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星空下，篝火驅散著春寒。

陸長歌三人烤肉飲酒，一片愜意之時，三十里外的地下卻是另一番景象。

蘇飛雪剛從一條地下支流鉆出，坐在冰冷的青石上，默默啃著干糧。

嚼著冰涼的鹵肉，她只覺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這疲憊非是源自身體，身為五品武夫，只要肉食充足，她幾乎不知體力枯竭為何物。

這疲憊源自精神，持續近兩年的搜索，從最初的滿懷希望，到如今心底那點渺茫的火光正逐漸黯淡。

無論來自醉仙閣的指示，還是鎮邪司的命令，她都無法拒絕，但也只是麻木的執行。

青石涼意透衣傳來，手中食物冰冷僵硬，她不由得想起了陸長歌，竟覺得自己升起一絲近乎荒謬的羨慕感。

那人習武天賦平平，突破受挫便轉投道途，總是樂此不疲的撈錢，，似乎永遠不知悲觀為何物。縱然他的親人同樣頭頂懸劍，一如她自己，但也從未見他流露過焦慮。

她盯著他，一方面源自心底的怨憤。

她始終地認為，醉仙閣遭剿一事，他必是有所預見，卻選擇了冷眼旁觀，而提醒自己提前切割則是不想被牽連。

另一方面，則是一絲隱晦的期盼。

從他第一次賣出蛟龍蛋的情報，到醉仙閣遭重創所引發的那些“知情”疑云，無不指向他掌握著不為她所知的，超前的消息來源。她期盼著能從這渠道，窺見一絲有價值的轉機。

遠處的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眼望去。

總旗陳朗正揮手示意其他人遠離，隨后帶著一個黑衣人快步向她走來。

“陳濱？”蘇飛雪維持著坐姿，微微仰頭，“你不是盯陸長歌嗎？怎么親自過來？”

黑衣人陳濱拱手答道：“縣主，陸長歌出了棲霞城，正往江都縣外而來。他行進方向像是朝秦家鎮老家那邊去，但被千戶所的人綴著，我們無法靠太近。”

蘇飛雪驟然起身，心念電轉。

他是否獲悉了蛟龍蛋的線索？

但轉瞬又被自己否定，以他精明算計的性子，即便知道，也只會將情報再賣一次。能賣第一次的人，就會有第二次，無非價格高低而已。

理清思緒，她即刻下令：

“盯著百戶所那位是五品高手，我遠遠見過。你們不要再跟了，免得自找麻煩。有冷宛白的人看著，陸長歌也翻不出多大浪。

你們在他返城沿途提前布控，一則確認他回城時間，二則留心有無蛛絲馬跡。切記謹慎，不要驚動了千戶所的人。”

“是！”

-----------------

幾乎同一時刻，棲霞城千戶所內。

同樣是一名男性下屬在向女上司做匯報。

冷宛白邊聽邊踱步，直到下屬說完，才蹙眉問道：

“確定在他以前住過的破草房那兒？”

“是，周百戶還在外圍看著。”

冷宛白轉向汪博聞：

“汪叔，你說他又打的什么主意？若真是去支援蘇飛雪的搜尋，不該在那兒停步。他到底想去哪？”

汪博聞捋須，神態顯得輕松幾分：

“他那種無利不起早的性子，跑去懷舊的可能性不大。猜不透就不猜了，周哲堂堂五品，帶著兩個六品盯住他們三個，足矣。”

冷宛白卻是搖頭，語氣有些嚴肅道：

“汪叔，你也說了他無利不起早。別忘了，他可是去過登仙坊了，可能見過那些隱世道門的需求清單了。

道法難求，如果他真的想要道法，哪怕只為天價銀錢，依他的性子，未必不會昏了頭去打蛟龍蛋和蛟龍鱗的主意。”

汪博聞臉色微變，沉吟片刻，復又搖頭：

“不至于。他同時也是個貪生怕死的主兒。單純為錢？江都縣這么多商戶，敲詐勒索來的夠他吃幾輩子。”

“汪叔，你是文人，不習武亦不修道，這其中的執著您不會懂。”冷宛白聲音低沉，“正因錢財易得，而他習武受挫，如今已引氣入體踏上道途。你說，他現在最渴求的是什么？”

“道法！”

“對！”冷宛白目光銳利，“這正是他二次踏進登仙坊后，我就一直讓周哲跟著他的原因。我總擔心他會被那股渴求逼得失心瘋，鋌而走險去搜羅那些交易物品，換取宗門道法。”

“可…就憑他們三個？去找蛟龍蛋？還是去拔雌蛟的鱗片？說出去，全天下都沒人信吧。”

“以防萬一總是沒錯的！但愿這家伙只是去故居懷舊一番…若真捅出什么簍子，擾亂了北岸大計…”冷宛白話未說盡，憂色已凝在眉間。

她轉回頭，對低首待命的總旗厲聲道：

“陳鑫，你立刻趕回去，協助周哲看住他！告訴周哲，既不許打草驚蛇，務必要看清這位陸百戶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也絕不能讓他脫離視線半步！若出半點紕漏，你們三個就一輩子別回洛京了，留在大湖邊喝水吧！”

“是！”陳鑫心頭一凜，慌忙領命退出大廳。

他總覺得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晚點可能就被滅口了，卻又隱約聽到廳內汪經歷的笑聲和一句感慨：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

離開千戶所后，他持令叫開城門，快馬加鞭折返監視點。

篝火仍在遠處閃爍，星光下那三人似乎睡得正酣。憑借六品的耳力，他甚至能隱約聽到輕微的鼾聲飄過百余丈的距離。

他將冷宛白的命令低聲傳達給隱在暗處的周哲。

周哲卻是一笑，語氣帶著一絲不屑：“一個六品，帶兩個下三品的累贅，還能飛了不成？”

下半夜，寅時剛過。

守得有些犯困的陳鑫，被一聲馬匹的響鼻驚醒。

他揉了揉眼睛，望向火堆方向。

遠處三人竟已起身，正從那只水缸里招水洗臉。

僅僅片刻，篝火未滅，蹄聲驟起。

那三騎徑直朝棲霞城方向而去。

“這就…回去了？真就是來懷舊的？”陳鑫滿腹疑竇，“連火堆都不熄？真起了火怎么辦！這幫本地人一點公德心不講！擱洛京，早抓進衙門打板子了！”嘀咕中，他已跨上戰馬。

“行了，開春草木濕潤，到處綠油油，燒不起來。跟上！”周百戶低聲呵斥，控著戰馬，一步當先，小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