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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雪封山·靈犬現

車輪碾過被積雪覆蓋、凍得堅硬如鐵的官道,發出沉悶而持續的“咯吱”聲。踏雪四蹄翻飛,碗口大的雪白蹄子踏碎薄冰,帶起細碎的雪沫。車廂在崎嶇不平的路面上微微搖晃,透過那層破舊門簾的縫隙,能看到外面鉛灰色的天空和連綿起伏、被積雪覆蓋成一片死寂銀白的荒山野嶺。

車廂內卻是另一番天地。

金絲錦緞包裹的內壁隔絕了刺骨的寒意,厚實的雪貂絨毯吸走了車板的顛簸和冰冷。角落的紫檀木小壁爐里,幾塊銀絲炭無聲地燃燒著,散發出融融暖意,將空氣烘烤得溫暖干燥,彌漫著淡淡的檀木清香。錦兒裹著柔軟的駝絨毯子,蜷縮在厚實的坐墊上,懷里抱著那個軟綿綿的布偶兔子,小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她粉嫩的小臉在暖意熏蒸下泛著健康的紅暈,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濃密的陰影。

許瀾坐在車轅上,一手穩穩地握著韁繩,一手攏在厚實的藏藍長襖袖子里。她的目光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視著前方被積雪覆蓋、幾乎難以辨認的路面和兩側陡峭、光禿禿的山崖。寒風如同冰冷的刀子,刮過她裸露在外的臉頰和手背,帶來一陣陣刺骨的麻痛。但車廂內傳來的暖意和錦兒均勻的呼吸聲,讓她緊繃的神經略微松弛了一絲。

陽光艱難地刺破厚重的云層,在雪地上投下慘淡而稀薄的光斑。沒有下雪,但空氣中彌漫著化雪時特有的、濕冷刺骨的寒意。

“姐姐……”錦兒不知何時醒了,揉著惺忪的睡眼,小腦袋從厚厚的門簾縫隙里探出來,帶著一絲剛睡醒的迷糊和……百無聊賴。她看著外面一成不變的、荒涼冰冷的雪景,綠寶石般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倦,“……好無聊呀……還要走多久呀?”

許瀾沒有回頭,聲音平靜無波:“快了?!彼D了頓,目光掃過前方一座被積雪覆蓋、如同巨大墳塋般的山巒,“翻過前面那座山,應該就能看到官道驛站了?!?

錦兒“哦”了一聲,小腦袋縮了回去。但沒過一會兒,她又忍不住探出來,這次沒再抱怨無聊,而是帶著一絲好奇和不解,小聲問道:“姐姐……你說……謝瑯哥哥他們家……怎么那么有錢呀?那些點心……還有馬車里面……比我在太康宮里見過的……還要好呢……”她的小臉上帶著一種純真的困惑,“皇兄說……皇帝和公主……要以身作則……要節儉……省下來的錢……才能讓百姓過得好……所以……我們在宮里……都不許鋪張浪費的……點心……也都是普通樣子……沒有謝瑯哥哥家的那么……那么好看好吃……”

許瀾握著韁繩的手指微微一頓。

節儉?

讓一國帝姬連點心都沒見過多少花樣?連馬車內里的奢華都感到震驚?

她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荒謬和……淡淡的嘲諷。

“是嗎?”她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聽不出情緒,“那你皇兄……倒是個……‘節儉’的好皇帝?!弊詈髱讉€字,她說得極其平淡,卻仿佛帶著某種無形的重量。

錦兒似乎沒聽出許瀾話里的那點微妙意味,用力點點頭,小臉上滿是認真:“嗯!皇兄可好了!他說……皇帝的責任……就是讓天下人都吃飽穿暖……他自己省一點……百姓就能多分一點……”她說著,小腦袋又縮了回去,似乎在回憶著宮里的“簡樸”生活。

許瀾沒有再說話。她只是沉默地驅趕著踏雪,目光投向遠方那片蒼茫的雪野。節儉?讓百姓過得好?這話聽起來冠冕堂皇,可前世魏徵登基后,窮兵黷武,橫征暴斂,為了修建那座奢華無比的錦瀾宮,不知填進去多少民脂民膏!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所謂的“節儉”,不過是粉飾太平的遮羞布罷了!

她甩甩頭,將那些令人作嘔的記憶強行壓下。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專注。

就在這時——

“咦?”車廂里傳來錦兒一聲小小的驚呼。

許瀾眉頭微蹙:“怎么了?”

錦兒的小腦袋再次探出來,綠眼睛里閃爍著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光芒:“姐姐!姐姐!我剛才在咱們馬車后面……就是那個放雜物的角落……發現了一個小暗格!打開一看……里面……里面全都是草料!好香好香的干草!還有……還有豆餅呢!”她的小手指著車廂尾部一個不起眼的、被厚毯子覆蓋著的角落。

踏雪那對一直豎得筆直、如同雷達般靈敏轉動的雪白耳朵,在聽到“草料”和“豆餅”兩個詞的瞬間,猛地一抖!隨即如同兩柄出鞘的利劍般,直挺挺地轉向后方!那雙深邃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瞬間亮得驚人!里面爆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餓狼見到肥羊般的……熾熱光芒!

“咴咴——?。?!”

一聲高亢、清越、充滿了激動和迫不及待的嘶鳴猛地撕裂了寂靜的雪野!踏雪根本不需要許瀾的驅策!它猛地一甩頭!四蹄如同裝了彈簧般瞬間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碗口大的蹄子狠狠踏碎地上的薄冰積雪,帶起大片雪霧!沉重的車廂被這股突如其來的狂暴力量猛地向前一拽!

“哐當!”

巨大的慣性讓整個車廂劇烈地顛簸了一下!許瀾猝不及防,身體猛地向后一仰!差點從車轅上摔下去!她反應極快,左手閃電般抓住車轅邊的木質扶手,指節因用力而瞬間泛白!右手死死攥緊韁繩,試圖控制住這匹突然發狂的神駒!

“踏雪!停下!”許瀾厲聲呵斥!

然而,踏雪此刻哪里還聽得進去?它滿腦子都是“香噴噴的干草”和“美味的豆餅”!琥珀色的眼睛里只剩下對美食的無限渴望!它非但沒有減速,反而四蹄翻飛得更快!如同一道離弦的白色閃電,在崎嶇的雪道上瘋狂沖刺!每一次蹄落,都帶起沉悶的巨響和飛揚的雪塵!車廂在它狂暴的拖拽下,如同狂風巨浪中的一葉扁舟,劇烈地左右搖晃、上下顛簸!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聲,仿佛隨時會散架!

“踏雪——?。?!”許瀾的聲音幾乎要喊破喉嚨!她死死抓著扶手和韁繩,身體隨著車廂的劇烈顛簸而不斷起伏,臉色因緊張和用力而微微發白!這瘋馬!為了口吃的連命都不要了?!

錦兒在車廂里更是被顛得東倒西歪!她尖叫一聲,小身體猛地撞在柔軟的車廂壁上,又彈了回來,手里的布偶兔子都飛了出去!她嚇得小臉煞白,緊緊抓住身下的坐墊,才沒被甩飛出去!

“姐姐!踏雪它怎么了?!”錦兒帶著哭腔的聲音從劇烈搖晃的車廂里傳來。

“它……瘋了!”許瀾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她看著踏雪那如同打了雞血般狂奔的背影,再看看車廂尾部那個被掀開毯子、露出里面厚厚干草和豆餅的暗格,心頭那股無名火蹭蹭往上冒!她猛地提高聲音,對著踏雪那對興奮得直抖的耳朵吼道:“踏雪!你給我聽著!這次你是給我們撿了個金疙瘩回來!下次!下次再敢隨便亂撿人!我……我打斷你的馬腿!”

踏雪那對興奮抖動的耳朵似乎微微頓了一下,但隨即又抖動得更歡快了!也不知是沒聽見,還是聽見了也壓根不當回事!它只是再次發出一聲更加高亢、更加興奮的嘶鳴!四蹄邁動得更加瘋狂!速度再次飆升!如同一道白色的颶風,卷著漫天雪霧,朝著前方那座如同巨大墳塋般的雪山,狂飆而去!

日頭西斜,將雪山的影子拉得老長。

踏雪終于在一處背風的山坳里停了下來。它噴著粗重的白氣,巨大的身軀微微起伏著,汗水在銀白色的鬃毛上凝結成細小的冰晶。琥珀色的眼睛里雖然還殘留著興奮,但更多的是一種長途奔襲后的疲憊和……心滿意足?顯然,剛才那一通狂奔,讓它消耗了不少體力,但也發泄了積攢的精力。

許瀾臉色鐵青地從車轅上跳下來,落地時腳步都有些虛浮。她狠狠瞪了一眼正低頭悠閑地啃食著地上枯草的踏雪,這瘋馬!為了口草料差點把她們顛散架!她強壓下把這匹“惹事精”暴打一頓的沖動,轉身走向車廂。

車廂門簾掀開,錦兒小臉煞白地爬了出來,腳步還有些踉蹌。她懷里緊緊抱著那個失而復得的布偶兔子,綠眼睛里還殘留著驚魂未定的水汽。

“姐姐……踏雪它……它跑得好快……”錦兒的聲音帶著一絲后怕的顫抖。

“沒事了?!痹S瀾拍了拍她的背,聲音放柔了些,“它……就是饞的?!彼ь^看了看天色,又掃視了一下四周。這處山坳地勢相對平坦,背靠著一面陡峭的巖壁,擋住了大部分寒風。巖壁下方,還有一個天然形成的、不算太深但足以容納幾人的凹陷山洞。洞口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了大半,只露出一個黑黢黢的入口。

“今晚就在這山洞里歇腳吧?!痹S瀾做了決定。這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與其在雪地里露宿,不如找個避風的地方。

她動作麻利地從車廂尾部那個“惹禍”的暗格里抱出一大捆散發著清香的干草,又拿出幾塊油光锃亮、散發著豆香的豆餅,放在踏雪面前。踏雪立刻歡快地嘶鳴一聲,低下頭,大口大口地咀嚼起來,那滿足的樣子,仿佛剛才差點把主人顛死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許瀾懶得再理它,轉身開始卸車。她將車廂里那個裝著銀絲炭和手爐的箱子搬下來,又拿出裝著食物和藥材的箱子。錦兒也懂事地幫忙,抱著那卷厚實的駝絨毯子。

兩人合力,很快將必要的東西搬進了山洞。

山洞不大,但足夠寬敞。洞壁是粗糙的巖石,地面還算平整,積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和碎石。許瀾用帶來的掃帚(也是謝瑯準備的)簡單清掃出一片空地,鋪上厚厚的駝絨毯子。又在洞中央清理出一小塊地方,用帶來的碎石壘成一個簡易的避風灶。

她從壁爐箱里取出幾塊銀絲炭,用火石引燃一小簇枯草,小心地護著火苗,直到銀絲炭發出微弱的紅光,漸漸穩定燃燒起來。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著,驅散了洞內的黑暗和寒意,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許瀾又從食物箱里拿出一塊熏得油亮、散發著濃郁肉香的醬肉。用小刀仔細地切成薄厚均勻的小片,用帶來的細鐵簽串好,架在火堆旁的石塊上,慢慢烘烤。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發出“滋滋”的輕響,混合著肉香和炭火的氣息,在洞內彌漫開來。

錦兒抱著布偶兔子,裹著駝絨毯子,乖巧地坐在火堆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漸漸變得金黃焦脆、散發著誘人香氣的肉片,小鼻子微微翕動,小臉上滿是期待。

踏雪在山洞口悠閑地嚼著干草和豆餅,發出滿足的“咯吱”聲。

山洞內一片寧靜祥和,只有火苗噼啪的輕響和踏雪咀嚼的聲音。

許瀾轉動著手中的肉串,看著油脂在火舌的舔舐下滋滋作響,焦香四溢。連日奔波的疲憊似乎在這溫暖的火光和食物的香氣中漸漸消散。她緊繃的神經也略微放松了一絲。

然而——

就在這看似平靜的時刻!

一直安靜地坐在火堆旁、盯著烤肉咽口水的錦兒,小腦袋猛地抬了起來!那雙綠寶石般的眼睛瞬間睜得溜圓!瞳孔深處清晰地映照出跳躍的火光,但更多的是一種……突如其來的、難以言喻的……驚愕和……恐懼?!

她的小嘴微微張開,似乎想說什么,卻又發不出聲音。

幾乎在同一時間!

山洞口的踏雪也猛地停止了咀嚼!它那對一直悠閑甩動的雪白耳朵瞬間如同雷達般豎得筆直!頭顱高高昂起!深邃的黑曜石眼眸死死地、帶著一種野獸般的警覺和凝重,射向山洞深處那片被火光照不到的、濃稠如墨的黑暗!

它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低沉、充滿警告意味的、如同悶雷滾動般的“咕?!甭?!

許瀾的心猛地一沉!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扔下手中的肉串!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瞬間彈起!右手閃電般探入腰間!“鏘啷”一聲!那柄一直貼身藏著的、謝瑯贈送的、鑲嵌著藍寶石的鋒利匕首瞬間出鞘!冰冷的寒光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劃過一道凌厲的弧線!

她一步跨到錦兒身前!用身體將她牢牢護在身后!左手同時抓起地上那根撥弄炭火的粗木棍!眼神銳利如刀,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向山洞深處那片未知的黑暗!全身的肌肉緊繃到極致,每一個毛孔都進入了高度戒備狀態!

山洞內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火苗燃燒的噼啪聲和……一種極其細微、若有似無、如同游絲般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嗚咽聲?

許瀾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那聲音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遙遠的地底深處,又像是被厚重的巖石層層阻隔,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虛弱、痛苦和……絕望?斷斷續續,時有時無,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嗚咽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掙扎著……從山洞深處那片冰冷的黑暗中……爬出來!

許瀾握緊匕首和木棍的手心沁出了冷汗!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是野獸?是人?還是……別的什么?!

錦兒的小手死死攥著許瀾的衣角,小小的身體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著,但她強忍著沒有哭出聲,只是用那雙盛滿了驚恐和淚水的綠眼睛,死死地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踏雪在山洞口焦躁地刨著蹄子,喉嚨里的低吼聲越來越響,充滿了不安和警告。

嗚咽聲……越來越近……

伴隨著一種……極其緩慢、極其沉重、仿佛拖著什么東西在地上摩擦的……拖拽聲……

“沙……沙……沙……”

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終于!

在火光照耀的邊緣!在那片濃稠黑暗與橘紅光芒的交界處!

一個……模糊的輪廓……緩緩地……艱難地……從黑暗中……蠕動了出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眼睛!

一雙……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弱光芒的……眼睛!

那眼睛很大!瞳孔是深邃的琥珀色!此刻卻盛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虛弱、恐懼和……一種近乎卑微的、絕望的哀求!如同蒙塵的琉璃,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瀕死的灰敗和求生的本能!

緊接著,是那眼睛主人的身體輪廓……

那并非人類!

而是一條……狗?!

一條體型相當龐大、但此刻卻瘦骨嶙峋、幾乎只剩下骨架支撐著皮毛的……大狗!

它通體的毛發是極其漂亮、如同流淌的黃金般的……金棕色!只是此刻,那原本應該蓬松柔軟、如同綢緞般閃耀的金色長毛,卻沾滿了厚厚的、板結的泥污和暗紅色的血痂!糾結纏繞在一起,如同骯臟的破布條,凌亂地貼在它嶙峋的肋骨上!

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它的后肢!

它的兩條后腿……以一種極其詭異、非自然的姿態……軟塌塌地拖在身后!在冰冷粗糙的巖石地面上,留下兩道暗紅色的、粘稠的血痕!那血痕已經半凝固,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和腐臭氣息!顯然,它的后腿……已經斷了!而且斷的時間不短!傷口可能已經感染!

它似乎用盡了全身最后一絲力氣,才從那片冰冷的黑暗中爬到了火光照耀的邊緣。此刻,它再也支撐不住,瘦弱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般,重重地癱軟在冰冷的巖石地面上!只有那顆碩大的、沾滿泥污和血痂的頭顱,還倔強地微微昂著,那雙盛滿了痛苦和哀求的琥珀色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望向火堆旁……望向許瀾……望向她身后……那個淚眼婆娑的小女孩!

“嗚……嗚……”它從喉嚨深處發出更加微弱、更加痛苦的嗚咽,身體因為劇痛和寒冷而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著,每一次顫抖都牽扯著斷腿處的傷口,帶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嗚哇——?。?!”

錦兒再也忍不住了!一聲充滿驚恐、同情和巨大悲傷的哭喊猛地從她喉嚨里爆發出來!大顆大顆的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珍珠,瞬間滾落她粉嫩的臉頰!她的小手死死抓住許瀾的衣角,用力搖晃著,聲音帶著撕心裂肺的哭腔和哀求:

“姐姐!姐姐!救救它!救救它吧!它好可憐!它快死了!嗚嗚嗚……姐姐!求求你救救它吧!”

許瀾的身體僵在原地!

她握著匕首和木棍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刀鋒在火光下閃爍著幽寒的光芒!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死死釘在那條癱在血泊中、氣息奄奄的金毛大狗身上!警惕!審視!懷疑!如同最堅固的冰層,覆蓋著她所有的情緒!

前世……魏徵!那個她親手從泥濘里拖出來、傾盡所有養育十年、最終卻親手喂她毒酒的白眼狼!那張怨毒猙獰的臉,如同鬼魅般在她眼前閃現!

眼前這條狗……這雙看似痛苦哀求的琥珀色眼睛……會不會是另一個……精心偽裝的陷阱?!會不會是某種……她無法理解的、帶著致命威脅的存在?!在這荒山野嶺、人跡罕至的山洞深處……突然出現一條斷腿垂死的金毛犬?!這本身……就透著巨大的詭異!

她不敢信!她不能再信!前世血的教訓,如同烙印般刻在靈魂深處!任何看似無害的“弱者”,都可能在她放松警惕的瞬間,化作最致命的毒牙!

錦兒的哭聲如同尖銳的錐子,狠狠扎在許瀾緊繃的心弦上!她看著錦兒那張布滿淚痕、寫滿哀求的小臉,看著她那雙純凈得不摻一絲雜質的綠眼睛里,此刻盛滿了對這個陌生生物的深切同情和痛苦……她的心,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

這是錦兒……第一次……如此明確地、如此強烈地向她提出請求!

她從未拒絕過錦兒任何要求。因為錦兒從未向她索取過任何東西。她懂事得讓人心疼。可這一次……

許瀾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翻騰的驚濤駭浪。她緩緩蹲下身,目光平視著錦兒那雙淚眼婆娑的綠眼睛,聲音低沉而平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錦兒,”她看著錦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告訴姐姐……為什么……一定要救它?”

錦兒用力吸了吸發紅的鼻子,小臉上滿是淚痕,她看著許瀾沉靜的眼睛,又看了看山洞深處那條在血泊中痛苦顫抖的金毛犬,小嘴癟了癟,帶著濃重的鼻音,聲音卻異常清晰和堅定:

“我……我不知道……”她用力搖著小腦袋,似乎想甩掉那些復雜的、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情緒,“……但是……姐姐……我第一眼看到它……就覺得……它……它不是壞的!它……它好可憐……它一定……一定很疼……它想活下去……姐姐……你救救它吧……求求你了……”

她的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直覺和純粹,沒有理由,沒有權衡,只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對生命的憐憫和對“非惡”的篤信。

許瀾的心猛地一震!

她看著錦兒那雙盛滿了淚水、卻依舊清澈見底、寫滿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懇求的綠眼睛……那眼神,像極了前世她第一次在山坳里發現“魏徵”時,那個少年眼中流露出的無助和依賴……

可結果呢?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

她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深處翻騰的驚疑和掙扎被強行壓下,只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決斷!

她緩緩站起身,目光重新落回那條金毛犬身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依舊死死地望著她,里面沒有攻擊性,沒有狡詐,只有純粹的痛苦和……一種近乎卑微的、對生的渴望。

許瀾握著匕首的手微微抬起,刀尖指向那條金毛犬。她的聲音冰冷而清晰,如同寒冰墜地,在山洞內回蕩:

“你……”她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層皮毛,看清那皮囊下的靈魂,“……如果能自己爬過來……爬到我腳邊……我就救你。”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審判般的威嚴!

山洞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火苗燃燒的噼啪聲和錦兒壓抑的抽泣聲。

那條癱在血泊中的金毛犬,似乎聽懂了許瀾的話!

它那雙原本黯淡無光的琥珀色眼眸里,驟然爆發出一種驚人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光芒!那光芒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嗚……!”它發出一聲短促而嘶啞的低吼!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緊接著!

在許瀾、錦兒和踏雪的注視下!

那條瘦骨嶙峋、后腿盡斷的金毛犬!猛地昂起了頭顱!沾滿泥污和血痂的前肢,死死地摳住冰冷粗糙的巖石地面!鋒利的爪尖在巖石上刮擦出刺耳的“滋啦”聲!它開始……用一種極其艱難、極其緩慢、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不屈不撓的意志力的方式……向前……爬行!

每一次拖動那兩條軟塌塌的后腿,都如同在刀尖上翻滾!斷骨摩擦著地面,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每一次前肢的發力,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暗紅色的、粘稠的鮮血,從它后腿的斷口處不斷涌出,在冰冷的巖石地面上拖曳出兩道新的、刺目的血痕!

“嗚……嗚……”痛苦的嗚咽聲伴隨著每一次艱難的挪動,從它劇烈起伏的胸腔里擠壓出來!它的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地顫抖著!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滿了生理性的淚水,混合著泥污和血痂流淌下來!但它沒有停下!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許瀾!盯著那個站在火光下、如同神祇般決定著它生死的身影!

一步……兩步……三步……

短短不到一丈的距離!對于這條斷腿瀕死的金毛犬來說,卻如同跨越了千山萬水!如同經歷了一場慘烈的酷刑!

錦兒早已哭成了淚人,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淚水如同決堤般洶涌而出,小小的身體因為巨大的悲傷和震撼而劇烈顫抖著。

踏雪在山洞口焦躁地打著響鼻,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似乎也被眼前這慘烈而頑強的求生意志所震撼。

許瀾握著匕首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那條金毛犬在血泊中艱難掙扎、一點點爬近。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除了痛苦,只有一種純粹的、不容置疑的求生欲望!沒有怨恨!沒有狡詐!只有……想活下去!

終于!

在耗盡最后一絲力氣,身體幾乎要徹底癱軟下去的前一刻!

那條金毛犬……終于……爬到了許瀾的腳邊!

它那顆沾滿泥污和血淚的巨大頭顱,無力地垂落在許瀾沾著雪泥的靴尖前!喉嚨里發出最后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如同嘆息般的嗚咽……隨即,整個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撐,徹底癱軟在冰冷的巖石地面上!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微弱的氣息,證明它還活著。

許瀾看著腳邊這條氣息奄奄、卻用盡最后力氣爬到面前的金毛犬。她沉默地站了許久。

最終,她緩緩地、極其沉重地……呼出一口氣。

那口氣息,仿佛帶著靈魂的重量。

她蹲下身,將匕首插回腰間。然后,她伸出雙手——那雙曾砸斷魏徵腿骨、也曾溫柔拍撫錦兒后背的手——動作有些僵硬,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些猙獰的傷口,輕輕托起了金毛犬那顆沉重的、沾滿污穢的頭顱。

“錦兒,”她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拿水來?!?

錦兒如同聽到了天籟之音!她立刻止住哭聲,手忙腳亂地從旁邊的箱子里翻出那個帶著缺口的粗陶碗,又抱起裝著干凈雪水的皮囊,顫抖著雙手,倒了滿滿一碗水,小心翼翼地端到許瀾身邊。

許瀾接過碗,將碗沿湊到金毛犬干裂的、沾著血痂的嘴邊。

那金毛犬似乎感受到了水的清涼氣息,緊閉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咕嚕聲。它艱難地、本能地伸出舌頭,一下、一下……舔舐著碗里清澈的水。

它的動作很慢,很虛弱,每一次舔舐都仿佛用盡了力氣。但那雙緊閉的琥珀色眼睛,卻始終沒有睜開。

錦兒跪坐在一旁,小臉上還掛著淚痕,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金毛犬喝水,小拳頭緊緊攥著,充滿了緊張和期待。

許瀾看著它小口小口地舔著水,那虛弱卻頑強的樣子,心頭那層堅冰般的警惕,似乎被這無聲的求生意志悄然融化了一絲。她沉默地拿起旁邊那個裝著應急藥材的紫檀木箱子,打開,從里面取出用油紙仔細包好的金瘡藥粉、消炎藥散,還有一卷干凈的白棉布繃帶。

她小心翼翼地、盡量輕柔地,用溫水浸濕一塊干凈的布巾,一點一點地擦拭掉金毛犬后腿斷口處那些板結的泥污和暗紅色的血痂。每一下擦拭,都引來金毛犬身體一陣劇烈的顫抖和壓抑的嗚咽。許瀾的動作愈發輕柔。

傷口暴露出來。那是兩條極其猙獰的斷口!骨頭茬子刺破皮肉,暴露在空氣中!斷口邊緣的皮肉因為感染而呈現出不祥的暗紫色,腫脹發亮,散發著淡淡的腐臭氣息!傷口很深,顯然是被某種鈍器硬生生砸斷的!

許瀾的眉頭緊緊皺起。她不再猶豫,將消炎藥散和金瘡藥粉混合在一起,均勻地、厚厚地撒在那兩處觸目驚心的斷口上!藥粉接觸到傷口,帶來一陣強烈的刺激,金毛犬的身體猛地一彈!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極其痛苦的哀嚎!但它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只是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許瀾動作不停,拿起那卷白棉布繃帶,開始一圈一圈、極其仔細而穩固地纏繞在它的兩條后腿上。她的動作沉穩而有力,將斷骨牢牢固定住,同時避免壓迫到腫脹的傷口。每纏一圈,她都盡量放輕力道,但固定效果卻絲毫不減。

做完這一切,許瀾額角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她看著被繃帶包裹得嚴嚴實實、如同兩根白色木樁般的后腿,又看了看金毛犬那依舊緊閉雙眼、氣息微弱的樣子,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她站起身,走到火堆旁,拿起那幾串已經烤得焦香四溢的肉片。她撕下幾片最嫩的、不帶肥油的肉,用刀尖切成細碎的小塊,放在那個缺口的粗陶碗里,又倒了一點溫水進去,攪成肉糜。

她端著碗,重新蹲在金毛犬身邊,將碗放在它嘴邊。

“吃吧?!彼穆曇粢琅f沒什么溫度,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冰冷。

金毛犬的鼻子微微翕動了一下。那濃郁的肉香似乎喚醒了它沉寂的食欲。它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再次伸出舌頭,開始舔舐碗里溫熱的肉糜……

山洞內,火苗依舊噼啪作響。踏雪在山洞口安靜地嚼著草料。錦兒抱著膝蓋坐在火堆旁,小臉上淚痕未干,卻帶著一絲滿足的微笑,看著金毛犬小口小口地吃著肉糜。

許瀾坐在一旁,沉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溫暖的火光映照著她沉靜的側臉,也映照著那條在生死邊緣掙扎、終于獲得一線生機的金毛犬。她眼底深處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被這微弱的火光和生命的頑強,悄然融化了一角。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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