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嵐如紗，纏繞在青霄門的三千級登仙階上。破曉時分，霜露在石階表面凝結成細密的珠網，每一顆都折射著微弱的晨光。程云站在第一級石階前，粗布鞋底早已磨穿，腳掌直接感受著青石傳來的沁骨寒意。

“這就是仙家氣象...“少年呵出的白氣在空氣中短暫停留，又迅速消散。他瘦削的臉龐上，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是兩簇在寒風中倔強燃燒的火苗。

石階兩側的懸崖生長著虬曲的蒼松，樹皮皸裂如老人干枯的手臂。程云抬起右腳時，一只山雀從枝頭驚飛，振翅聲在寂靜的山谷中格外清晰。他的腳掌剛接觸石面，千年青石沉積的寒意便順著經絡直竄天靈蓋，凍得他牙齒打顫。

第一百級處，霧氣漸濃。程云的汗水在石階上留下深色痕跡，轉眼就被山嵐吞噬。他的手掌貼在潮濕的石面上，青苔的滑膩觸感與石縫間頑強生長的野草擦過指腹。遠處傳來瀑布的轟鳴，永不停歇，如同天道無情的嘲笑。

第三百級時，朝陽終于驅散霧氣。程云的指甲在石面上刮出刺耳的聲響，血珠滾落，被石階饑渴地吸收。他的喘息聲與山巔傳來的鶴唳交織在一起，一濁一清，一卑一傲。

第五百級處，一場突如其來的山雨將程云澆得透濕。冰涼的雨水順著他的脊椎流下，在腰窩處積成小洼，又隨著動作傾瀉而出。閃電劃破天際的剎那，他看見上方石階上密密麻麻的細小凹痕——那是千百年來無數求道者用膝蓋留下的印記。

“我不跪。“程云咬著滲血的嘴唇喃喃自語。雨水中混雜著血絲，在他身后拖出一道淡紅色的痕跡，很快被雨水沖刷殆盡。

當程云爬到第一千級時，月光已經取代了日光。石階在月色中泛著冷冽的青光，像是一條由寒鐵鑄就的天梯。他的膝蓋腫脹如斗，每一次彎曲都伴隨著骨骼摩擦的脆響。但更痛的是腹部——他已經三天未進粒米，胃袋收縮的絞痛讓視線不斷模糊。

“爹，娘...“程云在恍惚中看到石階上浮現雙親的面容。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那枚生銹銅錢，此刻正緊貼在他的胸口，隨著心跳不斷發燙。

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深沉。程云爬到第二千五百級時，山風突然變得狂暴。狂風卷著沙礫抽打在他的臉上，在皮膚上劃出細小的血痕。他的右手指甲已經全部翻起，在石面上留下十道蜿蜒的血線。

“我不能...“程云的意識開始飄散，眼前的石階扭曲成波浪狀。就在他即將倒下的瞬間，一縷晨曦穿透云層，正好照在最后一級石階上。那光芒中飛舞的塵埃，在程云眼中化作了漫天金蓮。

當程云終于爬到山門前，殘陽正將朱紅色的大門染成血色。他癱倒在雕刻著八卦圖案的青石地面上，臉頰貼著冰冷的石磚，看到門縫里透出的燭光在地面投下細長的金線，像一道永遠跨不過去的天塹。暮鼓聲從深處傳來，震得他胸腔發麻，檐角銅鈴的叮當聲卻清越如仙樂。

“求...仙長...“程云干裂的嘴唇蠕動著，聲音細若蚊蠅。他試圖抬起手臂叩門，卻發現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黑暗降臨前的最后一刻，程云看到朱門緩緩開啟，一雙云紋錦靴停在他眼前。靴面上繡著的青鸞在月光下泛著微光，那華美的紋路與他破爛的衣袍形成鮮明對比。

“又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清冷的少年聲音從頭頂傳來，“沒有靈根的廢物，爬上來也是徒勞。“

程云想反駁，卻只咳出一口血沫。血珠濺在對方的錦靴上，像幾朵綻開的紅梅。

“晦氣！“少年嫌惡地后退半步，正要拂袖而去，卻突然對上了程云的眼睛。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令他心悸的執念。

最終，程云被允許作為雜役弟子留在外門。當他被人像破布袋一樣拖進側門時，眼角余光瞥見山門兩側的對聯：

“一粒金丹吞入腹“

“始知我命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