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將林硯的口鼻緊緊捂住。那只抓住她手腕的手突然發力，拽得她往前踉蹌，額頭重重撞在石階上。血腥味混著福爾馬林的氣息涌進鼻腔，她猛地想起解剖臺上那具無名女尸的胸腔——同樣彌漫著這種詭異的混合氣味。“秦越！”她伸手去抓身旁的人，卻只摸到冰冷的鎖鏈。剛才還在身邊的秦越不見了，只有他那把鑌鐵刀插在石階縫里，刀身刻著的“手”字正在滲血，在地上連成串扭曲的符號。手腕上的冰冷觸感突然消失。林硯摸出火折子吹亮，看見那只戴著銅戒的手懸在半空，戒面的“冥”字發出幽綠的光，照亮了前方的水道入口。入口處的石壁上刻著幅浮雕，數十個工匠跪在地上，右手被釘在巨大的石碑上，石碑上刻著《蘭亭序》的殘句。“永徽三年，百工殉道。”林硯輕聲念出浮雕下方的小字，指尖撫過工匠們的臉——每個雕像的眉眼都與那些失蹤的工匠一模一樣，“這些不是普通的殉葬，是有預謀的獻祭。”火折子突然爆出火星，照亮了水道深處的景象。無數具尸體直立在水中，腳踝被鐵鏈鎖在石壁上，頸部以下全浸在墨綠色的液體里，右手都保持著握筆的姿勢，指縫間還夾著未干的血墨。最前面的那具尸體穿著銀匠的服飾，右手戴著枚銀戒——正是老婦的兒子。他的胸腔劇烈起伏，喉嚨里發出氣泡破裂的聲音，像是在說什么。林硯湊近了才發現，液體里漂浮著細小的氣泡，組成斷斷續續的字句：“別相信……影子……”“影子？”林硯回頭，看見自己的影子正映在水面上，可那影子的右手卻比實際長出半尺，指尖拖著條細長的血線，緩緩纏上她的腳踝。水面突然掀起巨浪，那些直立的尸體同時轉向她，空洞的眼眶里流出紅色的液體。林硯認出其中一具尸體的脖頸處有蓮花狀的擦痕，正是張屠戶——他根本沒死，只是被泡在水里做成了活尸。“你的手……該交出來了……”尸體們的嘴唇同時開合，聲音在水道里回蕩，形成無數個重疊的回音。林硯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竟開始滲出鮮血，滴在水面上化作只巨大的手掌，朝著最近的尸體抓去。“這是血祭咒！”她咬著舌尖強迫自己清醒，用左手死死按住右手手腕，“你們想借我的手打開太宗墓室！”解剖課上見過的古代獻祭圖突然浮現在腦海，那些用活人鮮血繪制的符咒，與此刻水面上的血掌形狀完全一致。火折子的光芒越來越弱，林硯看見秦越的身影在水道對岸晃動。他被兩個穿羽林衛服飾的人架著，嘴里塞著布條，腰間的佩刀不見了。其中一個羽林衛摘下頭盔，露出張布滿疤痕的臉——左眉骨的月牙疤與假慧能如出一轍，只是這人的右手有六根手指。“原來有兩個假慧能。”林硯握緊鑌鐵刀，突然明白過來，“一個在明處吸引注意力，一個在暗處操控羽林衛。”對岸的六指羽林衛突然朝她舉起手，掌心托著個黑色的球狀物。林硯聞到股熟悉的氣味——是尸蠟，與那些玻璃罐里防腐用的蠟油氣味相同。那球狀物裂開道縫，露出只眼睛，瞳孔里映出她身后的景象：無數只手從水中伸出，正悄悄纏上她的脖頸。“小心！”秦越掙脫布條大喊，聲音卻被水面突然升起的血霧吞沒。林硯揮刀砍斷脖頸上的手，卻發現那些斷手在地上蠕動著，拼出“蘭亭”二字，指向水道左側的岔口。岔口的石壁上有道暗門，門把是只青銅打造的右手，六指的指腹被摩挲得發亮。林硯用帶著血的右手握住門把，暗門發出齒輪轉動的聲響，露出里面的密室。密室中央的石臺上，躺著幅卷軸，周圍擺滿了玻璃罐，每個罐里都泡著只眼睛。卷軸旁的銅盆里盛著暗紅色的液體，水面漂浮著張人皮，上面的地圖與她手腕的疤痕完全重合——正是傳說中玄奘法師發現的人皮地圖。“終于找到了……”六指羽林衛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不知何時追了進來，手里提著秦越的佩刀，“只要用你的血激活地圖，真跡就會出現。”林硯突然抓起銅盆里的人皮，貼在自己的手腕上。疤痕與地圖接觸的瞬間，人皮突然收縮，像活物般鉆進她的皮膚，無數細小的文字順著血管游走，在她的手臂上組成完整的《蘭亭序》。“這不是藏寶圖。”林硯看著手臂上的文字，突然笑了，“是工匠們用鮮血寫的控訴書，記錄了被脅迫仿造真跡的經過。”她指著其中一段，“太宗根本沒讓他們殉葬，是有人假傳圣旨，想獨占真跡。”六指羽林衛的臉扭曲成惡鬼模樣，揮刀朝她砍來。林硯側身躲開，刀劈在石臺上，卷軸突然炸開，飛出無數只紙鶴，每只鶴的翅膀上都印著個“冥”字。紙鶴在空中組成巨大的手掌，抓住羽林衛的肩膀往石壁上撞。“不可能！”羽林衛的慘叫在密室里回蕩，他的右手突然開始潰爛，露出里面的白骨，“先祖說過只有六指者能掌控真跡！”林硯的目光落在石臺上的血跡里——那里沉著枚玉佩，與秦越撿到的“冥府”玉佩一模一樣，只是這枚玉佩的背面刻著個“李”字。她突然想起唐代的皇室姓氏，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你們是皇室宗親，為了爭奪皇位才偽造真跡……”話音未落，密室的地面突然塌陷。林硯抓住秦越的手往下墜時，看見那些泡在罐子里的眼睛突然睜開，瞳孔里映出百年前的景象：一群穿龍袍的人圍著工匠們，將燒紅的銅筆按在他們的右手背上，燙出六指的印記。下墜的失重感中，林硯的右手突然劇痛。她低頭看見自己的掌心多出個六指的烙印，與那些工匠的印記分毫不差。而秦越的左手腕上，竟也有個相同的烙印，只是被常年戴的護腕遮住了。“原來我們都是……”秦越的聲音被風聲撕碎。他們掉進了個巨大的溶洞，洞頂垂下無數具懸棺，每具棺木的側面都刻著“冥府工匠”四個字。最中間的懸棺突然裂開，里面躺著具不腐女尸，穿著現代的白大褂，胸口插著把解剖刀——正是林硯穿越前解剖的那具無名女尸。女尸的右手握著半塊銅戒，與林硯戒指的缺口完美吻合。“找到你了，我的繼任者。”女尸突然睜開眼，瞳孔里映出林硯的臉，“百工的冤屈需要六指者的血才能洗刷，而你我，都是被選中的人。”懸棺里涌出墨綠色的液體，將林硯和秦越包圍。林硯看著自己手臂上的《蘭亭序》正在褪色，那些文字化作血珠鉆進秦越的傷口——他的血與工匠們的血產生了共鳴。“真跡根本不存在。”林硯終于明白，“所謂的真跡，是工匠們用血肉和靈魂鑄成的正義。”她握緊秦越的手，兩人的六指烙印在液體中發出金光，“現在，該讓真相浮出水面了。”液體突然沸騰起來，那些懸棺同時打開，里面的尸體坐起身，右手高高舉起，組成道通往地面的光柱。林硯和秦越順著光柱往上飄時，聽見身后傳來無數工匠的笑聲，像極了新生嬰兒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