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登仙坊歸來,陸長歌便在望洛樓與蘇飛雪進行了一場長談。
“如今全天下皆知那顆蛟龍蛋仍在棲霞。明面上,朝廷應(yīng)該很快會正式下令,展開大規(guī)模搜尋。暗地里,刺史府、你們醉仙閣更是虎視眈眈,到時棲霞必成渾水一潭。
我不想攪這趟渾水,也算遂了你的愿,所有外勤事務(wù)全權(quán)交由你負(fù)責(zé),非必要我不再過問。”陸長歌開門見山。
“好!陸大人早些如此交底,你我彼此豈不更安心?”蘇飛雪語氣帶著一絲嘲諷。
“接到千戶所命令后,你便可名正言順地將江都縣翻個底朝天了。但務(wù)必記住,”陸長歌并未理會她的態(tài)度,繼續(xù)強調(diào)要點,“盡量不要騷擾平民百姓,這也是千戶大人的交代,說到底,我們是靠他們供養(yǎng)的。”
“放心,我也是棲霞人。我只為尋蛋而來,對其他事毫無興趣。”蘇飛雪應(yīng)道。
“我只有兩個條件。一,盡量幫我好好調(diào)教那幾個手下,他們早早卡在七品圓滿,遲遲難以突破六品;二,盡量調(diào)用你你們自己那三總旗,少牽扯我的人。這想必也是你所愿,總不想關(guān)鍵時刻被不相干的人看到吧?”
“可以,我答應(yīng)。還有其他嗎?”蘇飛月點頭。
“沒了。只是你我相識共事一場,我最后提醒一句,”陸長歌語氣平靜,“你們就堂堂正正的代表第三百戶所執(zhí)行皇命就好,盡量不要和你的上線聯(lián)系了。
這樣,即使他們出事了,你還可以呆在我這里繼續(xù)潛伏下去。所以,我建議你馬上和上面商量一下,暫時切斷所有聯(lián)系,直到真的找到那顆蛋再恢復(fù)。”陸長歌面無表情的說道。
“陸大人是怕我出事牽連到你吧?”蘇飛雪唇角勾起嘲弄的笑意。
“不,你出事未必會牽連我。我只是替你家中那三十七口性命,替你麾下幾位總旗的家眷著想。”陸長歌看著她,聲音低沉下來,“這次若再出事,沒人能逃到大湖北岸了。”
“為何?”蘇飛雪皺眉。
“是否將我賣給朝廷,決定權(quán)恐怕不在于你,至少在你的上線手中。只要他們覺得我還有價值,就不會輕易舍棄我這顆棋子。至于逃往北岸,”陸長歌頓了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否定,“看看大湖邊那些新軍的連營,就該絕了這個念頭。”
“這便是陸大人兩年大淵官場歷練出的本事?”蘇飛雪并未否認(rèn)。
“不,”陸長歌微微搖頭,“這是我與生俱來的天賦,洞悉人心與人性的天賦。”
言罷,他轉(zhuǎn)身下樓離去。
他最終沒有說出,勸蘇飛雪提前做切割真正原因---
皇命下達之日,很可能就是醉仙閣大禍降臨之時。蛟龍蛋之爭,醉仙閣暴露出的力量已過于刺眼。任何一個尚有實力的王朝,豈會容忍如此暗勢力逍遙,尤其還在經(jīng)濟最繁華的兩州。大軍雖不可輕動,但鎮(zhèn)邪司本身就是一股遠超任何江湖勢力的力量。
他也曾考慮過將將這條猜測賣了,但也只一瞬就放棄了的想法。
首先,他本心就不喜歡醉仙閣。任何隱藏在黑暗中的力量,只要不是自己人,那就一概不是什么好鳥。他內(nèi)心深處很樂意看到這個組織遭受一次大劫,看看能否暴露出更多東西。
其次,如今棲霞各方耳目遍布,他若將消息賣給了蘇飛雪,引起醉仙閣的任何大規(guī)模異動,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
畢竟,此時的棲霞城,明面上朝廷就有三名四品高手,只需他們中任何一人盯上百戶所,就沒有秘密能藏住。
最后,像醉仙閣這種組織,從暴露之日起,就該做好了暴露之后的準(zhǔn)備。這條消息最大可能是錦上添花,甚至被嘲笑為多此一舉。
但陸長歌更偏向于這個組織將迎來重創(chuàng),因為西城的醉仙閣還在招搖著營業(yè),而沒有轉(zhuǎn)入地下。他們眼里只看到了朝廷的虛弱,看到刺史府和朝廷的間隙,而沒有看到病了的虎也還是老虎。
陸長歌一路思索著回到百戶小院,夏修武陪同著張若水和暮雪正在等他。
張若水已經(jīng)恢復(fù)了精神,想必也已知心上人并未受辱。
他欣然接受了陸長歌的條件---與暮雪共居百戶所內(nèi),未得許可絕不踏出院門半步。老母也將遷入東邊靜安坊,與幾位總旗家眷毗鄰而居。
陸長歌直接將這對奇葩鴛鴦安置在自己小院西側(cè)的鄰院,將原住戶陳二牛又向西挪了一間。
陸長歌給暮雪的就一句警告:如果哪天做夢不小心說錯了話,他就直接殺了那個枕邊可能聽到了的人。
至于張若水,陸長歌則拋出了幾個課題:
一、在這擁有超凡力量的世間,如何平衡制約,方能護佑億兆黎民安居樂業(yè)?
二、下三品武夫需何等數(shù)量、裝備與戰(zhàn)陣,方可圍殺六品乃至四品高手?
三、依其軍旅經(jīng)歷,剖析軍隊威懾的核心何在?軍隊又如何絞殺各品階的武道高手?
陸長歌自己也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也明白張若水此刻同樣茫然。但他不能讓一個“才子”閑著。
他很想知道,從凡夫俗子的角度,如何制約這世間的四品及其以下的武者。
至于三品或以上?按照記載和傳聞,那些存在太過強大,人數(shù)優(yōu)勢已失去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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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初秋時的念玉小院,百戶小院的大門從內(nèi)緊閉,隔絕喧囂。
只在門洞旁留了一張四方矮凳,每日晨昏承接些須文書與飲食補給。
自此,陸長歌步入了潛心修行的隱逸時光。
凝元境作為煉精化氣的第二層境界,修行本身卻是簡單。
他早已凝出一縷先天之氣,此刻只需循著《凝元守一訣》第二層心法,將體內(nèi)精元淬煉為精氣,再緩緩匯入那絲先天之氣。
此乃水滴石穿之功,根基厚薄全憑日積月累。
待那縷氣機蓄至飽滿盈溢,方是叩問第三境門徑之時,那時才是真正的挑戰(zhàn)。
小廳早已一分為二,東半邊成了陸長歌的修行道場。
小廳正中,擺放著從念玉小院順來的舊蒲團。左列靜檀松,右置益氣芝,二者靈韻氤氳,悄然滋養(yǎng)著一方天地。
陸長歌的晝夜流轉(zhuǎn)如水墨工筆,勻稱而凝定。
卯初至辰末,行功煉氣,周天運轉(zhuǎn)不休。
接著用罷第一餐,瀏覽清晨送來的文書。目光掠過每日簡訊與旬日邸報,于字里行間洞觀世事。
之后便是《緩息游龍功》的習(xí)練,直到午時三刻。
隨著練習(xí)次數(shù)越來越多,陸長歌漸漸發(fā)覺,這門看似平庸的養(yǎng)氣功夫,除了維持肉身活力之外,最大的作用是對人身心境,或者說“意”的改造。
它以潤物無聲的方式,將武道鋒銳之意,化為柔韌綿長的道心根基。
兩者并無高下之分,武道修行,無論何門何派,其底層心性皆需銳意進取;而道途則千人千面,或融銳意于道意,或化婉轉(zhuǎn)入法門。
午間小憩兩刻鐘,醒來便埋首于史書典籍與道家經(jīng)卷之中。
這些普世書籍雖然不能讀到任何秘辛,但足以拓寬他對這個世界的基礎(chǔ)認(rèn)知。
當(dāng)然,陸長歌同樣搜羅了各類游記雜說野史秘聞。
清醒前的他,只讀了儒家經(jīng)典用以準(zhǔn)備科舉;清醒后的他則是在不斷地外勤和習(xí)武中不曾停歇,成天琢磨著如何避開危險和升官發(fā)財,以求能好點活下去,并積攢修煉之資。
難得有如此空閑時光,正是好好讀書時,只是讀的不再只是儒家經(jīng)典而已。
申時則是再習(xí)緩息游龍功,之后進食第二餐。
酉時二度行功,直到暮色四合。
夜間則是青燈黃卷,到亥時三刻。
睡前再將那兩盆靈植搬到床邊,伴清芬入夢。
晝夜往復(fù),日月無聲。
又是一年風(fēng)雪壓城。
書案前,陸長歌凝目于簡報上特意標(biāo)紅的一條:
“昨夜子時,千戶所蕩平城西醉仙閣,伏尸二百四十五,擒七十四。新軍入城,大索街巷。”
片刻后,他從書案前抬首,透過琉璃窗望向漫天飛絮,心頭驀然浮起那句:
“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管它春夏與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