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嵌進茶臺裂縫的第三個清晨,林晚發現銅錢邊緣的木頭上,冒出層極薄的白霜。她用指尖拂去,霜粒落在“晚”字的刻痕里,瞬間化成水,像給字喂了口清露?!八谶m應新伙伴呢。”她輕聲說,仿佛茶臺能聽懂。
沈亦臻來的時候,手里捏著片老槐樹的新葉,葉尖還帶著點嫩紅。他把葉子放在銅錢疤上,新綠襯著銅銹的黃,倒生出種奇異的和諧。“陳叔說,”他用指腹摩挲著銅錢邊緣,膠已經和木頭長在一起,摸不出接縫,“木頭認了這枚錢,以后就不會再裂了,它們成了一家人。”
林晚找出那把竹制小掃帚,輕輕掃過茶臺。掃帚毛掃過銅錢時,發出“沙沙”的輕響,像銅錢在回應。她掃到“來”字旁邊,發現那里積著點細碎的槐花瓣,是昨夜風從老槐樹上吹下來的,落在木紋里,像撒了把粉。
“該給茶臺換布罩了?!彼窦芡獬檠康男轮Γ岸斓暮癫继?,得換個透氣的?!?
新布罩是張奶奶用舊紗簾改的,米白色的紗上繡著零星的槐花,陽光照過來時,紗上的花影落在茶臺上,正好罩住銅錢疤,像給它蓋了層花被?!斑@樣既能擋灰,又能讓風透進來,”張奶奶用別針固定著邊角,“老木頭得透氣,就像老人,總悶著會生病?!?
沈亦臻在茶臺旁支起個小竹架,上面擺著那只“松風”壺,壺里泡著新采的雀舌,茶湯淺綠,像把春天裝在了里面。“今天試試在茶臺上擺壺,”他倒出第一杯茶,杯底的雛菊映著銅錢的光,“看看它會不會鬧脾氣?!?
茶氣漫過銅錢疤時,林晚突然覺得那道痕沒那么刺眼了。就像人臉上的痣,看久了反而成了記號,讓人覺得親切。她想起外婆日記里貼的那張八仙桌照片,桌角的銅錢補痕被陽光照得發亮,外婆在旁邊寫:“這是蘭英補的,比原來還好看,像給桌子戴了朵花?!?
午后,王婆婆端著盆綠蘿過來,放在茶臺側面的石凳上?!斑@草好養活,”老人澆著水,水珠濺在茶臺的木頭上,“讓它給茶臺做伴,葉子垂下來能遮住點疤,看著舒心?!?
綠蘿的藤蔓確實長得快,不過幾日,就有枝條悄悄纏上了竹架,葉片在茶臺上方投下細碎的影。林晚給綠蘿澆水時,發現銅錢疤周圍的木紋,比別處深了些,像茶臺把養分都往這里送,要把這道痕養得更熨帖。
“你看這紋路,”她指著銅錢旁邊的木紋,“是不是比以前更密了?”
沈亦臻湊近看,果然,那些原本松散的木紋,像被什么東西牽引著,慢慢往銅錢的方向聚,像無數條小路通向同一個家?!笆倾~錢在幫忙,”他笑著說,“銅氣能讓木頭長得更結實,老木匠的書里寫過?!?
張爺爺來修鞋攤時,總愛坐在茶臺邊的石凳上,一邊敲釘子,一邊看他們擺弄茶臺?!爱斈晷闾m的八仙桌補好后,”老人往茶臺邊吐了口煙圈,“她天天用布擦那銅錢,說‘得讓它亮起來,才對得起蘭英的手藝’。”他用鞋錐指了指銅錢疤,“你們也多擦擦,日子久了,銅會滲進木頭里,變成琥珀色,好看得很?!?
于是,林晚和沈亦臻每天都多了項功課——用細棉布擦銅錢。棉布擦過銅面,發出“噌噌”的輕響,銅銹慢慢褪去,露出底下溫潤的黃,像塊被時光擦亮的玉。有時林晚擦累了,沈亦臻就接過布繼續,兩人的指尖在銅錢上交替,像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接力。
一周后,銅錢果然亮了起來,陽光照在上面,能在對面的竹架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像茶臺在眨眼睛。林晚把雙壺都擺在茶臺上,“松風”挨著“晚”字,“聽雨”靠著“來”字,銅錢疤在中間,像個沉默的媒人。
“它真的不鬧脾氣了?!绷滞矶似鸩璞?,茶香里帶著點銅的清味,竟格外爽口。
沈亦臻望著茶臺,突然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小木牌,上面刻著“同甘”兩個字,字縫里嵌著點銅粉,是用擦銅錢磨下來的碎屑調的漆。“給茶臺掛著,”他把木牌系在竹架上,“算是給它和銅錢疤的名分?!?
暮色漫上來時,綠蘿的葉子在風中輕輕晃,銅錢疤上的光斑慢慢移,像在茶臺上畫著溫柔的圈。林晚看著那道不再刺眼的痕,突然明白,所謂的磨合,從來不是急著消除差異,而是慢慢適應,彼此遷就,讓那些不完美的地方,漸漸長成生命里不可缺少的部分。
就像這茶臺和銅錢,就像她和沈亦臻,就像老巷里的日子,帶著點疤,帶著點痕,卻因此更扎實,更溫暖,像老槐樹新抽的綠,在時光里慢慢長,慢慢旺,總有一天,會把所有的空缺都填滿,把所有的裂痕都捂熱。
沈亦臻收拾茶具時,發現銅錢邊緣沾著片綠蘿的小葉,他小心地捏下來,夾進《茶臺記》,正好夾在畫著銅錢疤的那頁?!暗惹锾?,”他輕聲說,“這片葉子會變成黃色,和銅錢的顏色配成一對?!?
林晚點頭,看著竹架外漸漸暗下去的天,老槐樹的新葉在暮色里泛著淺綠的光。她知道,這道銅錢疤會一直留在茶臺上,像個溫柔的提醒——日子或許有裂痕,但只要用心補,耐心養,總有一天,那些疤會變成最珍貴的印記,藏著所有關于相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