口，聲音比之前更加低沉，也更加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鑿出來的，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蘇晚。女，二十三歲。A市南城人，父母雙亡。現(xiàn)與罹患重癥、急需巨額手術(shù)費的弟弟蘇晨相依為命。無穩(wěn)定工作，無有效資產(chǎn)，社會關(guān)系簡單，近乎赤貧。”他的語速平穩(wěn)，毫無波瀾，像是在念一份毫無感情色彩的調(diào)查報告，精準(zhǔn)地羅列出她所有的窘迫和不堪。“目前，因無法承擔(dān)蘇晨后續(xù)五十萬左右的高額醫(yī)療費用，瀕臨絕境。”

蘇晚的臉色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變得慘白如紙。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這些冰冷的字句，像一把把燒紅的匕首，將她極力想要隱藏的、血淋淋的傷口無情地揭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的貧窮，她的無助，她弟弟的性命懸于一線的絕望…所有她視為最后尊嚴(yán)的東西，都被眼前這個男人用如此輕描淡寫、卻又精準(zhǔn)到殘忍的方式宣之于口。巨大的羞恥感和被徹底扒光的屈辱感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銳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凌燁終于抬起了眼瞼，那雙墨玉般的眸子再次鎖定了她，冰冷的目光里沒有任何同情，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掌控全局的漠然。

“所以，”他薄唇微啟，吐出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鐵鏈，纏繞上蘇晚的脖頸，“你出現(xiàn)在這里。為了那五十萬。”

不是疑問，是陳述。直白，殘酷，剝開了所有溫情脈脈的偽裝，只剩下赤裸裸的交易本質(zhì)。

蘇晚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嘗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強壓抑住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嗚咽和崩潰。是的，為了五十萬。為了晨晨的命。在這雙洞悉一切、冰冷無情的眼睛面前，任何辯解和矯飾都是徒勞，都顯得無比可笑。她像被釘在恥辱柱上，被迫承認(rèn)自己的“賣身”行為。

凌燁看著她眼中翻涌的屈辱、痛苦和絕望交織的神色，那雙深邃的眸子里，依舊沒有絲毫波瀾。仿佛眼前這活生生的人間悲劇，于他而言，不過是一組需要處理的數(shù)據(jù)。

“很好。”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像是終于確認(rèn)了交易的可行性。隨即，他身體微微前傾，伸出骨節(jié)分明、干凈修長的手指，在光滑冰冷的桌面上極其輕微地叩擊了一下。

“嗒。”

聲音很輕，卻像是一個無形的信號。

幾乎在他指尖離開桌面的瞬間，蘇晚身后的空氣似乎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一個穿著剪裁精良、一絲不茍的深灰色西裝的男人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她側(cè)后方不遠(yuǎn)處。他身材中等，面容平凡得沒有任何記憶點，只有一雙眼睛銳利而沉靜，手里捧著一個薄薄的、同樣散發(fā)著冰冷氣息的黑色文件夾。

蘇晚被這突然出現(xiàn)的人影驚得心臟驟停，猛地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驚懼地看向那個如同影子般的男人。他是誰？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她竟然完全沒有察覺！這詭異的感覺讓她后背瞬間爬滿了冷汗。

灰西裝男人對蘇晚的驚恐視若無睹，甚至沒有看她一眼。他邁著無聲而精準(zhǔn)的步伐，走到巨大的辦公桌前，將手中的黑色文件夾恭敬地、無聲地放在凌燁面前的桌面上。然后，微微躬身，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開，再次消失在巨大空曠空間的某個陰影角落，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整個過程，快得如同幻覺，卻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訓(xùn)練有素和絕對服從。

凌燁甚至沒有抬眼看那個灰西裝男人。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那個剛剛放下的黑色文件夾上。他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極其隨意地掀開了文件夾堅硬的封面，露出了里面潔白、挺括的紙張。

“這是一份契約。”他開口，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冰冷平板，目光依舊落在文件上，沒有再看蘇晚。仿佛在對文件本身說話，而她，只是一個必須接收信息的容器。

“內(nèi)容很簡單。”他頓了頓，指尖在文件上劃過，似乎是在尋找某個段落。

“你，蘇晚，需要成為我名義上的妻子。期限，三年。”

“名義上”三個字被他刻意加重，帶著一種冰冷的強調(diào)，像針一樣刺入蘇晚的耳膜。

“在這三年里，你需要履行以下義務(wù)：

第一，放棄你原有的身份和社交圈。搬入我指定的住所，二十四小時待命。未經(jīng)允許，不得擅自離開，不得與外界進(jìn)行不必要的聯(lián)系。”

他的聲音平穩(wěn)地念出第一條，如同在宣讀法律條文。每一個字都像一塊沉重的冰磚，砸在蘇晚的心上。放棄身份？二十四小時待命？不得離開？這哪里是契約，分明是賣身為奴的囚禁！

蘇晚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

凌燁沒有停頓，繼續(xù)念道，語氣沒有絲毫起伏：

“第二，在一切必要的公開場合，扮演好‘凌太太’的角色。保持絕對的溫順、得體、服從。你的言行舉止，代表我的臉面。任何有損我或凌氏集團聲譽的行為，都將被視為嚴(yán)重違約。”

扮演…溫順…服從…蘇晚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開始顫抖。她感覺自己像一個即將被套上枷鎖、失去靈魂的提線木偶。

“第三，”凌燁的指尖在文件上輕輕點了點，墨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捉摸的暗流，聲音卻依舊冰冷，“滿足我的一切需求。包括…生理需求。”

最后四個字，他說得異常清晰、平靜，卻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進(jìn)了蘇晚的心臟最深處！她猛地抬起頭，瞳孔因極度的震驚和羞恥而劇烈收縮，臉色瞬間由慘白變得毫無人色！生理需求？！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和被徹底物化的屈辱感瞬間沖垮了她搖搖欲墜的防線！她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嘴，才沒有當(dāng)場失聲尖叫出來。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卻被她死死咬著牙關(guān)，強行憋了回去。不能哭…不能在這個魔鬼面前示弱！

凌燁似乎完全無視了她的劇烈反應(yīng)，仿佛她此刻的痛苦和掙扎只是空氣。他甚至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顯得更加舒適而疏離。

“第四，不得干涉我的任何私生活。我的時間、我的行為、我與其他任何人的交往，都與你無關(guān)。你需要做的，只是安靜地待在屬于你的位置。”

不得干涉…安靜地待在位置…蘇晚感覺自己像一件被買回來的、需要放在固定角落的家具，連呼吸都是多余的。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凌燁的聲音陡然沉了幾分，帶著一種冰冷的警告意味，“不得對我產(chǎn)生任何非分之想，不得逾越‘契約妻子’的本分。記住你的身份，你只是一件我用錢買來的、解決麻煩的工具。工具，不需要感情。”

不得產(chǎn)生感情…工具…蘇晚的心徹底沉入了冰海最深處，凍得麻木。原來在他眼里，她連人都不是，只是一件…工具。

“作為交換，”凌燁終于抬起了眼，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眸再次鎖定了蘇晚，里面沒有任何溫情，只有如同商人審視貨物價值般的冰冷評估，“在契約簽訂后，蘇晨所需的五十萬醫(yī)療費，會立刻全額支付，確保他得到最好的治療。同時，在契約存續(xù)期間，你的基本生活所需由我負(fù)責(zé)。三年期滿，契約自動終止。你會額外獲得一筆足以讓你和你的弟弟在另一個城市安穩(wěn)生活的資金，從此我們兩清，互不相干。”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語氣如同在陳述一個微不足道的附加條款：“當(dāng)然，前提是，這三年里，你沒有做出任何違反契約的行為，以及…蘇晨能活到那個時候。”

“能活到那個時候”…這輕飄飄的補充，像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蘇晚殘存的理智。她猛地抬起頭，盈滿淚水的眼睛死死瞪著辦公桌后那個如同神祇般冷漠的男人，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屈辱而尖銳地撕裂了喉嚨：

“你…你混蛋！！”

淚水終于無法控制地洶涌而出，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一件可以隨意擺弄的貨物？一個沒有感情的玩偶？！滿足你的…生理需求？！還要我感恩戴德地感謝你救了我弟弟？！你…你簡直冷血！！”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著，胸口劇烈起伏，仿佛要將這三年積壓的所有委屈和此刻的滔天屈辱都嘶吼出來。

面對蘇晚崩潰的指責(zé)和淚水，凌燁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甚至微微向后靠回椅背，姿態(tài)更加放松，仿佛在欣賞一場拙劣的表演。那雙深邃的墨眸里，只有一片化不開的冰冷和…一絲極淡的、近乎殘忍的興味。

“冷血？”他薄唇微勾，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近乎嘲弄的弧度。那笑容非但沒有軟化他冰冷的面容，反而更添了幾分令人膽寒的邪魅。“蘇小姐，你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蘇晚的啜泣和憤怒。

“在你踏進(jìn)這里之前，你就應(yīng)該清楚，這是一場交易。”他慢條斯理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子彈，精準(zhǔn)地射向蘇晚，“用你的自由、你的尊嚴(yán)、你三年的青春，去換取你弟弟的命。很公平，不是嗎？”

他微微前傾，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般籠罩住她，“五十萬，對你而言是壓垮一切的天文數(shù)字，是能逼得你走投無路、不得不向一個陌生人出賣自己的絕望。但對我來說，它甚至比不上我桌上這方鎮(zhèn)紙的價值。”

他的目光隨意地掃過桌角一塊通體漆黑、造型古樸的玉石鎮(zhèn)紙。

“所以，”他重新靠回椅背，雙手再次優(yōu)雅地交疊，恢復(fù)了那掌控一切的裁決者姿態(tài)，聲音里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不容置疑的宣判，“收起你那廉價的眼淚和可笑的憤怒。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更沒有資格在這里指責(zé)我‘冷血’。你唯一的選擇，就是認(rèn)清現(xiàn)實。”

他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一點，指向那份攤開的、如同惡魔契約般的文件。

“簽字，拿錢，救你弟弟。”

“或者，”他頓了頓，那雙墨玉般的眸子微微瞇起，里面透出冰寒刺骨的光，“帶著你那可憐的自尊和骨氣，從這里滾出去，然后…等著給你弟弟收尸。”

最后幾個字，他說得極其緩慢，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鐵錘，重重砸在蘇晚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選擇權(quán)在你。”

凌燁的聲音落下，如同最后的審判。他不再說話，只是用那雙毫無溫度的墨眸，平靜地、漠然地注視著蘇晚，等待著她的答復(fù)。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場早已知道結(jié)局的戲。

巨大的空曠里，只剩下蘇晚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抽泣聲，和她自己如同擂鼓般沉重絕望的心跳。

窗外，陽光依舊燦爛，將凌燁的身影籠罩在一片耀眼的光暈里，如同云端之上冰冷的神祇。而她，渺小、狼狽、淚水漣漣，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腳下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一邊，是弟弟蒼白瘦弱、插滿管子、生命垂危的臉龐。

一邊，是那份攤開的、散發(fā)著硫磺氣息、出賣靈魂的黑色契約。

空氣凝固得如同水泥，沉重地擠壓著蘇晚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和濃重的血腥味。凌燁最后那句“等著給你弟弟收尸”，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精準(zhǔn)無比地刺穿了她所有憤怒和屈辱筑起的脆弱壁壘，直抵那最深的、名為“晨晨”的軟肋。

淚水洶涌地模糊了視線，眼前那個端坐在權(quán)力王座上的冷酷身影在淚光中扭曲、晃動。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兩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如同冰錐般的視線——冰冷，漠然，帶著一絲等待獵物自投羅網(wǎng)的、殘忍的耐心。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絕望的啜泣聲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弟弟的臉，在淚光中不斷浮現(xiàn)。

是他小時候摔破了膝蓋，卻咧著嘴對她笑說“姐姐，不疼”的樣子；是父母去世那晚，他緊緊抱著她的胳膊，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卻強忍著不哭出聲的樣子；是確診那天，他蒼白著臉，努力擠出笑容安慰她“姐，我沒事，你別哭”的樣子；是現(xiàn)在，躺在ICU里，渾身插滿管子，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膛起伏的樣子…

每一個畫面，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發(fā)出滋滋的、焦糊的聲響。

尊嚴(yán)？骨氣？自由？

這些曾經(jīng)支撐她熬過無數(shù)個冰冷長夜的信念，在晨晨微弱的呼吸面前，輕飄飄得像被風(fēng)吹散的塵埃。她有什么資格去守護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當(dāng)?shù)艿艿纳裰搁g的流沙一樣飛速消逝的時候，她的清高和堅持，除了感動她自己，還有什么意義？

“姐…救我…”恍惚中，弟弟微弱的聲音仿佛穿透了厚重的ICU大門，在她耳邊絕望地響起。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終于沖破了蘇晚死死咬住的嘴唇。她猛地抬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胡亂地抹去臉上縱橫交錯的淚水和鼻涕。動作粗暴，甚至刮得臉頰生疼。

她不能哭！不能在這個魔鬼面前崩潰！

她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淚眼，死死地盯住辦公桌后那個模糊的身影。眼神里，所有的憤怒、屈辱、不甘，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種被徹底抽空了靈魂的空洞，以及在那空洞深處，熊熊燃燒的、孤注一擲的決絕火焰。

那火焰，名為“救晨晨”。它可以焚毀一切，包括她自己。

凌燁的眉梢?guī)撞豢刹斓貏恿艘幌隆Ｋ逦乜吹搅颂K晚眼中那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崩潰的憤怒到空洞的絕望，再到此刻這近乎毀滅般的決絕。他知道，獵物…入籠了。

蘇晚不再看凌燁。她的目光，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沉重，移向了桌面上那份攤開的、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黑色文件夾。

潔白的紙張上，密密麻麻的黑色條款，像一條條冰冷的毒蛇，盤踞在那里，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

她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挪到了巨大的辦公桌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燒紅的炭火上，灼痛著她的靈魂。

距離近了。她能清晰地看到文件抬頭上加粗的冰冷標(biāo)題：《特殊伴侶服務(wù)協(xié)議》。那幾個字，像針一樣扎進(jìn)她的眼睛。

她伸出顫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般的手，指尖冰涼，帶著絕望的濕滑。她想要拿起那份文件，手指卻幾次滑開，幾乎握不住那光滑的紙張。那份量，仿佛重逾千鈞。

終于，她抓住了文件的邊緣。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瞬間蔓延至全身。

她低下頭，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那些條款上。凌燁剛剛宣讀過的內(nèi)容，以更加冰冷、更加嚴(yán)謹(jǐn)、更加毫無轉(zhuǎn)圜余地的法律條文形式，清晰地呈現(xiàn)在眼前。每一條，都在無情地剝奪她作為人的基本權(quán)利和尊嚴(yán)，將她物化成一個純粹的、滿足需求的工具。

“放棄原有身份及社交圈…”

“二十四小時待命，不得擅自離開指定區(qū)域…”

“無條件服從指令，滿足甲方一切需求（包括生理需求）…”

“不得干涉甲方任何私人事務(wù)及交往…”

“不得對甲方產(chǎn)生任何超越契約關(guān)系的感情…”

“如乙方違反以上任何條款，甲方有權(quán)立即終止協(xié)議，并追回已支付全部款項及利息，乙方需承擔(dān)由此造成的一切損失…”

追回款項…承擔(dān)損失…晨晨…

蘇晚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要暈厥過去。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再次嘗到那熟悉的、帶著鐵銹味的腥甜，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

她強迫自己，一個字，一個字，一行，一行，將這份屈辱的賣身契看完。仿佛要將這每一個字都刻進(jìn)骨髓里，刻進(jìn)靈魂深處，作為未來三年乃至一生都無法磨滅的烙印。

凌燁靜靜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個冷漠的旁觀者，看著她顫抖的手指劃過那些冰冷的文字，看著她蒼白的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徹底褪盡，看著她眼中那最后一點微光被絕望徹底吞噬。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交疊的雙手指尖，極其輕微地、有節(jié)奏地相互摩挲了一下。

終于，蘇晚看完了最后一頁。她的目光，停留在文件末尾那需要簽名的地方。

空白。

一片刺眼的空白，等待著她的名字，去完成這場靈魂的獻(xiàn)祭。

“筆。”她抬起頭，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干澀、空洞，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眼神直直地看向凌燁，里面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那燃燒殆盡的決絕。

凌燁的唇角，似乎極其細(xì)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他那骨節(jié)分明、干凈得如同藝術(shù)品般的手，隨意地拉開辦公桌一側(cè)一個同樣漆黑、線條冷硬的抽屜。

抽屜無聲滑開，里面整齊地擺放著幾樣?xùn)|西。他看也沒看，精準(zhǔn)地從中抽出了一支筆。

那支筆通體漆黑，筆身是某種沉甸甸的金屬，泛著冰冷內(nèi)斂的啞光。筆帽頂端鑲嵌著一顆切割完美的、極小卻極其璀璨的黑色寶石，如同他眼眸深處那化不開的墨色。筆尖在頂燈的照射下，閃爍著一點銳利的寒芒。

他將這支價值不菲、散發(fā)著冰冷氣息的筆，極其隨意地、甚至帶著一絲輕蔑地，丟在了蘇晚面前那份攤開的文件上。

“嗒。”

一聲輕響，筆落在紙面上，滾動了一下，停在簽名欄的旁邊。那顆黑色的寶石，在白色的紙張襯托下，顯得格外幽深、冰冷。

蘇晚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支筆。那支即將用來簽下她靈魂賣身契的筆。它像一條盤踞在契約上的毒蛇，靜靜地等待著她的獻(xiàn)祭。

時間仿佛再次凝固。

空曠的空間里，只有蘇晚沉重而壓抑的呼吸聲，和她自己那震耳欲聾的心跳。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指尖依舊冰涼，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一點點地靠近那支冰冷的筆。

近了…更近了…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的金屬筆身的剎那——

“嗡…嗡…嗡…”

一陣沉悶而急促的震動聲，突兀地、極其不合時宜地在這片死寂的空間里響起！

聲音的來源，是蘇晚緊緊攥在另一只手里、那只屏幕布滿裂紋的廉價手機！它不知何時被她死死捏在汗?jié)竦恼菩模丝陶偪竦亍⒔^望地震顫著，如同垂死掙扎的蜂鳴！

屏幕上，來電顯示的名字，像一道刺目的閃電，瞬間劈開了蘇晚被絕望和屈辱填滿的腦海——

**主治醫(yī)師：張醫(yī)生！**

ICU！晨晨？！

蘇晚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徹底凝固！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掙扎、所有的決絕，在這突如其來的震動面前，都被轟然碾碎！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懼！

她猛地低頭，驚恐的視線死死鎖住屏幕上那個瘋狂跳動的名字，瞳孔因極度的恐懼而驟然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