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耳朵好像有個東西堵住了,悶悶的,人在對面說話,總覺得,這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我說:可壞了,耳朵聾了。
女兒說:可能伺候我媽,這幾個月熬的,我給你掛了北大三院耳鼻科,看看去吧。
我說:我自己去就行。
女兒不放心,專門請了假,她騎電動車,我坐公交94路。到北大三院門診部的門口,她就在門口等我了,拿了我的醫療保險卡,掃碼,打款,取號,挨號。等了一個多小時,聽到:請,劉憲華到普通門診2號室就診。女兒領我進去。醫生看了看耳朵,開燈往里照了照,說:耳屎,取一下就行。她拿個捏子,夾了幾次,夾出一點點粘又濕的東西,說:不行,取不出來,回去,上點藥吧。醫生開了一瓶碳酸氫鈉滴耳液,說:回去滴,一次三四滴,一天四五次,連滴三天,到三天頭上,就過來。哦,滴時,你這樣,側著頭,這樣滴,滴完,耳朵向下,空一下,空不出來,也沒關系。
到了第三天,又掛號,再來。女兒還是不放心,還是陪我來。醫生看了看,說:滴得不太好,耳屎還是不好取,沒有取凈,再洗洗吧。一個噴頭,對在我的耳朵上,一摁電鈕,藥水呲呲地噴進耳朵里。這沖力,在內耳壁上,唰唰地響。兩耳輪流洗一遍,她說:好了。
可是,回去,就覺得,耳朵里邊很疼。女兒再掛號,可是北大三院的號,掛不上。但掛上了北大三院北方院區的號。女兒又帶我去北大三院北方院區看。又是交費,取號,挨號。進了醫療室,醫生拽拽左耳,抻抻右耳:疼嗎?我說:哎呀,疼。醫生開燈照照:有點腫,沒事的,放心呀,上點藥,就好。她開了一瓶氧佛沙星滴耳液,說:去取藥吧。
在BJ這大地方,看病太麻煩了。關鍵是太麻煩女兒。女兒太忙了。女兒的時間也太金貴了。
我就想起有妻的日子。我們生活在景縣那個小小的縣城,看個病,兩個人,就著伴,溜溜噠噠,就到縣醫院,不掛號,不挨號,十幾分鐘,就看完。看完,一撅屁股就走。我們退了休,時間也不值錢。看個小病,就當遛個彎。
在高碑店生活,疫情的日子,每天早晨,妻就挎著那個小挎包,戴著口罩,和我站在樓下排隊。太陽還沒出來,高高的大樓下,滿是綠樹花草的廣場旁,從西到東,就站了一大隊人。那大隊的人,排到了東頭,又拐了一個彎,長長地伸向南面。有妻在,天天核酸檢測,也沒有覺得有啥。
那個晚上,我應該是陽了。下半夜兩點多。咳嗽得上不來氣,睡不著,躺不下。妻起來,說:咱到醫院看看吧。她把我的厚衣服找出來,遞給我,說:晚上涼,穿厚一點吧。我們下了樓,整個大院,一片漆黑,一片寂靜,滿院子的樹葉子,嘩啦啦地響著,遠處傳來狗的叫聲,一聲高,一聲低,一聲長,一聲短,一聲粗野,一聲狂吠。有妻在,我的內心沒有絲毫的傷感和凄涼。妻說:我騎電動車,你騎自行車,路我熟,你在后面跟著我。天黑,騎慢點,小心車。大街上,幾乎沒有行人,也很少看到車輛。看到的,只是滿天的群星,滿大街的路燈。所有的星星,像天燈一樣,掛滿了天空。偶爾有一棵流星,從遙不可及的地方,帶著亮光,閃電般地滑下地平線。路燈在高高的桿子上,在大街的兩旁,形成兩條平行的線。路燈天燈,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手拉著手,把它們的光線,藏在大街兩邊的綠草里,花叢中。我和妻在大街上,拐了幾道彎,過了幾個紅綠燈的道口,走了十幾里路,來到高碑店市醫院大門口。妻說:車子放這兒吧,要鎖好啊。我跟在妻的后面,走進醫院的急診科,透視,B超,CT查一遍,才知道是支氣管炎了。
回來后,吃了藥,晚上,還是躺不下,就在樓下的院子里遛。妻陪著我,順著東邊的高墻,沿著邊上栽滿花的大道直著走,在廣場里,大樹下,又順著圓圓的石板路,一圈圈地走。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滿天的星星,有遠的,有近的,有大的,有小的,有暗的,有亮的,都在脈脈含情地看著我們。夜晚的涼風吹進我和妻的懷。廣場北邊小房子里的變壓器,發出輕輕的嗡嗡聲。大樹下,泥土里,偶爾傳出,一兩聲蟲兒嬌滴滴的鳴叫。妻問:這樣走,還憋嗎?我說:這樣不憋。妻說:那就這樣走。我說:你上樓吧,我一個人走就行。妻說:我還是陪著你吧,說說話,感覺會更好。深深的夜里,兩個老家伙,手拉著手,遛來遛去,扯東扯西,感覺好多了。不知不覺,就是大半夜了。那個時候,妻已經癌了,只是沒有查出來,也沒有感覺罷了。她還是那樣拉著我的手,說著,笑著。
如今妻走了,女兒說:沒有我媽,爸不會生活,就是個老小孩。
我想,我不能再麻煩女兒了。我這個老小孩,得快快長大,在生活上,要成為妻那樣的大人才行。我要長大,我要長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