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殯儀館的槍聲余音仿佛還在冰冷的空氣中震顫，但此刻，一號整容操作間已被警方的強力探照燈照得亮如白晝。塵埃在光柱中飛舞，混合著刺鼻的福爾馬林、硝煙和血腥味。

念念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陳默懷里漸漸變成了抽噎，小小的身體因極度的恐懼和巨大的解脫而劇烈顫抖著。陳默緊緊抱著女兒，用沾滿灰塵和血跡的臉頰貼著她冰涼的小臉，一遍遍低聲重復：“沒事了，念念，沒事了……爸爸在……安全了……”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蘇婷快步上前，脫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裹住念念，隔絕開一部分冰冷的空氣和血腥氣。她看向陳默手臂上被碎石劃破的傷口，眉頭緊鎖：“你受傷了！需要立刻處理！”

“皮外傷，不礙事。”陳默的聲音異常平靜，目光卻越過蘇婷，死死鎖定在操作間中央那個被數名特警死死按在地上、手腕血流如注的面具人身上。那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眼神，即使隔著痛苦和混亂，也讓他感到一種刻骨的寒意。

“把他面具摘了！”蘇婷厲聲命令，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

一名特警粗暴地扯下那張毫無表情的白色塑料面具。

面具下，露出一張蒼白、因劇痛和驚恐而扭曲，卻依然讓陳默瞬間瞳孔驟縮的臉！花白的頭發，深刻的法令紋，那雙曾經在仁和醫院高層會議上睥睨眾生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怨毒和絕望！

“張……張振邦？！”陳默幾乎是咬著牙擠出這個名字。仁和醫院前主管醫療安全的副院長！當年林晚醫療事故調查組的副組長！那個在調查報告上簽下“意外過敏”結論后不久，便因“抑郁癥”提前退休，從此消失在公眾視野的人！他竟然就是“幽靈”的核心成員之一！

“呵……陳默……沒想到……你這條喪家之犬……還能咬人……”張振邦喘息著，嘴角淌著血沫，眼神怨毒地盯著陳默，聲音因為疼痛而斷斷續續，卻充滿了不甘和恨意，“林晚那個蠢女人……死就死了……你非要……刨根問底……毀了我們……多少年的心血……”

“你們的心血？！”陳默猛地向前一步，懷里的念念被他的動作驚得又是一抖。他強行壓下沖上去撕碎對方的沖動，聲音卻如同冰封的火山，壓抑著毀滅性的力量，“你們的心血，就是拿活人做藥物試驗？！就是制造‘意外’掩蓋謀殺？！林晚……還有那些死在你們藥下的無辜者！他們的命，在你們眼里算什么？！”

“工具！試驗品！必要的犧牲！”張振邦嘶吼著，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偏執，“‘心脈寧-7號’的神經阻斷效果是劃時代的！只是……需要一點‘優化’！是你們這些螻蟻……不懂它的價值！阻礙了……”

“閉嘴！”蘇婷一聲怒喝，打斷了張振邦瘋狂的囈語。她走到張振邦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冰冷如刀：

“張振邦！你涉嫌組織、領導非法藥品研發與銷售網絡，策劃并實施多起謀殺案（包括林晚案、張德海案、李明哲案、趙建國案等），綁架幼童陳念！證據確鑿！現在正式逮捕你！”

冰冷的手銬“咔嚓”一聲鎖住了張振邦沾滿鮮血的手腕。他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癱軟在地，眼中的瘋狂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蘇隊！突擊隊報告！”一名特警對著通訊器快速匯報，“根據張振邦隨身通訊器破解的坐標和U盤內信息（陳默交給面具人前已拷貝核心數據），聯合行動組已同步搗毀位于南郊生物科技園地下三層的非法制藥實驗室！現場抓獲核心研發人員三名，繳獲大量成品、半成品非法藥物及實驗數據！‘幽靈’網絡核心據點被摧毀！骨干成員正在全力追捕中！”

“干得好！”蘇婷眼中爆發出銳利的光芒。籠罩城市多年的毒瘤，終于被連根拔起！

一個月后。城西分局，一間安靜的會議室內。

陽光透過干凈的玻璃窗灑進來，溫暖而明亮。陳默坐在椅子上，對面是蘇婷和一位穿著檢察官制服、神情嚴肅的中年男子。桌上放著一份厚厚的、蓋著鮮紅印章的文件。

“陳默先生，”檢察官的聲音莊重而清晰，“經聯合專案組對張振邦等人非法制藥網絡案，以及關聯的林晚醫療事故案進行徹底復查，現正式向您宣布復查結果：”

檢察官拿起那份文件：

“一、七年前仁和醫院林晚死亡事件，系張振邦犯罪團伙利用職務之便，將處于試驗階段的、具有致命神經毒性的改良版‘心脈寧-7號’（Lot: SNH-0701A）混入正規麻醉劑中，人為制造‘過敏性休克’假象，導致林晚死亡。其目的是進行人體致死效果測試并掩蓋藥物缺陷。原‘醫療事故’認定無效！”

“二、陳默醫生在該事件中，履行了所有應盡的醫療職責，搶救措施及時得當，對林晚的死亡不負有任何責任。當年吊銷的行醫執照，現予以正式撤銷并恢復！相關不實記錄，全部清除！”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陳默沉寂了七年的心湖上。沒有狂喜，沒有激動，只有一種巨大的、遲來的、帶著無盡酸楚的釋然和……疲憊。他緩緩伸出手，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接過了那份沉甸甸的文件。紙張的觸感冰冷，但上面的文字，卻仿佛帶著灼熱的溫度，一點點熨平了他靈魂深處那道最深的、血淋淋的傷口。

“謝謝。”陳默的聲音很低，有些沙啞。他抬起頭，看向窗外明媚的陽光，七年來的陰霾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驅散。妻子林晚，終于可以安息了。

幾天后，本地晚報和電視臺的黃金時段，都被一條重磅新聞占據：

【本市破獲特大非法制藥團伙！“幽靈”網絡覆滅！主犯張振邦（仁和醫院前副院長）落網！】

新聞詳細報道了該團伙利用醫藥公司外殼，研發、生產、銷售多種致命違禁藥物，并策劃多起偽裝成意外、猝死的謀殺案，以及七年前一起駭人聽聞的利用醫療事故掩蓋藥物試驗的舊案。新聞特別提到了：

【……此案的偵破，離不開一位特殊的線人——‘永寧’殯儀館入殮師陳默（化名）。他憑借專業的敏銳和對逝者的尊重，從冰冷的遺體上發現了關鍵線索，為警方提供了不可替代的幫助……】

【……陳默先生本人，亦是七年前那場被掩蓋的醫療事故的受害者。如今沉冤昭雪，其堅守職業操守、勇于揭開真相的精神令人敬佩……】**

【……此案也引發公眾對入殮師這一特殊職業的重新審視。他們工作在生命終點，用專業和敬畏守護逝者尊嚴，傳遞生命最后的溫度……】

新聞畫面里，沒有出現陳默的正面影像，只有他穿著深藍色工作服、在柔和光線下專注工作的一個模糊而莊重的側影。配圖是念念在學校畫展上展出的那幅獲獎作品——《我的爸爸，生命的擺渡人》。畫中，穿著藍色衣服的爸爸，在星光和橋梁的背景下，散發著安靜而溫暖的力量。

陳默關掉了電視。客廳里很安靜。念念坐在地毯上，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張嶄新的、印著金色星星的玻璃糖紙，折著一只小小的紙船。陽光照在她專注的小臉上，寧靜而美好。

陳默走過去，坐在女兒身邊，輕輕將她攬進懷里。念念抬起頭，獻寶似的舉起小紙船：“爸爸看！念念用新糖紙折的船！送給爸爸！以后……爸爸想媽媽的時候，就放小船，媽媽在天上就能看到啦！”

陳默的心瞬間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酸楚填滿。他緊緊抱住女兒，將臉埋在她帶著陽光和奶香的頭發里，久久沒有松開。

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萬家燈火溫暖地亮起。漫長的黑夜終于過去，黎明已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