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論壇的服務器，最近總在深夜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緋色八卦像野草般瘋長，主角換了一茬又一茬。陳諾，這位常年占據話題榜首卻鮮少露面的風云人物，對此嗤之以鼻。他的世界，籃球撞擊地板的回響遠比鍵盤敲擊的噪音動聽。

上午沒課，陽光正好。籃球場上，荷爾蒙與汗水蒸騰成一片灼熱的光暈。陳諾一身簡單的白T黑褲，像一道劈開喧囂的閃電。一八九的身高，流暢緊繃的肌肉線條在奔跑跳躍間賁張，汗珠順著清晰的下頜線滾落，浸濕了薄薄的白色布料，隱約透出底下蘊藏的力量。濃墨般的眉眼此刻恣意飛揚，干凈又充滿野性的氣息，引得場外駐足的目光都黏了幾分。

他身邊，江然穿得花枝招展，活像只開屏的孔雀。一記漂亮的配合，陳諾如獵豹般躍起，籃球在空中劃出近乎完美的弧線，“唰”地一聲空心入網。落地，他胸膛起伏，薄唇微張，帶著勝利者的肆意，與同樣興奮的江然在空中重重擊掌。

香樟樹的新葉在暖風中沙沙作響，陽光穿過枝葉，在地上投下跳躍的光斑。幾場酣戰下來，兩人走到場邊補充水分。江然擰開瓶蓋，八卦雷達全開：“陳哥，風向標轉了！論壇新頂流，據說要轉到你們班，叫魏念！幾張糊圖都殺瘋了，幫忙搞個微信唄？”

“誰？”陳諾仰頭灌水，喉結滾動。

“魏念啊！海歸大美女，據說休學了一年，終于重出江湖了。”

“哐當！”水瓶被猛地摁在水泥地上。陳諾倏然側頭，目光如電，緊緊鎖住江然的眼睛，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繃：“你說……她叫什么？”

“魏念啊！怎么，認識？”江然擠眉弄眼，肩膀曖昧地撞過去，“有這種資源藏著掖著，不夠意思啊兄弟！”

陳諾沒說話。嘴角那抹慣常的、帶著點痞氣的梨渦瞬間凝固。他眼底翻涌起江然從未見過的巨浪——震驚、狂喜、難以置信，最終沉淀為一種近乎疼痛的溫柔。那凜冽桀驁的眉眼，此刻像被春風融化的堅冰，漾開一片令人心悸的漣漪。

下一秒，他抓起地上的包，轉身就跑，連滾落在腳邊的籃球都顧不上了。動作快得像一陣風，留下江然在原地，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球。

與此同時，一輛囂張的跑車劃破校園的寧靜，一個甩尾停在教學樓前。駕駛座上的葉嘉絨心有余悸：“我說念念，你這關系戶當得也太高調了，不怕教導主任從地底下鉆出來？”

副駕上，魏念頭戴降噪耳機，閉著眼，沐浴在車窗濾過的斑駁光影里。新金屬樂隊的鼓點在她耳膜上跳舞。聽到抱怨，她只是唇角慵懶地一勾，鼻間溢出個漫不經心的單音：“嗯。”陽光為她精致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皮膚白得晃眼，美得極具侵略性，連葉嘉絨都忍不住腹誹：這禍水，前男友們真是祖墳冒青煙。

車剛停穩，魏念就被“無情拋棄”。她無奈地瞥了眼飛速逃離的車尾燈，掏出手機。屏幕亮起，幾條未讀信息來自某個剛在派對上認識的“弟弟”，黏糊又無趣。指尖輕點，刪除拉一氣呵成。動作剛完，一位氣質溫婉的女老師迎面走來。

“魏念同學？我是李敏老師，校長讓我帶你熟悉下環境。”李老師語速微快，顯然剛接到任務不久。

“麻煩李老師了。”魏念瞬間切換模式，笑容甜美乖巧，眼神清澈得能映出人影。李敏心中那點對關系戶的成見，在這笑容里迅速瓦解，甚至生出幾分好感。

兩人邊走邊聊，氣氛融洽。直到走進教室，李老師剛開口準備介紹，底下就有人興奮地喊出魏念的名字。

李敏挑眉，有些意外：“看來你還沒來就出名了？”

魏念聳聳肩，心知肚明是那群“損友”干的好事。她找了個空位坐下，李敏開始講課。本以為荒廢學業已久會跟不上，沒想到思路意外地順暢，只是偶爾卡在某個公式上，手機搜一下便豁然開朗。臨近下課，老師要求看書，魏念才后知后覺——她哪來的課本？

正尷尬，旁邊善意的女生及時將書推了過來。魏念感激一笑。

教室后排角落，陳諾安靜地坐著。這門課對他而言太過基礎，他本該泡在實驗室里。今天破例出現，只為那抹走進教室的身影。課堂上，魏念能感覺到一道存在感極強的目光如影隨形，帶著滾燙的溫度。但沉溺于數學題海中的她，無暇深究。甚至有一次無意間回眸，視線與后排的陳諾短暫相接，也僅僅如掠過陌生風景，未起一絲波瀾。

陳諾趴在桌上，目光貪婪地描摹著那個柔和的側影。陽光暖融融的，帶著催眠的魔力。緊繃的心弦在確認的狂喜后驟然松弛，疲憊感如潮水涌上，他竟在這嘈雜的教室里，墜入了一個關于過去的夢……

破舊出租屋的陰冷氣息仿佛還黏在皮膚上。帶著父親施暴留下的傷痕和母親唯一的遺照，少年陳諾逃離了那個名為“家”的深淵，踏上了前往歐洲交流的飛機。異國他鄉，孤獨是冰冷的空氣。

“你就是宋柏吧？”一個清亮帶笑的女聲，說著熟悉的母語，像一道光劈開沉悶。扎著高馬尾，穿著簡單運動服和小白鞋的魏念，像只活力四射的小鹿，毫無預兆地闖入他的視線。她甚至沒等他回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前沖，“凱文教授急瘋了！你實驗數據出紕漏了！快走快走！學校華人少，我一猜就是你！我叫魏念，學姐哦！”

手腕傳來的柔軟觸感和女孩身上淡淡的清香，讓陳諾瞬間僵住，心跳如擂鼓。空氣似乎都為她靜止。他像被燙到般猛地抽回手，強行壓下翻涌的陌生悸動，換上慣有的疏離和一絲戲謔，嗓音刻意壓低：“你認錯人了。”

魏念腳步頓住，瞇起眼湊近，幾乎要貼到他臉上仔細端詳：“新轉來的？沒見過你啊……”呼吸交纏，陳諾的耳根“唰”地紅透，眼睛瞪圓，猛地后退半步，手背下意識擋住發燙的嘴唇，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來：這女的……怎么一點距離感都沒有！

“交、交流生……”他聲音都變了調。

“啊！抱歉抱歉！沒戴眼鏡認錯了！”魏念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隨即又揚起燦爛的笑臉，“是11年級的大學霸陳諾吧？久仰大名！我叫魏念，學生會的！以后有事盡管找我幫忙！”她笑容明媚，像個小太陽，驅散了陳諾周遭的陰霾，留下灼人的溫度。“我先去找宋柏了，不讓凱文要噴火了！”話音未落，人已像一陣風跑遠。

那個笑容，成了他灰暗異國歲月里，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不講道理的光。

下課鈴聲尖銳地刺破夢境。陳諾驚醒，額角帶著薄汗。教室里人影稀疏，魏念正站在過道上收拾書包。她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鐵罐，遞給借書的女生：“喏，帶回來的巧克力，謝啦。”笑容依舊甜美。

回身時，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后排那個一直注視著她的男生身上。陳諾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出乎意料地，魏念沒有移開視線。她臉上掛著那抹禮貌又疏離的微笑，主動邁開腳步，徑直朝他走了過來。

小白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清脆，緩慢，每一步都像踩在陳諾尚未從夢境與現實撕裂中平復的心上。午后熾烈的陽光穿過窗戶，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朧的光暈，卻照不進她那雙漂亮卻空洞的眼睛。

陳諾的指尖在桌下無意識地蜷縮，涼亭里那刺骨的寒意仿佛又順著脊椎爬了上來。他看著她走近，看著她停在自己課桌前，看著她紅唇輕啟——

“同學，”她的聲音像裹了蜜糖的玻璃碎片，清甜卻冰冷，“剛才，你好像有話要對我說？”

陳諾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被強行壓下的質問、委屈、憤怒和深入骨髓的疼痛，在這一刻瘋狂地翻涌、咆哮，幾乎要沖破他竭力維持的平靜表象。他張了張嘴，卻只發出一個干澀到沙啞的音節：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