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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沸騰的冰點(diǎn)

日光燈管的嗡鳴是病房里唯一的背景音,單調(diào)而持久,像某種不祥的倒計(jì)時(shí)。王俞靠在搖起的病床上,后背的硬枕頭硌得他生疼,每一次稍深的呼吸都拉扯著胸腹間繃緊的肌肉,帶來一陣陣沉悶的鈍痛。額角的冷汗擦了又冒,冰涼的藥水順著滯留針一滴滴注入他疲憊不堪的血管。身體的每一寸都在無聲地尖叫,但大腦卻像一臺被強(qiáng)行超頻的引擎,在劇痛和虛弱中高速運(yùn)轉(zhuǎn),燃燒著僅存的生命力。

那部磨舊的藍(lán)黑色諾基亞手機(jī),像一塊冰冷的烙鐵,躺在他手邊的枕頭上。沉默著。時(shí)間在慘白的光線下粘稠地爬行,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油鍋里煎熬。他閉著眼,眉頭緊鎖,腦海里反復(fù)推演著城東汽配城可能遇到的變數(shù):老馬鈑金坐地起價(jià)?小貨車被租走了?或者…更糟的,父親那火爆脾氣跟人起了沖突?每一絲雜念都像針扎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

突然!

刺耳的、如同防空警報(bào)般尖利的諾基亞鈴聲猛地炸響!在死寂的病房里如同平地驚雷!

王俞的雙眼猛地睜開!銳利如刀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劇烈震動的手機(jī)上!屏幕亮起刺目的白光,來電顯示是王虹燕!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左手如同迅捷的毒蛇,一把抓起那冰冷的手機(jī)!指尖因?yàn)閯⊥春蜆O度的緊張而微微顫抖,幾乎握不穩(wěn)!

“喂?!”王俞的聲音沖出喉嚨,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強(qiáng)行壓抑的急迫。

聽筒里沒有立刻傳來王虹燕的聲音。

先是一陣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尖銳得像是用指甲刮擦黑板!緊接著是沉重的“哐當(dāng)”一聲悶響!像是什么巨大的金屬物件被粗暴地扔在地上!伴隨著這噪音的,是王建國壓抑著憤怒的低吼:“…輕點(diǎn)!媽的!這破梯子死沉!”背景音里還有模糊不清的汽車引擎怠速聲,以及…一種低沉的、持續(xù)不斷的“噗噗”聲?是那輛租來的小貨車的排氣聲?

“王…王俞…”王虹燕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帶著劇烈的喘息,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搏斗,每一個(gè)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渣,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委屈、憤怒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崩潰,“…東西…都買齊了…按你…按你說的…人字梯…卷尺…手電…筆…筆記本…計(jì)算器…”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報(bào)著清單,“…花了…花了七百八十三塊五毛!現(xiàn)金!全…全在這兒了!”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控訴,巨大的委屈和不解徹底沖垮了恐懼的堤壩:“…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又去哪里?!去干什么?!王俞!你到底要干什么?!這跟奶茶店有什么關(guān)系?!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最后幾句幾乎是尖叫著吼出來的,帶著濃重的哭腔和一種被徹底愚弄的絕望,穿透聽筒,震得王俞耳膜嗡嗡作響!他甚至能想象出王虹燕此刻站在喧囂混亂的汽配城角落,抱著那堆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破爛,看著父親像苦力一樣搬運(yùn)沉重的鋁合金梯子,母親抱著密碼箱瑟瑟發(fā)抖,而她精心構(gòu)想的奶茶計(jì)劃書被踩在腳下…那種巨大的荒謬感和屈辱感是如何撕碎她的理智!

王俞的眉頭狠狠擰成了一個(gè)死結(jié)!胸腔里那股灼燒感因?yàn)檫@突如其來的失控而驟然加劇!他猛地咬緊牙關(guān),嘗到了唇齒間殘留的血腥味!不能亂!必須穩(wěn)住她!

“閉嘴!”王俞的聲音陡然炸響,冰冷、嚴(yán)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鞭子抽打般的權(quán)威感,瞬間壓過了聽筒里王虹燕的哭喊,“…聽我說!”

電話那頭的哭喊聲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還有那“噗噗”的排氣噪音和王建國模糊不清的抱怨。

“現(xiàn)在…”王俞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鋼釘,一字一頓,清晰地釘入混亂的漩渦,“…去…市里…解放路…‘南方…建材…市場’…”

“建材…市場?!”王虹燕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絕望,仿佛聽到了最荒謬的指令,“我們…我們不是要去…步行街看店面嗎?!去建材市場干什么?!”

“找…C區(qū)…9號鋪…‘宏發(fā)…不銹鋼’…”王俞完全無視她的崩潰,聲音冰冷而穩(wěn)定,如同精確的導(dǎo)航儀,“…買…304…食品級…不銹鋼板…厚度…1.5毫米…尺寸…等下…發(fā)你…”

“不銹鋼…板?!”王虹燕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巨大的荒謬感和憤怒讓她幾乎要砸掉手機(jī),“王俞!你是不是在耍我?!奶茶店要不銹鋼板做什么?!你要造坦克嗎?!???!”

“還有…”王俞的聲音沒有絲毫停頓,繼續(xù)下達(dá)著冰冷的指令,每一個(gè)字都像新的冰雹砸下,“…食品級…PVC…透明…軟管…內(nèi)徑…10毫米…外徑…14毫米…長度…五十米…”

“…304…不銹鋼…球閥…四個(gè)…”

“…食品級…硅膠…密封圈…一包…”

“…工業(yè)級…電動…切割機(jī)…一臺…帶…切割片…”

“…角磨機(jī)…一臺…”

“…配套…防護(hù)…眼鏡…三副…”

“…勞?!痔住p…”

一連串更加匪夷所思、與“奶茶”二字風(fēng)馬牛不相及、甚至散發(fā)著危險(xiǎn)工業(yè)氣息的物品名稱,如同密集的冰雹,狠狠砸向電話那頭的王虹燕!切割機(jī)?角磨機(jī)?!防護(hù)眼鏡?!勞保手套?!這哪里是開奶茶店?!這分明是去開五金加工廠!或者…是去搞爆破?!

“王俞?。 蓖鹾缪嗟穆曇魪氐姿毫蚜耍е环N被逼瘋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巨大的委屈、憤怒和一種被徹底玩弄的絕望如同火山般噴發(fā)!“你夠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告訴我!用兩百萬!去買這些破銅爛鐵?!去開一個(gè)根本沒人看得懂的鬼東西?!你當(dāng)我是傻子嗎?!還是你根本就是個(gè)瘋子?!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她的尖叫聲如同受傷野獸的哀嚎,穿透聽筒,帶著摧毀一切的瘋狂力量,狠狠撞在王俞的耳膜上!背景音里,王建國暴躁的吼聲也隱約傳來:“…吵什么吵!又怎么了?!那小子又出什么幺蛾子?!”

王俞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巨大的眩暈感伴隨著胃部的劇烈灼痛瞬間襲來!眼前陣陣發(fā)黑!他死死攥著手機(jī),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檫^度用力而泛出森森的白!額角的冷汗瞬間匯成小溪流下!不行!不能讓她失控!計(jì)劃不能在這里崩盤!

他用盡全身的意志力,強(qiáng)行壓下翻涌的氣血和劇烈的眩暈感!左手死死按住劇痛翻攪的胃部!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濃烈的血腥味,直沖鼻腔!

“王虹燕!”王俞的聲音再次響起,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極致的穿透力,像一把無形的冰錐,狠狠鑿穿了電話那頭歇斯底里的尖叫!

“你…聽好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每一個(gè)字都像是從冰封的深淵里擠出來,“…你現(xiàn)在…踩著的…是…我的…兩百萬…”

“…你爸…的彩票店…就在…旁邊…”

“…你…還想…繼續(xù)…賣…彩票嗎?”

“…還是…想…賭一把…”

“…跟我…一起…”

“…燒掉…它?”

“…燒出…一個(gè)…未來?”

“…燒出…一個(gè)…”

“…屬于…你的…原點(diǎn)?”

“原點(diǎn)”兩個(gè)字,被他咬得極重,帶著一種毀滅與新生的冰冷決絕。

電話那頭,王虹燕的尖叫和哭喊瞬間消失了!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連那“噗噗”的排氣噪音和王建國的抱怨都仿佛被凍結(jié)了!

王俞能清晰地聽到聽筒里傳來的、王虹燕驟然變得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那喘息里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那冰冷話語中蘊(yùn)含的、毀滅性的誘惑力瞬間擊穿的茫然!

燒掉…兩百萬?!

燒掉…彩票店?!

燒出…一個(gè)未來?!

燒出…一個(gè)屬于我的…原點(diǎn)?!

這幾個(gè)字眼,如同最原始的咒語,帶著毀滅與新生的雙重魔力,瞬間擊潰了王虹燕所有的理智防線!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但內(nèi)心深處,那簇被壓抑的、對改變命運(yùn)的渴望之火,卻在這冰冷而殘酷的誘惑下,如同澆了汽油般,猛地、瘋狂地燃燒起來!

“……”聽筒里,只剩下王虹燕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過了足足十幾秒,一個(gè)干澀的、仿佛被砂輪磨過的、帶著濃重鼻音和一種被徹底征服后、破釜沉舟般顫抖的聲音,才極其微弱地響起:

“…宏發(fā)…不銹鋼…C區(qū)…9號鋪…304…食品級…不銹鋼板…厚度…1.5毫米…尺寸…等你發(fā)…”

王俞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終于微微一松。他閉上眼,重重地喘了一口氣,那氣息里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賭贏了。暫時(shí)。

“尺寸…馬上…發(fā)你…”王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依舊冰冷,“…買完…打我電話…”

咔噠。

電話掛斷。

病房里瞬間恢復(fù)了死寂。只有日光燈管持續(xù)的嗡鳴和胸腔里心臟狂跳的轟鳴。

王俞疲憊地靠在枕頭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病號服,冰涼的貼在皮膚上。胃部的灼痛如同火燒,眼前陣陣發(fā)黑。剛才那場隔著電話線的意志交鋒,幾乎榨干了他最后一絲力氣。

他掙扎著,用那只顫抖的左手,極其艱難地拿起手機(jī),開始一下一下地、如同慢動作般,按動鍵盤。小小的綠色屏幕上,光標(biāo)艱難地移動著,輸入一行冰冷的數(shù)字和符號:1200mm x 600mm x 10張;800mm x 800mm x 5張…這是操作臺面板的精確尺寸。每一個(gè)數(shù)字,都對應(yīng)著未來“原點(diǎn)”奶茶店那個(gè)冰冷、高效、標(biāo)準(zhǔn)化的核心操作區(qū)骨架。

短信編輯好,發(fā)送。

手機(jī)屏幕暗了下去。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癱在病床上,只有胸口劇烈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身體的劇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然而,就在這瀕臨崩潰的虛弱邊緣,王俞的嘴角,卻極其微弱地、勾起了一絲冰冷而疲憊的弧度。

燒?

當(dāng)然要燒。

用這兩百萬的現(xiàn)金之火,用這切割機(jī)的鋼鐵之火,用這注定充滿硝煙和質(zhì)疑的創(chuàng)業(yè)之火…

燒掉過去的所有桎梏!

燒出一條通往未來的、名為“原點(diǎn)”的血路!

他疲憊地閉上眼,等待著下一場來自建材市場的、注定更加混亂和激烈的…戰(zhàn)報(bào)。窗外的陽光已經(jīng)西斜,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長長的、扭曲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等待著吞噬一切,也等待著…被那即將燃起的烈焰徹底焚毀。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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