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沒有震碎觀察窗的強化玻璃。
它沒有撼動實驗室沉重的合金艙壁。
它直接作用于最精密的電子神經網絡——艦橋的主導航陀螺儀指針如同癲癇般瘋狂亂顫,徹底失靈;
它直接作用于最原始的生命生理構造——所有暴露在這“無聲尖嘯”中的船員,包括近在咫尺的王琳和蘇婉兒,都感到自己的耳蝸深處、大腦灰質深處、神經末梢、甚至每一寸骨髓深處,被億萬根冰冷、高速旋轉的合金鋼針同時狠狠刺入、瘋狂攪動!
劇烈的眩暈、撕裂般的頭痛、翻江倒海的惡心和源自生命最底層的、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純粹的恐怖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每一個人!這是來自生命本能的、對更高維度毀滅力量的終極恐懼!
“呃啊——!!!”王琳發出一聲非人的、被面罩嚴重扭曲變形的凄厲尖叫,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擊中般猛地弓起,雙手本能地死死抱住沉重的頭盔,仿佛脆弱的顱骨下一秒就要從內部炸裂開來!
她整個人劇烈地晃了晃,昂貴的白大褂下擺掃過地面凝結的幽藍霜花,隨即順著光滑的隔離門無力地滑坐在地,身體蜷縮成一團,不受控制地痙攣著。
蘇婉兒則感覺自己的整個頭顱正在被那股無形的、狂暴的力量從內部一點點撕裂、擠壓!
她痛苦地彎下腰,眼前無數金星瘋狂炸裂飛舞,視野一片模糊,胃里翻江倒海,酸液直沖喉頭,幾乎要嘔吐出來。
她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意志力,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操作臺合金邊緣,金屬的冰冷透過手套傳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清醒,才勉強支撐住身體沒有徹底癱軟下去。
汗水瞬間浸透了她貼身的科研內襯,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
在她們身后,那只小白鼠瘋狂啃咬玻璃的“咯咯”聲也終于停止了。
小小的、毛茸茸的身體在恒溫箱角落里劇烈地、不自然地抽搐了幾下,四肢猛地僵直,便再也不動了。
它那雙小小的、黑色的眼睛瞪得溜圓,空洞地望向虛空,瞳孔里凝固著極致的驚駭,仿佛在生命熄滅的最后一瞬,窺見了宇宙深淵中不可名狀的終極恐怖。
這致命的次聲波,如同無形無質卻滅絕一切的瘟疫,穿透層層強化合金甲板和錯綜復雜的管線艙壁,精準地灌入了位于飛船最底層、被遺忘的角落——G層倉庫。
這里,是“秋松號”龐大鋼鐵軀體中陰暗潮濕的“胃袋”。
陳年的金屬銹蝕味、過期機械潤滑油的酸敗氣息、以及某種類似劣質醋混合著腐敗長毛面包的、源于廚師長老趙私釀設備泄露的濃烈酸餿味,彼此糾纏發酵,濃稠得幾乎能在舌尖凝成一塊塊粗糙、帶有鐵腥味的銹渣。
高大的合金貨架如同沉默的遠古鋼鐵巨人,投下濃重得化不開的、邊界模糊的陰影,將巨大的倉庫空間切割成一片由黑暗和混亂構成的迷宮。
在這片陰影的掩護下,一些角落正詭異地蠕動著、生長著——藍綠色的霉菌如同擁有低等意識的黏菌,在冰冷光滑的金屬表面緩慢而頑強地滋生、蔓延,甚至在墻壁上隱隱拼湊、勾勒出一個巨大、扭曲而邪惡的圖騰:
一條首尾相連、構成無限循環的銜尾蛇,正張開布滿細密利齒的巨口,貪婪地吞噬著數顆由菌斑構成的、黯淡的星辰幻影。
靠近中央臨時賭桌旁散落的幾張能量棒彩色包裝紙,在這股無聲卻蘊含毀滅力量的次聲波震蕩掃過的瞬間,毫無征兆地“噗”一聲自燃起來!
微弱的橘黃色火苗搖曳著升騰,短暫地撕開了附近一小片區域的黑暗,跳動的火光也清晰地照亮了旁邊主承重墻壁上一道新出現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裂縫.
粘稠如融化瀝青般的、散發著微弱幽藍熒光的詭異血液,正從裂縫深處緩慢地、一滴滴地滲出,沿著冰冷、布滿劃痕的金屬墻壁,蜿蜒向下流淌,如同墻壁在無聲地流血。
更濃烈的、混合著鐵銹和放射性塵埃的金屬腥氣,隨著這藍血的滲出,在污濁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張擎感覺自己按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在高溫下即將炸裂的合金。
安保主任半蹲在巨大的、冰冷刺骨的合金貨箱后面,每一塊肌肉纖維都如拉滿的弓弦般緊繃,蘊藏著足以撕裂血肉的爆炸性力量。
他像一頭在陰影中蟄伏、鎖定了致命目標的黑豹,全身的線條都透著一股捕食前的絕對靜默與蓄勢待發。
左手五指如同精鋼鍛造的鐵鉗,死死扣著李鐵的后頸,將那因極致恐懼而完全扭曲變形的臉,狠狠摁進了旁邊貨架上那片令人作嘔的蠕動之中——那是一片覆蓋了半個貨架的、散發著濃烈腐敗甜腥氣息的藍綠色霉菌。
菌絲粘稠濕滑,如同某種生物的內臟,在李鐵的臉頰擠壓下變形、蠕動,發出細微的“咕唧”聲。
男人的口鼻被徹底封堵,只能從喉嚨深處擠出瀕死的、帶著血沫的“嗬嗬”抽氣,每一次抽動都讓那片霉菌的蠕動更加劇烈。
張擎的右臂肌肉虬結,高頻離子切割刀在他手中發出低沉而持續的嗡鳴,刀尖已經深深楔入倉庫墻壁上一處猙獰的破口。
那破口邊緣犬牙交錯,仿佛是被巨獸用蠻力撕開,又像是某種腐蝕性極強的液體從內部蝕穿。
此刻,切割刀高頻振蕩的能量場正與破口內某種堅韌得超乎想象的物質激烈對抗著,“滋啦——!”刺耳的尖嘯如同指甲刮過玻璃,震得人頭皮發麻,牙根酸軟。
刀身劇烈地震顫,每一次高頻振蕩的反作用力都清晰地傳遞到張擎緊握刀柄的虎口,縷縷帶著濃烈焦糊味的青煙從刀身與破口的縫隙中頑強地冒出,又被倉庫內污濁的氣流卷走。
一滴渾濁的汗珠,混合著貨箱上方冷凝水管的滲漏,從他緊繃的額角滑落,“啪嗒”一聲,精準地砸在冰冷、布滿防滑紋的刀柄上,瞬間被震散成細小的水霧。
貨架的冰冷金屬支架,在搖曳不定的應急燈光下投下扭曲、如同鬼爪般的陰影,恰好落在李鐵那雙因恐懼而擴散到極限的瞳孔里。
引擎部二級技工李鐵,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總是佝僂著背的男人,此刻像一條被釘在案板上的魚。
他身上的工裝褲早已磨得破爛不堪,尤其是膝蓋位置,兩個大洞赫然在目,露出底下皮膚上幾道新舊交織、深紫色的烙印傷疤。
那疤痕的形狀極其詭異——邊緣清晰呈現出三道尖銳的、向內彎曲的爪印,如同某種三趾巨獸留下的永久烙印,又像是某種邪異的儀式標記,丑陋地盤踞在他的皮肉之上。
這烙印與他此刻絕望的處境形成了一種令人心寒的諷刺。他的瞳孔已經完全失去了焦距,像兩顆蒙塵的劣質玻璃珠,空洞地倒映著貨架的冰冷金屬、搖曳的、仿佛隨時會熄滅的火光,以及張擎那如同巖石般冷酷堅毅的側臉輪廓。
那“嗬嗬”的抽氣聲,如同一個徹底報廢、漏風嚴重的破舊風箱,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像是他生命最后的掙扎。
倉庫深處,被巨大恐懼攫住的廚師長老趙,像一只被天敵嚇破了膽的老鼠,將自己盡可能縮進另一個巨大貨箱投下的濃重陰影里。
他雙臂死死環抱著懷中僅剩的半瓶“老白干”,那渾濁的酒液是他在這漫長、壓抑的深空航行中唯一的精神慰藉和奢侈品。
此刻,這寶貝瓶子隨著“秋松號”引擎那從未停止、此刻卻隱隱透著一絲不祥紊亂雜音的震動,在光滑的玻璃瓶內壁上劃出一道道細密、如同微型星軌般的漣漪。
老趙的身體篩糠般抖動著,每一次引擎的異常脈動都讓他抖得更厲害一層。
他驚恐地圓睜著雙眼,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著眼前這超乎他所有認知的恐怖場景:張擎按著李鐵如同在獻祭,墻上那嘶吼的切割刀,還有破洞里滲出的、粘稠得如同活物的藍血……
這一切都讓這個在廚房里揮斥方遒的老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渺小和絕望。
倉庫頂部的幾個監控探頭,蒙著一層鐵銹般的暗紅色污漬,像數只蒙著陳舊血翳的獨眼,冰冷而漠然地俯視著下方這出正在上演的活劇。
其中一只探頭的玻璃罩上,一滴不知來源的粘稠冷凝液正緩緩向下蠕動,拉出一條細長、反光的痕跡。
墻壁的破洞深處,那個被張擎用切割刀死死抵住的物體終于暴露了它猙獰的一角——一個結構復雜、精密得令人頭皮發麻,卻絕對、絕對不可能屬于“秋松號”標準配置的微型裝置!
它被巧妙地偽裝、嵌合在反應堆管線的縫隙中,粗看像是核心的某個部件,但暴露在外的幾根短粗“燃料棒”徹底暴露了它的異質性。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冰冷的金屬表面上,清晰無比地蝕刻著一行字符:“NT-2165-07”——這正是“秋松號”本身的建造序列編號!
這行冰冷刻板的數字,如同一個來自深淵的、充滿惡毒嘲諷的簽名,無聲地宣告著人類引以為傲的鋼鐵壁壘早已從內部被蛀空、被篡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