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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教堂暗影

雨水在清晨停歇,留下一個被徹底洗刷過的、卻依舊陰郁沉重的世界。橡膠園泥濘中的血跡、那片染著宛宛生命印記的碎布、以及那枚沾著陳年血漬、帶著“龍行會”冰冷徽記的鉑金袖扣,如同烙印般刻在李哲的視網膜上。空氣里彌漫著雨后泥土濃烈的腥氣,混合著橡膠樹葉被雨水浸泡后散發的、如同陳舊繃帶般的甜膩腐爛氣息。陳Sir駕駛著那輛沾滿泥漿的皮卡,引擎低沉地咆哮,碾過泥濘不堪的村道,駛向距離橡膠園最近、地圖上唯一標注有“教堂”符號的緬北邊陲小鎮——孟東(Mong Ton)。

小鎮如同被隨意丟棄在雨林邊緣的一塊破舊補丁。低矮的鐵皮屋頂在雨后灰白的天光下泛著冰冷的濕氣,墻壁斑駁,露出不同年代的泥灰和竹篾骨架。街道狹窄泥濘,污水橫流。空氣中混雜著柴火煙、魚露、廉價香皂和牲畜糞便的復雜氣味。唯一稍顯“體面”的建筑群集中在鎮子西頭——幾棟帶有明顯英殖民時期風格的、墻皮剝落的雙層磚樓,以及一座被高大芒果樹半遮半掩的小教堂。

教堂不大,紅磚砌筑,尖頂的木制十字架已經腐朽歪斜。哥特式的尖拱窗鑲嵌著簡陋的彩色玻璃碎片,圖案模糊不清。教堂后部連著一個小院落,堆放著不少沙石、木料和銹蝕的建筑工具,顯然正在進行某種修繕。空氣里飄散著新鮮木屑的清香和潮濕石灰的氣味。

陳Sir將車停在教堂側后一條堆滿建筑垃圾的窄巷陰影里。他推開車門,動作輕捷無聲,捻動佛珠的手指節奏穩定。他沒有穿警服,依舊是那身便于行動的舊夾克和長褲,但整個人的氣質如同收鞘的利刃,沉靜而銳利。他示意李哲跟上。

兩人繞到教堂后部。院子角落搭著一個簡陋的工棚,里面沒人。修繕工程似乎暫停了。陳Sir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快速掃過堆放的建材、散落的工具,最后停留在教堂后墻根——靠近墻角排水溝附近的一片區域。那里的地面鋪著與教堂主體風格不太協調的、尺寸稍大的青灰色水泥方磚。其中一塊方磚的邊緣縫隙里,殘留著一點極其新鮮的、尚未被雨水完全沖刷干凈的暗紅色泥漿!顏色和質地與橡膠園工棚泥地里那些浸透陳舊血跡的淤泥驚人相似!

陳Sir蹲下身,戴著黑色戰術手套的指尖在那點泥漬上輕輕捻過,又湊近鼻尖極其細微地嗅了一下。他抬起頭,眼神示意李哲注意那塊方磚。李哲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那塊磚與周圍嚴絲合縫的磚塊不同,邊緣的縫隙明顯寬了半毫米,而且磚體表面極其干凈,幾乎沒有灰塵,像是最近被人動過!

陳Sir沒有立刻動手。他站起身,目光銳利地掃視四周——教堂后窗緊閉,芒果樹巨大的葉片在微風中沙沙作響,除此之外一片死寂。他走到那塊松動的方磚旁,沒有用工具,只是將手指精準地插入那道稍寬的縫隙,指關節發力,動作穩定而有力。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水泥碎屑剝落的輕響。那塊沉重的方磚被整個撬起,移開。

下面是一個淺淺的土坑。坑底放著一個用黑色厚質防水油布緊緊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長方形小包。油布表面沾著新鮮的濕泥,邊緣被仔細折疊捆扎,打著一個復雜但牢固的繩結。

陳Sir小心翼翼地將油布包取出。入手沉重冰涼。他走到工棚背陰處,避開可能的視線,將油布包放在一塊相對干凈的木板上。李哲屏住呼吸,湊上前,目光死死盯住那團油布。

陳Sir解開繩結,動作緩慢而精準,如同拆解一枚炸彈。油布層層展開,露出里面包裹的東西。

李哲的呼吸瞬間停滯!

是那枚佛牌!

宛宛那枚失蹤的、帶著猙獰裂痕的古老佛牌!

但它此刻的模樣更加觸目驚心!整個牌體呈現出一種被烈火反復灼燒、碳化的恐怖狀態!原本灰黃的骨質(或礦物)基底變得焦黑酥脆,邊緣布滿蛛網般的細密裂紋,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徹底粉碎。牌面上那些繁復神秘的藤蔓人形浮雕紋路,大部分已被燒得模糊不清,甚至徹底消失,只留下凹凸不平的焦糊坑洼。最核心的區域,原本裂紋最密集、宛宛曾堅信“藏著話”的地方,更是被燒灼得一片漆黑,如同被地獄之火舔舐過的心臟!

然而!

就在這片焦黑地獄的核心偏上位置,在那被燒蝕得最嚴重的區域邊緣,一圈極其微小、如同鬼斧神工般被刻意保留下來的、相對完整的浮雕紋路環繞中——

一行極其微小、卻清晰無比的中文楷體刻字,如同黑暗深淵中浮現的幽靈銘文,暴露在雨后陰冷的天光下!

那字跡工整雋秀,帶著舊時文人特有的風骨,每一個筆畫都力透“牌”背,深深鐫刻在堅硬的基底深處,即使經歷了烈火的焚燒,依舊頑強地留存下來:

“烽煙隔山海,

相思燼中埋。

若得故園土,

與卿骨同骸。”

落款是三個更小的字:

“賀長庚泣書”

字跡!那工整雋秀的楷書筆鋒!那轉折間的力道與韻味!李哲腦中瞬間閃過邊境客棧墻上那張泛綠老照片的背面——那張被釘在墻上的、指揮潰退人群的男人的照片背面,那幾行同樣用毛筆寫下的、交代照片保存事宜的小楷字跡!一模一樣!絕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賀長庚!賀云舟的祖父?!

陳Sir的指尖輕輕拂過那行在焦黑背景中顯得異常刺眼的情詩刻字,聲音低沉如同古井回音,帶著一種洞穿歲月的冰冷:“賀長庚……賀云舟的祖父。當年潰退進金三角的殘部軍官之一。這詩……是他刻的?刻在這‘佛牌’上?給誰的?”他捻動佛珠的手指停頓在刻著“卿”字的位置,“‘卿’……骨同骸……好重的執念。”

李哲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惡心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竄上喉嚨!他死死盯著那行字——“與卿骨同骸”!這枚被宛宛視為解開歷史謎題鑰匙、付出生命去追尋的古老信物……它的核心秘密,竟然是一首賀家祖父寫給某個“卿”的、刻骨銘心甚至要“同穴而葬”的中文情詩?!這枚承載著賀家祖父極致私密情感的“信物”,如何流落在外?又如何變成了被多方爭奪、帶著不祥裂痕的“佛牌”?宛宛……她是否最終也讀懂了這首情詩?這解讀……是否正是她招致殺身之禍的關鍵?!

“不對……”李哲的聲音嘶啞干澀,像砂紙摩擦,“賀云舟……他家族……根斷了……他恨這個……他為什么……又要藏著這個?”他指著油布包里那枚被燒得面目全非的佛牌,指尖顫抖。

陳Sir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從焦黑的佛牌移向李哲蒼白扭曲的臉:“恨斷了根……和執著于證明自己還有‘根’……有時是一體兩面。”他捻動佛珠的指尖微微用力,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這牌子……這詩……就是他賀家三代人……拼命想抓住的那點‘根’!哪怕燒了,毀了,也要藏起來!不能讓別人看見!更不能……讓別人拿去‘用’!”他最后兩個字咬得極重,帶著一種洞悉人性陰暗的寒意。

李哲如遭雷擊!檳城海港那盞沉入黑暗、底部帶著血痕的水燈……金三角客棧老人那被打翻的茶杯和“沒根”的悲鳴……佛統府佛塔下賀云舟眼中那混合著恐懼與瘋狂的偏執……所有的碎片被陳Sir這句冰冷的話瞬間焊死!賀云舟對“根”的變態執著,讓他無法容忍任何人——哪怕是出于學術研究目的——觸碰、解讀、甚至可能“玷污”這枚承載著家族最后隱秘情感的信物!尤其當宛宛威脅要“曝光”他所依賴的走私網絡時,這種恐懼和暴怒徹底吞噬了他!

“所以……他燒了它?兩次?”李哲盯著佛牌上新舊疊加的焦糊痕跡,聲音空洞,“一次在……過去?一次在……橡膠園?”妹妹最后掙扎的畫面與火焰焚燒的幻影在腦中重疊,帶來一陣劇烈的眩暈。

陳Sir沒有回答,他用油布重新仔細包裹好那枚殘破的佛牌,動作帶著一種對待證物的絕對冷靜。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教堂那扇緊閉的、彩繪玻璃模糊的后門,聲音低沉卻帶著終結的意味:“藏在這里……教堂……倒是選了個‘好’地方。神看著呢。”他嘴角勾起一絲極其冰冷的、毫無笑意的弧度,“走吧。該去找賀老板……好好談談他祖父的‘情詩’了。”

他轉身,捻動佛珠的指尖恢復了穩定的節奏,走向皮卡停靠的陰影。李哲站在原地,目光死死鎖在陳Sir手中那個被油布重新包裹的、如同黑色心臟般的小包上。那里面包裹的不僅僅是一枚被燒毀的佛牌和一首古老的情詩,更是一個家族跨越三代、因“斷根”而扭曲瘋魔的黑暗史詩,是吞噬了他妹妹宛宛的、由偏執與恐懼構筑的血色迷宮最終的鑰匙。教堂尖頂歪斜的十字架在灰白天幕下投下長長的、如同審判般的陰影。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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