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主任，我之所以選擇公司加農戶的生產模式，其實出發點也很簡單。

首先，我們是一家小公司，生產的產品也是成套音響設備，這種產品在當下的市場環境里，注定了會是一種十分小眾的產品，因此市場空間極為有限，而且主要用于出口創匯。

既然是用于出口的產品，那就注定了其生產和銷售也必須遵循國外的市場經濟制度，產品的產量要根據市場的變化而隨時調節。”

在趙文杰說話的時候，鄧處長已經拎著水壺出來了，給所有人面前都放了一杯茶。

趙文杰也沒有跟他客氣，停下來輕輕呷了一口滾燙的茶水，這才繼續道：

“那么問題就來了，既然要根據國外市場經濟的規律辦事，我們再去按照我國現行的制度和方式組織工廠，就有些顯得不合時宜了。”

“哦？怎么個不合時宜法？趙文杰同志，你能不能展開仔細說說？”金主任眼里放光的追問道。

“這方面要是展開說，一天一夜也說不完，不過具體到我們這個廠來講，大致來講有三個方面。

第一就是訂單的不穩定性。

我們是一家小廠，本金有限，因此只能采取零庫存的方式，盡可能合理的利用資金。

具體來講就是我們首先拿到訂單，然后再根據訂單的數量采購零部件，給農戶下發生產任務。

如此一來，利用對方給我們的定金，我們就能預先采購零部件，然后農戶先按照訂單把東西做出來，等到訂單完成之后，通過了質量檢測，對方的貨款打過來之后，我們再給農戶加工費。”

聽到這里，那位叫志國的調研員立馬插嘴說道：“也就是說，你們讓農戶承擔了巨大的風險？如果其中一筆訂單出現問題無法回款后，農戶其實是拿不到錢的。”

“是的，這是我們在協議里訂好的，如果訂單是因為他們的生產部分造成無法回款，他們是拿不到加工費的。”趙文杰大方的回答道，絲毫不在乎對方眾人那震驚的目光。

“你，你這，太過分了吧？怎么能把這么大的責任轉嫁到農戶的身上呢？這太不公平了。”賈志國憤憤不平的說道。

“這位同志，請問這哪里不公平了？農戶既然是整個生產環節的一部分，那么自然要為這個環節承擔責任。

況且我們只是扣下了對方的一筆加工費，而我們公司要承擔的損失遠遠大于對方，如果不讓對方承擔一定的壓力和損失，那這對我們公平嗎？”

“你這么說是在偷換概念，我們的工廠是用來給工人同志們謀福利的，不是讓你用來承擔外國訂單的經濟損失和責任的。”

“調研員同志，首先他們是農民不是工人，不存在你說的偷換概念的問題。

其次，我給他們預留的利潤足夠多，正常情況下，是足以彌補一定量的損失的。

最后，不管他們既然想掙錢，想參與經濟活動，沒理由只享受利益，不承擔責任和風險吧？如果那樣的話，他們怎么會有動力提高自己的技術水平？更新自己的生產設備？”

“反對！”趙文杰的話音剛落，賈志國直接就跳了出來，開口反駁道：

“第一，你說農民不是工人，這簡直荒謬！既然這些人是在從事經濟生產，那不管他們原本是什么身份，這個時候都應該算是工人，怎么能人為教條的做出區分呢？

第二，……”

“調研員同志，您是說，他們應該被算作工人？”

趙文杰聽對方這么說，不等對方繼續說下去，連忙打斷他直接問道。

面對趙文杰的打斷，賈志國先是一愣，隨后下意識回答道：“當然。”

“太好了！”讓所有人意外的是，趙文杰聽到這個答案后，興奮的一蹦三尺高，看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心說剛剛賈志國不是在批評他嗎？怎么他還這么高興呢？

還沒等眾人回過味兒來，眾人便聽趙文杰快速說道：“調研員同志，金主任，這個問題困擾我很長時間了，沒想到諸位今天給我帶來了這么明確的回答，我真是太興奮了。”

頂著所有人莫名其妙的眼神，趙文杰興奮的抓住賈志國的手，還使勁兒晃了晃，然后“深情”的說道：

“調研員同志，既然你們認為這些人應該算是工人，那么快跟我說說，這些人的待遇問題應該怎么處理？

其他的細枝末節的東西先放一放，您就告訴我，這些人的工齡應該怎么計算？退休金和醫療保障又該怎么處理，這可是眼下我們面臨的首要問題。”

“啊？”賈志國猛然瞪大了眼睛，這這這，這個問題超綱了呀！

只見他求救般的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金主任，期望對方能給出一個答復來。

畢竟，這樣的問題，真不是他一個剛剛走出校門的大學生有能力回答的。

金主任也很頭疼啊，他是主任不假，但他也不是神仙啊，這種問題他又怎么回答的了？

畢竟眼前的趙文杰可不是啥都不懂的愣頭青，模棱兩可的回答可是蒙不了他的。可如果說讓他給出肯定的答復，抱歉，他也給不出來呀！

因此，金主任只能十分誠懇的說道：“趙文杰同志，我們這次來就是調研的，你有任何的具體問題，我們都會帶回去，請領導批示的。

在這里，我們就不解答你的提問了，畢竟很多問題涉及的方面很復雜，我們也回答不了。”

金主任的態度讓趙文杰很受用，聽到對方這么說，趙文杰這才“放過了”一個勁兒插嘴的賈志國，繼續講起了之前的話題。

“好的，金主任，剛剛我講了使用農戶搞生產的原因以及遇到的問題，下面我就回答一開始您提出的那個問題：為什么不組織一個正常的生產廠。

其實我們廠的鄧廠長，一開始也是計劃組織一個工廠的，但被我拒絕了，理由也很簡單，長期來看，我們養不活那么大的一個廠，就是給國家增負擔。”

“哦？這又怎么講？據我所知，你們的產品賣的非常好，今年創匯達到了五百萬美元，怎么會養不活一個廠呢？”金主任一愣，這個說法倒是很新鮮，他從來沒有想到過。

聽到對方的這個話，趙文杰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反而笑了笑，說道：“那金主任不妨大膽預測一下，我們明年能得到多少訂單呢？”

“唔！你猜測，明年你們的訂單數量會銳減？”

“是的，而且還是大概率事件。”趙文杰也沒有兜圈子，直接坦言道：“明年的訂單數量下降幾乎是必然的，所以我說我們養不活一個廠絕對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大概率會發生的事情。

真到了那個時候，工人的工資怎么辦？設備的維護費用怎么辦？難不成讓我們自己往里面貼錢？如果連著好幾年得不到訂單，我們自己的錢貼完了怎么辦？到時候這些工人不就成了國家的負擔了么？”

“你說訂單會減少，那么理由呢？”坐在旁邊的賈志國又忍不住了，搶先一步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