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第一場風，把老槐樹的葉子吹得卷了邊。槐木茶臺擺進茶舍廊下的第三天，林晚發(fā)現(xiàn)茶臺的木紋里，悄悄滲進了點桂花的黃——是前幾日巷口飄來的落桂，被晨露打濕后，順著木紋的細縫鉆了進去，像給茶臺嵌了串細碎的金珠子。

沈亦臻來的時候，手里捏著把竹制的小刷子，毛軟得像蒲公英的絨。“陳叔教的，”他蹲在茶臺前，蘸著清水輕輕刷木紋，水花在陽光下濺成細小的虹，“秋天的木頭愛渴，得慢慢喂水，不能灌，不然會裂。”

林晚搬了張?zhí)僖巫谂赃叄馄诺摹肚锶詹菽居洝贰撋蠆A著片壓平的槐樹葉，是二十年前的秋天采的，葉脈間寫著“今日與蘭英分食桂花糕，糕屑落茶臺，三日猶有香”。她指尖劃過“三日猶有香”幾個字，鼻尖果然縈繞著淡淡的甜，分不清是書里的記憶，還是眼前的茶臺在發(fā)功。

“你聞。”她把書湊到沈亦臻鼻尖，他剛刷完茶臺的“晚”字，指縫里還沾著槐木的濕痕。

他閉著眼深吸一口氣，笑了：“是李奶奶家的桂花，她家的品種特別，甜里帶點澀，像你泡的薄荷茶。”他用刷子尖點了點茶臺的“來”字，那里正好積著一小汪水，映出天上的流云，“早上路過她家，老人家正搖桂花樹，說‘讓落桂自己選地方落腳，沾了人氣的才香得久’。”

風從廊下鉆過，吹得茶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輕輕晃。林晚看見茶臺邊緣的小狐貍尾巴尖，有處木紋微微翹起，像片要掉的痂。“這里得補點木膠。”她伸手碰了碰，木刺扎得指尖有點癢。

沈亦臻從帆布包掏出個小瓷瓶，里面是他自己熬的木膠——用槐樹木屑混著糯米漿，稠得像蜂蜜。“得等太陽再斜點，”他把瓷瓶放在茶臺的陰影里，“現(xiàn)在溫度太高，膠干得太快，粘不牢。”

兩人就這么坐著，看秋陽在茶臺上挪步子。林晚數(shù)著茶臺的年輪，一圈、兩圈……數(shù)到第七圈時，發(fā)現(xiàn)那里嵌著半片干了的薄荷葉，該是夏天修茶臺時不小心掉進去的，如今被清漆封著，成了時光的標本。

“外婆的茶會清單里，”她突然想起什么，“寫著要‘曬秋茶’，就放在老槐樹下的石板上，曬兩個時辰，說‘秋陽不烈，能把茶香烘得綿’。”

沈亦臻的目光落在茶臺的榫卯接口處，那里的木紋嚴絲合縫，像天生長在一起。“那我們明天曬茶，”他拿起刷子，開始刷茶臺的側(cè)面，“用張爺爺?shù)呐f竹匾，就放在茶臺旁邊，讓茶氣滲進木頭里，以后不用煮茶，茶臺自己就帶著香。”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漫過茶臺，把沈亦臻的影子拉得很長，正好覆在林晚的影子上。他刷到茶臺的小狐貍爪下時，突然停住：“這里有個小坑。”他用指尖蹭了蹭，“上次刻的時候沒注意，是個樹結(jié)掉了留下的。”

林晚湊近看，果然有個芝麻大的小坑，像狐貍的爪印。“明天找顆小珍珠填進去，”她想起外婆的首飾盒里有顆碎珠，“是當年沈奶奶送的，說‘碎珠也有光，嵌在木頭里，能養(yǎng)著玩’。”

風又起了，吹落廊外的幾片槐葉，有片正好落在茶臺的“茶”字上，像給筆畫加了道金邊。沈亦臻把樹葉撿起來，夾進林晚的《秋日草木記》，正好夾在“桂花開時，宜慢煮光陰”那一頁。

秋陽慢慢挪，風慢慢吹，茶臺的木紋里，桂花的香在慢慢滲，薄荷的涼在慢慢融，還有兩個年輕人的影子，也在這慢悠悠的時光里，悄悄嵌進了老巷的年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