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知道？！”年輕的護衛(wèi)驚愕的望著他，失聲驚問。

陸長歌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笑意，望向?qū)γ娴哪贻p人，聲音不高卻清晰：

“那么多人都知道，我又怎會不知？”

回憶掠過心頭。

那晚，在千里鏡的視野里，他看著雌蛟搜索完麟淵閣前那顆龍蛋灰飛煙滅處之后，仰天長嘯。

那嘶吼聲，當時他聽起來，只覺得和蛟龍在沖撞城墻時的鳴叫聲不同，總覺缺少了某種情緒，又因戰(zhàn)況混亂，他來不及細想。

后來他一遍遍回憶時，才終于明白，那龍嘯聲里憤怒雖未變，但獨獨缺少了份喪子之痛。

更明顯的疑點是，蛟龍后來并沒有禍亂全城，而是直接退回了大湖。

再往后，蛟龍好像沒事一樣在大湖中逡巡游蕩，連過往商旅都不再襲擊了，欣然接受獻祭。

只要不是個傻子，稍稍有心，早已看出來了貓膩。

區(qū)區(qū)幾頭牲畜祭品，怎么可能讓一頭失去孩子的狂暴雌蛟不在大湖上報復人類？不管它靈智有多高，它終究是擁有毀城之力的兇獸，血液里流淌著狂暴的天性。

這就是最大的疑點！

漱玉當初用“畏懼天罰”來解釋，后來想起，更像是糊弄彼時他這個小旗官的說辭。

而且他敢肯定，當初參戰(zhàn)幾方也都已經(jīng)心知肚明，早就斷定了“蛟龍蛋猶存”的事實。

還是那句“事出反常必有妖”，身邊的異常就是最好的反面證明。

冷宛白留在棲霞城，或許真是這小妮子輸了那一仗心有不甘，要追索叛逆、歷練自己。

但她本身就是強大的四品高手！如今這世道，三品武者鳳毛麟角，凡出現(xiàn)過的都有備案可查，哪里需要再派兩個四品同階高手南下護衛(wèi)？

所以，洛京皇宮里那位陛下，縱非十成十確定真蛋還在，至少也是疑心重重！

再看蘇飛雪，不惜搭上家族上下也要擠進百戶所，還那么熱衷地去城外替百姓斬妖除邪。

他陸長歌可不會天真到認為，一個反朝廷組織里的五品干員，會有多熱愛這片土地和百姓。

一些不過是下三品武夫就能應(yīng)付的小妖小患，哪里用得著她堂堂五品高手每每親自出馬？她在尋找什么，她背后的勢力在圖謀什么，昭然若揭。

《踏關(guān)山》雄渾的樂聲流淌至第六幕，已是武帝飲馬洞庭的篇章。

沉默持續(xù)了很久，年輕的護衛(wèi)似是終于從震驚中緩了過來，開口道：

“陸大人，開出條件吧，如何你才肯把他弄出來？”

“什么條件都不行！他跟著你，十死無生。待在牢里，至少還能茍活下去。”

“如果案子最終判決下來了呢？”

“只要真蛟龍蛋一天沒找到，案子就會懸下去。就算真有塵埃落定的時候，整個百戶所都在我手里，我再安排個‘暴斃’蒙混過關(guān)也不難。

但在那一天之前，他必須待在牢里，還得是活蹦亂跳的活著。我不想惹來任何一絲多余的懷疑。”

“好！就算如此…我憑什么信得過你？就憑楊家給你的那幾千兩銀票？”

“你也可以再多給點！孩子他娘，你家夫人選擇了相信我，用你那一房的財產(chǎn)讓我照顧他，到目前為止我還算做到了。”

陸長歌目光深沉，按下了告知自己認下義子之事的念頭，“你呢？你有得選嗎？何況，我根本不在乎你信不信！”

他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你可以回答我?guī)讉€問題，這樣我可以讓他過得更好點。”

“…你問吧。”短暫的沉默后，護衛(wèi)接受了現(xiàn)實。

陸長歌腦海中閃過楊玉妍娟秀的字跡，想起她回答第一個問題寫下第一個“州”字時，那落筆極重的一點。

“你們周家聽命于州牧大人嗎？”

“你連這個都知道了？”護衛(wèi)再次意外，隨即承認，“是，聽命于刺史府。”

“真的蛟龍蛋在哪？”

“不知道。”

見陸長歌目光審視，他趕緊補充：“如今，已經(jīng)沒有人知道了。”

陸長歌繼續(xù)等他解釋。

“家父和大哥得手后，害怕刺史大人事后滅口，就找來了八種能隔絕探查的靈材法器，把蛋層層封裹好，藏在了周家鎮(zhèn)一條地下河深處的隱秘地方，準備拿到刺史大人承諾的東西之后再交出去。”

“所以，你父兄是知道的？”

“后來，他們也不知道！”護衛(wèi)不等陸長歌再問，立刻接道，“去年夏天，那顆真蛋就消失了。

本來藏在地下河高出水面近兩丈之上的一個溶洞里，后來可能因為夏天的暴雨，大江洪峰時，暗河水流似乎暴漲過，沖垮了溶洞。

等大哥再去查看時，那處溶洞徹底消失不見了！周家和刺史府派來的人手，沿著地下水網(wǎng)苦苦搜尋了半個月，一無所獲…接著就事發(fā)被抄家了。”

陸長歌默然片刻，追問：“搜索的時候，有道士參與嗎？”

“有！我知道大人擔心他們有儲物法器‘乾坤袋’，私藏了那蛋。但搜尋時都是三人一組的小隊，而且出來后必定會搜身檢查。

況且，繼續(xù)藏匿在暗河再次丟失的風險，遠不如找到蛋后能獲得的賞賜！

最關(guān)鍵的是，眼下那雌蛟仍在湖上游弋，它并未在行兇，說明那顆蛋肯定還在這棲霞地底的！”

“蛟龍是通過什么感應(yīng)的？它為什么能篤定蛋在這附近，卻不去尋找？”

“只能斷定它和道士們不一樣，不是靠蛋泄露的靈蘊去感知的。從蛟龍前后的反應(yīng)來看，家父推測可能是一種血脈間的模糊感應(yīng)。

蛟龍大概只能模糊感知到自己的血脈在方圓某個范圍內(nèi)，但也只是猜測。”

“這么說，刺史府的人還在暗中尋找？”

“是的。不過朝廷的人盯得很緊，他們的搜尋只能極其秘密地進行。”

眼看蛟龍蛋是沒法直接找到了，陸長歌換了個問題：

“當初，你們是怎么瞞過蛟龍，偷到龍蛋的？”

“不清楚細節(jié)。”護衛(wèi)搖頭，“這事全由家父和大哥操辦。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必有道門中人參與其中！

家父區(qū)區(qū)陰神境修為，絕不可能獨自完成這瞞天過海之舉！而且，那雄蛟在不在大湖里這種隱秘，也只有道門的人才能知曉。”

“楊家，是你們，或者說刺史大人備好的替死鬼？”陸長歌目光如炬。

“是！”年輕護衛(wèi)怔怔看著陸長歌，似在問他又如何知曉。

“怎么做到的？楊家那顆蛋又是哪來的？”

年輕護衛(wèi)深吸一口氣，終究還是講了出來。

陸長歌聽完那起始于二十年多前的陰暗詭譎，只覺背脊發(fā)寒，毛骨悚然。

人性的貪婪，人心的黑暗。

真令人絕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