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地會考結(jié)束后的日子，像緊繃的琴弦驟然松弛，整個初二（3）班都彌漫著一種懶洋洋的、近乎真空的輕松感。作業(yè)少了，老師們的臉色也緩和了許多，連窗外的蟬鳴都顯得不那么聒噪了。然而，這份輕松之下，卻潛伏著另一種更加磨人的情緒——等待成績的焦灼。

考完后的第三天，課間休息。陳默正百無聊賴地用筆在草稿紙上畫著圈圈，周小雨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從外面跑進(jìn)來，一屁股坐在她前面的空位上，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哎哎，默兒，你猜我聽到什么了？”

“什么？”陳默興趣缺缺。

“關(guān)于林楊！”周小雨眼睛亮晶晶的，“他跟隔壁班幾個學(xué)霸對答案呢！我偷偷聽了兩耳朵，那道變態(tài)的季風(fēng)洋流題，他也選的順時針！跟你一樣！”

陳默的心猛地一跳，捏著筆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季風(fēng)洋流題…那是她在考場上唯一毫無把握，全憑林楊那句口訣蒙…不，是“押”的題！他竟然也選了順時針？那是不是意味著…她可能蒙對了？

一股微弱的希望火苗“噗”地一下竄了起來，瞬間點燃了她這幾日強壓下的忐忑。

“真的？”她聲音有點發(fā)緊。

“千真萬確！”周小雨用力點頭，“他還說那道題考得挺刁鉆，但口訣就是王道！嘿嘿，看來你同桌押題挺準(zhǔn)嘛！”她促狹地朝陳默擠擠眼。

陳默的臉微微發(fā)熱，低下頭掩飾嘴角抑制不住上揚的弧度。心里那簇小火苗，被周小雨這番話扇得更旺了些。她忍不住側(cè)過頭，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林楊。

他正低著頭看一本厚厚的物理競賽書，側(cè)臉線條安靜專注，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陽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陳默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輕輕悸動了一下。

然而，對答案帶來的短暫安慰，很快就被隨之而來的各種“小道消息”沖得七零八落。

“聽說這次地理特別難，及格率都懸！”

“生物最后那道遺傳圖解大題，標(biāo)準(zhǔn)答案好像有爭議？”

“完了完了，我選擇題好像涂錯位了！”

“林楊都說難，那肯定難炸了……”

班級群里、課間走廊上、甚至回家路上遇到的同校生，議論的中心都離不開“生地會考”和“成績”。每一次議論，都像在陳默心里投下一顆小石子，攪起一圈圈不安的漣漪。她開始反復(fù)回憶考場上的細(xì)節(jié)，越想越覺得那道季風(fēng)洋流題可能還是錯了，越想越覺得自己涂卡時手抖了……

焦慮像藤蔓，無聲地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這天放學(xué)，她和周小雨一起推著自行車走出校門。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陳默忍不住嘆氣：“小雨，你說…我要是沒考好怎么辦？老徐會不會找我爸媽談話?。俊?

“哎呀，別自己嚇自己！”周小雨大大咧咧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復(fù)習(xí)那么認(rèn)真，還有學(xué)霸同桌開小灶，肯定沒問題！要相信林楊的眼光嘛！你看他都不慌。”

提到林楊，陳默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校門口。林楊正好推著車出來，身邊圍著幾個同樣抱著競賽書的男生，似乎在討論著什么。他微低著頭，側(cè)臉在夕陽下顯得有些疏離。他似乎感應(yīng)到視線，抬頭朝這邊望了一眼。

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

陳默的心跳又漏了一拍，慌忙轉(zhuǎn)回頭。他剛才…是在看她嗎？那眼神里，似乎有一絲…詢問？還是只是她的錯覺？

“喂，發(fā)什么呆呢？”周小雨撞了她一下，“走啦！再擔(dān)心成績也不會提前出來！不如想想暑假去哪兒玩！”

話雖如此，成績的陰影依舊揮之不去。直到兩天后的午休，陳默正趴在桌上試圖小憩，一個高大的身影停在了她的課桌旁。

她抬起頭。

林楊站在桌邊，手里拿著一張寫滿公式的草稿紙，似乎剛從老師辦公室回來。他垂著眼看她，琥珀色的眸子里沒什么特別的情緒，很平靜地問：“考完感覺怎么樣？”

陳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主動問她成績了？這算是關(guān)心嗎？

她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喉嚨有點干澀，聲音發(fā)緊：“還…還行吧。地理最后那道洋流題，我用你教的口訣選的?！彼⌒囊硪淼赜^察著他的表情，“應(yīng)該…沒選錯吧？”

林楊的眉梢似乎極輕微地挑了一下，快得像錯覺。他沉默了幾秒，就在陳默的心快要沉下去的時候，他開口了，聲音依舊平穩(wěn)：“那道題，用口訣是對的。方向沒問題。”

“真的？！”巨大的驚喜瞬間沖垮了陳默的緊張，她幾乎要跳起來，眼睛亮得驚人，“太好了！謝謝你那個口訣！太有用了！”喜悅讓她忘記了矜持，聲音也高了幾分。

林楊看著她瞬間亮起來的眼睛和毫不掩飾的欣喜，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很淺，但足夠真實。他沒再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句肯定，卻像一顆定心丸，瞬間驅(qū)散了陳默心中積壓多日的陰霾。她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甜絲絲的。原來，被人肯定，尤其是被他肯定，是這么開心的一件事。

煎熬的日子終于走到了盡頭。放榜日，在七月初一個同樣悶熱難當(dāng)?shù)纳衔鐏砼R了。

公告欄前，早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諝饫锘祀s著汗味、各種洗發(fā)水的香精味，還有被陽光蒸騰出的塵土氣息。巨大的紅榜貼在玻璃櫥窗里，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和分?jǐn)?shù)。

陳默感覺自己像一條缺氧的魚，在沸騰的人潮中奮力向前擠。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汗水順著額角滑進(jìn)眼睛，帶來一陣刺痛，她也顧不上擦。目光在那一排排熟悉的名字和冰冷的數(shù)字間急切地、慌亂地搜尋著。

掠過幾個熟悉的名字，掠過周小雨興奮的喊聲（“默兒！我88！過啦！”），掠過旁邊同學(xué)或狂喜或沮喪的臉……視線像掃描儀一樣快速移動。

終于——

陳默

名字后面跟著的數(shù)字，像帶著光，猛地撞進(jìn)她的瞳孔：

97

97分？！

血液“轟”地一下沖上頭頂！巨大的喜悅像無數(shù)絢爛的煙花在胸腔里猛烈地炸開！震得她指尖都在發(fā)麻，耳朵里嗡嗡作響，周圍所有的喧囂瞬間都退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97分！比最后一次模擬考整整高了十分！比她做夢都不敢想的分?jǐn)?shù)還要高！

“啊——！”一聲短促的驚呼還沒來得及沖出喉嚨，肩膀就被人重重地、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和力的拍了一下。

“陳默！97分！你超常發(fā)揮了！我就說你能行！”

那聲音如此響亮，如此清晰，帶著純粹的、毫無保留的開心和得意，瞬間蓋過了周圍所有的嘈雜，像一道驚雷，精準(zhǔn)地劈開了陳默被狂喜淹沒的感官世界。

她猛地轉(zhuǎn)過頭。

林楊不知何時已經(jīng)擠到了她旁邊，近在咫尺。他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打濕，有幾縷貼在額角。那張平日里總是帶著幾分清冷疏離的俊臉上，此刻卻綻放著無比燦爛的笑容，眼睛亮得驚人，像落滿了夏日的驕陽，琥珀色的瞳仁里清晰地映著她因震驚和狂喜而有些呆滯的臉龐。他嘴角揚起的弧度是那樣大，那樣真實，甚至露出了潔白整齊的牙齒。

他拍在她肩膀上的手，帶著灼人的熱度和力量，仿佛要將他的喜悅直接傳遞給她。

“我就說你能行！”他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里的興奮和篤定，比她自己還要強烈百倍。那感覺，仿佛考了高分、超常發(fā)揮的不是她陳默，而是他林楊本人。

周圍的同學(xué)紛紛側(cè)目，有羨慕，有驚訝，有善意的起哄。但陳默的世界里，所有的聲音、所有的面孔都模糊了，褪色了。她的感官里只剩下眼前這張放大的、帶著汗意卻無比耀眼的笑臉，和他那句響亮的、帶著回音的“我就說你能行！”。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裹挾著巨大的甜蜜和悸動，從心臟最深處洶涌澎湃地席卷全身。臉頰滾燙，眼眶卻莫名有些發(fā)酸。有什么東西，在那個喧鬧的、彌漫著汗水和油墨味道的公告欄前，伴隨著那個高懸的“97”和林楊燦若驕陽的笑臉，像一顆沉睡的種子，終于汲取了足夠的陽光雨露，“啵”地一聲，破土而出，帶著勢不可擋的力量和甜絲絲的、令人心尖發(fā)顫的癢意，迅速地、深深地扎根下去。

陽光熾烈，蟬鳴震耳。少年的笑容定格在七月的熱浪里，成為少女心中永不褪色的底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