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窗欞時,趙靈溪仍握著那疊鹽引出神。沈硯卿已派人將周先生和捕獲的暗衛秘密關押,張侍郎則因受驚過度,被安置在別院靜養。
“太子黨絕不會善罷甘休。”沈硯卿推門進來,手里拿著剛收到的消息,“周先生在獄中咬舌自盡了。”
趙靈溪并不意外。能做太子心腹的人,怎會輕易吐露實情?她指尖劃過鹽引上的朱印:“這些鹽引上的編號很奇怪,前半段是漕運司的官號,后半段卻像是私人標記。”
沈硯卿接過細看:“是商號的暗記。京中幾家大鹽商的標記我都認得,這個……倒像是‘裕豐號’的手法。”
裕豐號的東家姓柳,是近年才崛起的新貴,據說與太子妃的娘家沾親帶故。
“我去會會這位柳東家。”趙靈溪起身,卻被沈硯卿按住手腕。
“太冒險。”他語氣堅決,“太子黨正想抓你的把柄,你此刻露面,等于自投羅網。”
“可這些鹽引是關鍵。”趙靈溪蹙眉,“若不能證明它們與太子黨的關聯,就算拿到了,也扳不倒他們。”
沈硯卿沉默片刻,從袖中取出塊玉佩遞給她:“去見戶部的陳主事,就說是我讓你去的。他掌管鹽引登記冊,或許能查到這些編號的來歷。”
那玉佩是塊暖玉,上面刻著朵寒梅,正是沈硯卿的私印。趙靈溪接過時,指尖不經意觸到他的掌心,兩人皆是一怔,她慌忙收回手,耳根微微發燙。
“我傍晚前回來。”她轉身快步離去,竟沒敢回頭。
沈硯卿望著她的背影,指尖還殘留著柔軟的觸感,眸色深了深。
戶部衙門在正陽街的西側。趙靈溪換上身素雅的襦裙,扮作沈府的侍女,順利見到了陳主事。這位五十多歲的老官兒見到玉佩,立刻屏退左右,引著她去了庫房。
“沈相交代的事,下官不敢怠慢。”陳主事翻出積滿灰塵的賬簿,“這是近十年的鹽引登記冊,您要查哪一年的?”
“天啟十三年。”趙靈溪報出軍糧失蹤的年份。
陳主事很快找出對應的冊子,一頁頁翻給她看。登記冊上的編號整齊有序,與鹽引上的官號完全吻合,但翻到某一頁時,趙靈溪忽然停住——那一頁被人用墨塊涂抹過,恰好遮住了后半段的私人標記。
“這里怎么回事?”她追問。
陳主事面露難色:“去年太子殿下派人來核查舊檔,回去后下官就發現這幾頁被污損了。當時想著是陳年舊賬,沒敢聲張……”
又是太子黨!趙靈溪心頭一沉,正想再問,外面忽然傳來喧嘩聲。陳主事臉色大變:“不好,是太子的人!”
他慌忙將賬簿鎖進柜中,塞給趙靈溪一個布包:“這是下官偷偷抄錄的副本,您快從后窗走!”
趙靈溪剛翻出后墻,就見一隊禁軍圍了過來,為首的校尉目光銳利,正是太子身邊的得力干將——秦武。她低頭快步混入人群,聽見身后傳來陳主事的慘叫聲,心揪成一團。
回到趙家舊宅時,沈硯卿已在等候。見她臉色蒼白,他立刻起身:“出事了?”
趙靈溪將布包遞給他,聲音發顫:“陳主事被抓了,副本在這里。”
沈硯卿打開布包,里面是幾張潦草的紙,上面記著些零散的編號。他越看眉頭皺得越緊:“這些標記……像是漕運司的內部暗碼。”
“漕運司?”趙靈溪想起碼頭的“永安號”,“水師提督不是太子的舅舅嗎?”
“不止。”沈硯卿道,“現任漕運總督,是三年前由太子舉薦上任的。”
兩人正說著,陸承宇匆匆進來:“相爺,宮里傳來消息,太子在陛下面前提起軍糧案,說查到新的線索,牽涉到……沈相您。”
趙靈溪心猛地一沉。周先生果然把石室里的字跡拓了去!
“陛下怎么說?”沈硯卿神色不變。
“陛下讓您明日進宮回話。”陸承宇憂心忡忡,“還有,陳主事剛才在獄中‘畏罪自盡’了。”
又是滅口。趙靈溪攥緊拳頭,指尖泛白。
沈硯卿卻忽然笑了:“他們越是急著栽贓,越說明心虛。”他看向趙靈溪,“那布包里的副本,或許能派上用場。”
當晚,沈硯卿徹夜未眠。趙靈溪在書房外守著,見窗紙上他的影子始終未動,不知在寫些什么。直到天快亮時,他才推門出來,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卻精神矍鑠。
“進宮前,我要去見個人。”他遞給趙靈溪一張紙條,“按這個地址去等我,無論發生什么,都別離開那里。”
紙條上寫的是城西的一處宅院,趙靈溪認得,是沈硯卿母親的舊居。
“你小心。”她忍不住叮囑。
沈硯卿看著她,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放心。”
那動作自然又親昵,趙靈溪愣在原地,等反應過來時,他已轉身離去。晨光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竟有種孤勇的決絕。
宮里的消息傳到城西宅院時,已是午后。趙靈溪從老仆口中得知,沈硯卿在朝堂上呈上了布包副本,又請來幾位老臣作證,證明漕運暗碼的規律,矛頭直指漕運總督。太子黨雖極力反駁,卻拿不出確鑿證據,陛下最終將案子交給大理寺重審,暫時壓了下來。
“沈相沒事?”趙靈溪松了口氣。
老仆剛點頭,外面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打開一看,竟是陸承宇,他渾身是血,神色慌張:“趙姑娘,快走!相爺被……被陛下禁足在府中,太子黨要對您下手了!”
趙靈溪心頭劇震:“怎么會?”
“大理寺卿是太子的人!”陸承宇急聲道,“他在案卷里動了手腳,誣陷相爺私藏軍糧,陛下震怒,雖沒定罪,但暫時軟禁了相爺。太子黨趁機散播消息,說您是同謀,禁軍已經往這邊來了!”
說話間,遠處已傳來馬蹄聲。陸承宇將一匹馬牽到門口:“沿著后巷走,能出城。相爺說,若事不可為,就讓您去江南找靖王,他會護著您。”
趙靈溪翻身上馬,回頭望了眼京城的方向。那里有她要洗刷的冤屈,有她放不下的人,可此刻,她卻只能逃離。
馬蹄揚起塵土,將那座朱紅宮墻遠遠拋在身后。趙靈溪攥緊韁繩,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不知道沈硯卿能否渡過難關,也不知道前路有多少兇險,但她清楚,自己絕不會就此放棄。
總有一天,她要帶著真相回來,親手揭開那層層疊疊的謊言。而那個在火光中護她周全的身影,是她此刻唯一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