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吞噬了墨大夫枯瘦的身影,卻將一股陰冷腐朽的氣息長久地滯留在石屋內,如同附骨的毒蛇。韓元閉目躺在硬板床上,蠟黃的臉上冷汗涔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體內撕裂般的劇痛。玉碟映照的內景纖毫畢現:經脈如同被巨力蹂躪過的藤蔓,處處淤塞扭曲,幾縷淡青色的法力在其中左沖右突,每一次流動都帶來鉆心刺骨的痛楚。這副重傷垂危的模樣,七分是真傷未愈,三分是精心偽裝,只為迷惑那雙渾濁而貪婪的眼睛。
“哥,藥來了?!表n立的聲音沙啞疲憊,小心地捧著一碗氣味苦澀腥膻的黑褐色藥汁。
韓元艱難地掀開眼皮,渾濁的目光掃過弟弟深陷的眼窩和張鐵緊握木棍守在門邊的緊張身影。他心中微澀,面上只露出痛苦之色,微微張嘴。借著吞咽藥汁的瞬間,心神已沉入識海玉碟。
玉碟懸浮,碟面流淌溫潤月白毫光,細如發絲的金銀符文明滅不定,投射出與自身經絡穴位完全對應的立體虛影,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三百六十一處穴位等纖毫畢現。虛影中清晰可見,一股色澤灰暗、透著陰寒死寂氣息的“流質”,正隨藥力悄然滲入——墨大夫的手段!是慢性陰毒!
這陰毒如活物,在藥力掩護下直撲丹田與心脈。韓元心中警鈴大作,意念催動玉碟虛影。無形之力精準引導這股陰毒流,避開要害,沿著足少陰腎經,將其緩緩逼向涌泉穴深處。涌泉屬腎經井穴,腎主水,為陰氣匯聚之地。韓元刻意收斂此穴氣息,將陰毒封存于此,如同沉入深潭,暫時蟄伏。玉碟虛影中,涌泉穴光點染上一層極淡的灰翳。
待韓立擦拭完藥漬退開,韓元才開始真正的療傷。心神鎖定玉碟虛影中散亂的法力,引導最馴服的一縷,沿受損較輕的手太陰肺經緩緩推進??此仆旰玫哪程幗浗j內壁布滿細微裂痕,法力流過,虛影立刻泛起暗紅色波紋,帶來真實的刺痛。
“此處脆弱……”韓元立即改道。在玉碟明鏡“神通”輔助下,他如履薄冰,不斷試錯修正,終于找到一條九曲十八彎、勉強可通的微縮周天路徑。每一次搬運,都消耗巨大心神,帶來痛楚,但每完成一次,那縷法力便被龍煙爐散發的微弱青氣滌蕩得凝練一絲。
然而,當這縷法力流經肝腧穴附近時,異變陡生!虛影中,代表法力的淡青細流周圍,竟自發地暈染開一圈極其微弱、卻生機勃勃的碧綠光暈!這光暈如初春雨露,溫柔浸潤流經的經絡,更隱隱滋養著虛影中代表肝臟區域的、形如舒展嫩葉的青色本源虛影!
“這?!”變化雖微弱近無,但這明鏡高懸之下,確很明顯了。這《長春功》木屬性功法,有滋養肝木之效!口訣本身中正平和,旨在引氣入體,溫養經脈,并無滋養特定臟腑的記載,這效果似乎因人而異。他立刻凝神回憶口訣運轉路線,對照玉碟虛影此刻顯現的自然現象,一個驚疑的念頭浮現:難道……是龍煙爐?這意外的滋養之效,是福是禍?他壓下疑慮,將這處產生特殊滋養效果的位置牢牢記下。同時敏銳捕捉到,滋養發生時,肝臟本源虛影確實明亮了一絲。這意外的發現,或許能成為修復自身、對抗陰毒的契機。
“咚咚咚——”沉悶敲門聲如重錘砸落。張鐵趕緊開門,低聲:“墨老!您來了。”
木門“吱呀”推開,墨大夫灰布長衫裹著濃重的藥味與腐朽氣息卷入。渾濁目光如冰錐刺向韓元毫無血色的臉。枯爪般的手指,精準搭上他的手腕。
韓元瞬間心神沉入玉碟虛影。他操控法力,將其故意引至幾處淤塞嚴重的支脈,任其沖撞散逸;玉碟之力微調氣血,讓主要經脈呈現頑固淤塞枯竭狀,刻意在膻中、氣海等穴制造“氣機不暢”、“內息紊亂”假象。這番精密偽裝,著實也觸動傷勢,他額頭青筋微跳,冷汗如注,臉色慘白,呼吸短促艱難,仿佛命懸一線。這極度真實的“病態”,完美掩蓋了體內傷勢恢復的真實情況。
墨大夫枯槁臉皮紋絲不動,渾濁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焦躁。他察覺韓元體內傷勢恢復緩慢,遠低于預期。
“哼!”墨大夫,聲音嘶啞如裂帛,帶著壓抑的焦躁感,“養精丹都化不開你這身廢脈!如此下去,莫說修行,茍活亦是奢望!”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更小、裹得嚴實的油紙包,帶著割肉般的吝嗇,重重拍在韓立手中,語氣森寒:“戌時煎服!若有起色,速來神手堂稟報?!?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韓元才敢松開緊繃的心神,劇烈喘息,每一次吸氣都牽動臟腑疼痛,卻也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方才探查,他清晰感知到墨老鬼內力中那股腐朽衰敗的氣息。掐算著記憶里的時間,墨老鬼還能“耐著性子”等上幾年,但這懸頂利劍——他韓元必須在對方狗急跳墻前積蓄力量!
夜深人靜。韓元借著窗縫透進來的月光,打量著墨大夫新給的“賞賜”。玉碟虛影里:一截暗紅得像干涸血跡的“赤血藤根”,靈光灼灼,直入心脈;一片碧瑩瑩、葉尖還凝著露珠的“凝露草”葉,氣息溫潤,滋養肝木;還有兩朵干癟灰白的“石芝菌”,靈光內斂沉降,固本培元,直入腎經。這三樣配在一塊兒,藥性霸道得很,但催發潛力,確能對證。墨老鬼是真急了,這靈藥凡世應不常見。
“這丹田中龍煙爐”果有神妙,這藥力經其精煉,效果更強幾分,經脈傷勢快了不少。
一股強勁藥力化開。韓元不再猶豫,心神沉入虛影,開始最大膽的嘗試!意念全力引動丹田龍煙爐。翠綠爐影微顫,葉脈銀紋與“龍煙”古字驟亮,一股精純溫和、充滿生機的青氣彌漫而出。在玉碟精密引導下,這股青氣與凝露草強大的草木精華藥力相合,化作一道碧玉暖流,小心翼翼探向足厥陰肝經!
虛影中,碧玉暖流如最高明的修復匠人,流淌在肝經斷裂淤塞的“廢墟”上。暖流過處,焦黑枯枝般的斷口,竟以肉眼可見(內視)的速度萌發新芽微光!斷裂經絡艱難續接,淤塞節點被溫柔沖刷疏通。修復速度雖慢如春蠶食葉,但每修復一寸,肝區那點嫩葉狀的青色本源虛影便明亮凝實一分!源自生命本源的舒暢感,悄然驅散陰毒沉滯。
更讓韓元驚喜的是,肝經修復與本源壯大,神思似更清明、目力更敏銳了些。這明鏡神通模擬的肉身虛像不簡單哪!竟然能真實反饋我身體修煉變化!新得《長春功》第二層那些原本生澀的口訣,在虛影中反復模擬推演,結合法力運行時的真實反饋,正被一點點理解、修正、適應他這具身體。每一次推演,都如同在摸索最適合自己的獨特路徑,相較于原先口訣,運行經脈穴位路線,運轉方式有了一些適應性優化。
如此七日。表面看來,韓元依舊形容枯槁,氣息短促不順,咳喘連連,恢復“緩慢”得讓墨大夫眼神陰鷙。然而玉碟映照下,在龍煙爐青氣與藥力滋養下,足厥陰肝經已悄然修復!連帶足少陽膽經疏通小部。肝臟本源虛影青光,比初時凝實倍許!
最關鍵的是,通過玉碟無數次模擬推演和自身實踐,韓元終于初步摸索出一套適合自己當前身體狀況、能引動龍煙爐青氣輔助療傷、并能將法力流經肝腧穴時意外出現的滋養效果最大化利用的《長春功》運行改良方案!雖然效率不高,且只適用于療傷,但卻是獨屬于他的求生之法!
這夜,子時陰盛。確認韓立二人深眠。韓元悄無聲息盤膝坐起,雙手掐訣,心神沉入玉碟虛影。
意念引動丹田那縷壯大些許的法力,沿著新摸索的路徑,開始了第一次有意識的療傷周天搬運!
淡青法力細流,如履薄冰穿過肺經殘破隘口,繞過涌泉陰毒區,最終,帶著滋養的碧綠微光,流經肝腧穴附近……當這縷飽經淬煉、蘊含生機的法力,歷經艱險回歸下丹田,匯入虛幻九層寶塔底部時——
嗡!
龍煙爐虛影光華微放!爐壁葉脈銀紋流轉加速,爐內氤氳青氣翻騰壯大一絲,散發的吸力與生機亦明顯增強!丹田氣海,隨之穩固一分!
成了!一股酸楚的激動涌上喉頭,被韓元悄然壓下,化作悠長無聲的吐納。傷勢痊愈、修為恢復尚需一段時日,陰毒蟄伏,強敵環伺。但至少,他握住了在絕境中為自己開辟生路的第一把鎬頭!
他雙手攏在袖中,一枚玉碟,巴掌大小,突兀出現在其手中,月白毫光流轉。它不再僅是伴生之物,而是這漆黑囚籠中,照亮前路、指引生機、甚至追求仙途逍遙的一線生機。
窗外,烏云蔽月,七玄門群山死寂,風暴在無聲醞釀。韓元靜坐黑暗,眼神穿透眼前漆黑,一片清明沉靜。
爐煙暗結,蟄毒深藏。驚雷已在遠天積聚。
玉碟照影探幽深,
蟄毒隱泉待時分。
爐煙續脈悄成徑,
靜候驚雷破囚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