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總帶著三分纏綿。
趙靈溪坐在烏篷船里,聽著雨絲打在船篷上的輕響,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窗欞。陳武雇的船很穩,順流而下已有三日,兩岸的風光從京城近郊的蒼莽,漸漸變成了江南特有的青瓦白墻,連空氣里都浸著水汽與荷香。
“姑娘,喝口熱茶吧。”陳武端來一個粗瓷碗,茶湯泛著琥珀色,是本地的雨前龍井。
趙靈溪接過茶碗,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才覺出幾分暖意。自那日跳河逃生后,她便時常畏寒,夜里總夢見斷崖邊的廝殺,醒來時一身冷汗。
“秦武的人沒追上來?”她輕聲問。
“沒看見蹤跡。”陳武站在船頭,目光警惕地掃視兩岸,“相爺料定他們會以為您往南直奔蘇州,特意讓咱們繞路走運河,避開官道。”
趙靈溪望著窗外掠過的蘆葦蕩,心里卻沉甸甸的。沈硯卿在京中如何了?陸承宇反水幫她,會不會被太子遷怒?還有那些為她斷后的暗衛……
“陳武,”她忽然開口,“你說,沈硯卿為什么要救我?”
陳武愣了愣,似乎沒料到她會問這個。他撓了撓頭,憨聲道:“相爺的心思,屬下猜不透。但屬下跟著相爺十年,從沒見他對誰這般上心過——光是為了安排您南下的路,他前前后后改了七次計劃。”
趙靈溪握著茶碗的手緊了緊。她想起初見沈硯卿時,他是金鑾殿上言笑晏晏的權臣,眼神里藏著深不見底的算計;后來在沈府養傷,他會借著看診的由頭送來傷藥,會在她對著月光發呆時,默默遞上一件披風。
他待她,似乎總隔著一層,卻又在細微處藏著不易察覺的溫柔。
正思忖間,船身忽然輕輕一震,停了下來。陳武臉色微變,拔刀喝道:“誰?!”
岸邊的蘆葦叢里,搖出一只更小的漁船。船頭立著個穿蓑衣的老者,帽檐壓得很低,聲音沙啞:“是陳管事嗎?沈相有信。”
陳武上前接過老者遞來的油紙包,拆開一看,里面是張折疊的字條。他看罷,眉頭緊鎖,轉身對趙靈溪道:“姑娘,相爺讓咱們在前面的渡口下船,換陸路去杭州。”
“為何突然改道?”趙靈溪追問。
“京中出事了。”陳武壓低聲音,“太子查到陸先生幫了您,昨夜已將他打入天牢。相爺說,太子疑心重,恐怕很快會猜到您走的是水路,讓咱們盡快換地方。”
趙靈溪心頭一沉。陸承宇是為了她才落難的。那個總愛搖著折扇、看似散漫的世家公子,實則心思通透,數次在危難中提點她……
“還有這個。”陳武將字條遞給她,“相爺特意寫了給您的。”
字條上只有寥寥數語,是沈硯卿慣有的清雋筆跡:“江南路遠,萬事小心。待風波定,自會尋你。”
沒有華麗的辭藻,甚至帶著幾分公事公辦的冷靜,可趙靈溪看著那行字,眼眶卻莫名發熱。她想起他禁足府中,一面要應付太子的步步緊逼,一面還要分心護她周全,該有多難?
船很快到了渡口。陳武雇了輛馬車,車夫是個精瘦的漢子,據說是沈硯卿在江南布下的暗線。
臨上車時,趙靈溪回頭望了眼那艘烏篷船,雨還在下,水面霧氣氤氳,仿佛將京城的是非隔絕在千里之外。可她知道,只要太子一日不倒,她與沈硯卿,便一日不得安寧。
“走吧。”她深吸一口氣,掀開車簾,“去杭州。”
馬車轱轆碾過青石板路,濺起細碎的水花。趙靈溪靠在車壁上,將那張字條小心翼翼地折好,藏進貼身的香囊里。
江南路遠,她會小心。
但她等不起風波平定。陸承宇還在天牢,沈硯卿孤軍難支,她不能只做那個被保護的人。
她從袖中取出一支小巧的銀簪——那是母親留給他的遺物,簪頭刻著半個“趙”字。傳聞當年父親曾與江南鹽幫有舊,或許,她能從這里找到破局的線索。
雨打車窗,發出沙沙的聲響。趙靈溪閉上眼,腦海中閃過沈硯卿的臉,他總愛說她性子太倔,可這倔勁,或許正是此刻唯一能依靠的東西。
杭州城的輪廓在雨霧中漸顯,一場新的博弈,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