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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無家可歸

  • 錯軌人生
  • 404號房間
  • 4523字
  • 2025-07-18 13:30:40

錢明盯著手機屏幕上那七個字——“明哥,我無家可歸了”——像被凍僵在原地。滾燙的咖啡在手背皮膚上灼燒出的刺痛感,遠不及心底驟然升起的冰冷寒意來得尖銳。那輕飄飄的七個字,重逾千鈞,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無家可歸?那個曾經帶著點倔強笑容、說著“江湖再見”的趙蕊?這半年,她究竟墜入了怎樣的深淵?

他猛地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甚至顧不上擦掉桌上的咖啡漬,對著還在埋頭敲代碼的小馬吼了一嗓子:“我出去一趟!急事!”話音未落,人已經沖出了辦公室,留下身后一片茫然的注視。

導航定位到趙蕊發來的地址,那是城市地圖上最不起眼的、被繁華遺忘的角落——一片擁擠、雜亂的城中村。出租車在狹窄、污水橫流的巷道前停下。錢明付錢下車,一股混合著垃圾、油煙和潮濕霉味的復雜氣息撲面而來,嗆得他皺了皺眉。昏黃的路燈勉強照亮坑洼的地面,兩旁的握手樓像巨大的、沉默的怪獸,投下濃重的陰影。

就在一棟貼著各種褪色小廣告、墻皮剝落的舊樓入口處,他看到了趙蕊。

她就那樣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水泥臺階上,蜷縮著身體。一個鼓鼓囊囊、印著褪色化肥廣告的巨大編織袋和一個磨損嚴重的舊行李箱,像兩個丑陋的包袱,一左一右地緊挨著她。路燈的光暈吝嗇地灑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個單薄得仿佛能被風吹走的剪影。她低著頭,長發凌亂地垂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么。

“小趙!”錢明喊了一聲,聲音在寂靜的巷子里顯得有些突兀。

那個蜷縮的身影猛地一顫,抬起了頭。

錢明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路燈的光清晰地照在趙蕊臉上。曾經清秀的臉龐此刻瘦削得厲害,顴骨微微凸起,眼窩深陷,眼下是濃重的、化不開的烏青。她的嘴唇干裂起皮,臉色是一種營養不良的蠟黃。但最刺痛錢明的,是她的眼睛。那雙曾經或明亮、或倔強、或死寂的眼睛,在看到他出現的瞬間,像兩塊冰冷的黑曜石驟然被投入了火星,猛地爆發出一種難以置信的、近乎卑微的光亮!那光亮轉瞬即逝,快得讓人心碎,隨即被更深的疲憊和一種認命般的麻木覆蓋。

“明哥……”趙蕊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她試圖站起來,身體卻晃了一下,手扶住了旁邊的編織袋才勉強穩住。

錢明三步并作兩步沖過去,一把扶住她的胳膊。隔著薄薄的、洗得發白的舊外套,他清晰地感覺到她手臂的纖細和冰涼。“怎么回事?怎么坐這兒?”他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和火氣,目光掃過她身邊的行李和緊閉的、布滿鐵銹的樓宇大門。

“房東……鎖換了。”趙蕊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個無所謂的表情,卻比哭還難看,“欠了兩個月……今天回來,東西……就被扔出來了。”她說得異常平靜,仿佛在講述別人的事情。

一股邪火猛地竄上錢明的腦門,喉嚨里那句問候房東母親的臟話幾乎要沖口而出!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扶著她胳膊的手下意識地收緊,聲音沉了下來:“走,先離開這鬼地方!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暖和暖和!”

他不由分說地彎下腰,一手拎起那個沉甸甸、散發著陳舊氣味的編織袋,另一手拉過行李箱。趙蕊默默地跟在后面,腳步有些虛浮。

城中村外圍的街道稍微寬敞些,有幾家亮著燈的小飯館,油膩膩的招牌在夜色里閃爍。錢明選了一家看起來還算干凈的面館,拉著趙蕊走進去。暖黃色的燈光和食物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驅散了些許巷子里的陰冷。

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錢明把菜單推到趙蕊面前:“想吃什么?隨便點!”

趙蕊的目光在菜單上那些廉價的蓋澆飯和面條圖片上茫然地掃過,沒有聚焦。直到服務員拿著小本子過來詢問,她才像被驚醒,低聲說:“一碗……素面吧。”

“素面頂什么餓!”錢明不由分說,對服務員道:“來碗牛肉面,大份的!加個煎蛋!再來一盤拍黃瓜,一碟鹵豆干!快點兒!”他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

等待上菜的空隙,狹小的空間里彌漫著一種難言的沉默。錢明看著對面低著頭的趙蕊,她瘦得鎖骨都清晰可見,寬大的舊外套空蕩蕩地罩在身上。半年不見,那個曾經和他們一起熬夜、偶爾還會爭論需求的鮮活女孩,被生活磋磨得只剩下一個疲憊的軀殼。

“小趙,”錢明打破沉默,聲音放得很輕,“這半年……到底怎么了?上次吃飯,你不是說找了個工作?”

趙蕊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緩緩抬起頭,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油膩膩的桌面上,仿佛在凝視一片虛空。她的聲音依舊很輕,很平,像在念一份與己無關的報告:

“離開之后……投了好多簡歷。幾家大的……互聯網公司,面試聊得……還行。但最后……背調都沒過。”她頓了頓,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應該是……之前那個處分。郵件通報……像塊疤,洗不掉。”

錢明的心沉了下去。他早該想到!那封看似“溫和”的通報郵件,就是懸在趙蕊職業生命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后來……沒辦法,開始找小公司。”趙蕊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繼續著她的“報告”,“小公司……要求更多。既要會寫需求,又要懂點技術,最好還能跑客戶……恨不得一個人當三個人用。”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空洞得讓人心疼,“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做招投標在線服務的,初創公司……老板畫了好大的餅。”

她的眼神里終于有了一絲波動,像是回憶起了那段短暫卻拼命的時光。“加班……熬夜……是常事。比在咱們公司……還狠。系統……終于上線了。大家都覺得……熬出頭了。”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結果……上線不到三個月。上面……政策變了。幾個關鍵流程……卡死了。接不了大客戶……沒有流水……公司……撐不住,解散了。”

“那補償呢?”錢明忍不住追問。

“補啥償……還欠倆月工資沒發”趙蕊伸出兩根手指,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之前公司賠的將近2萬塊,我寄給奶奶1萬,剩下的這幾個月也花的差不多了……房租……吃飯……交通……雜七雜八的……這個月的房租拖了又拖……今天……”她說不下去了,只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錢明聽得胸口發悶,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一萬塊,在這個城市,對于一個失業又需要重新開始的人來說,能撐多久?他仿佛能看到趙蕊是如何精打細算地花著每一分錢,如何在一次次面試失敗中耗盡希望,如何看著存款數字一點點逼近絕望的邊緣。問候劉紅梅祖宗十八代的沖動再次洶涌而至,伴隨著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那個女人的齷齪,竟能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將一個人的生活推入如此狼狽的境地!

這時,熱氣騰騰的牛肉面端了上來。濃郁的肉香和面條的熱氣瞬間彌漫開。趙蕊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那是一種生物本能的、對食物的渴望光芒。

“快吃!趁熱!”錢明把筷子塞到她手里。

趙蕊不再說話,拿起筷子,幾乎是有些急切地挑起面條,大口地吃了起來。她吃得很快,很專注,甚至有些狼吞虎咽,仿佛要把過去幾頓缺失的能量都補回來。滾燙的面湯氤氳的熱氣撲在她瘦削蒼白的臉上,終于暈開了一絲微弱的血色。錢明默默地看著,心里五味雜陳。那個曾經和他們一起在川菜館里談笑風生的女孩,如今為了一碗熱湯面,露出了近乎貪婪的滿足。

他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和煎蛋,也默默地夾到了她的碗里。

吃完飯,身體暖和了些,趙蕊臉上那種瀕臨崩潰的脆弱感似乎消退了一點,但疲憊和茫然依舊刻在眉宇間。

“今晚先找個地方落腳。”錢明站起身,重新拎起那個沉重的編織袋和行李箱,“我有個朋友,在下沙那邊開個小旅店,條件一般,但干凈安全。你先住下,其他的……慢慢想辦法。”

趙蕊沒有反對,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打車到了下沙,穿過幾條小巷,小旅店藏在居民樓的一層。門臉不大,霓虹燈牌閃爍著“溫馨旅社”幾個字。朋友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看到錢明帶著個年輕女孩和行李,眼神里掠過一絲了然和同情,也沒多問,麻利地給開了個單間,收了錢明預付的三天房費,還特意交代了熱水和無線密碼。

房間很小,只有一張床,一個舊桌子,一個簡易衣柜,但還算整潔,有獨立的衛生間。錢明幫她把編織袋和行李箱靠墻放好。逼仄的空間里,兩人一時無言。昏黃的燈光下,趙蕊的身影顯得更加單薄。

“明哥……”趙蕊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夢囈般的柔軟。她抬起頭,那雙疲憊的眼睛望向錢明,里面沒有了之前的麻木和絕望,反而流淌著一種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情緒——是感激?是依賴?是長久壓抑后流露出的脆弱?還是一種……對某種永遠缺失的溫暖的渴望?

錢明看著她,心里正盤算著明天再幫她找找更合適的短租,或者問問有沒有朋友公司招人,沒太在意她的語氣。

趙蕊向前挪了一小步,站在房間門口,燈光從她身后照過來,在她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她看著錢明,眼神澄澈得像個迷路的孩子,一字一句,清晰而平靜地說:

“明哥,你要是我爸就好了。”

這句話,像一顆無聲的炸彈,猝不及防地在錢明耳邊轟然炸響!

他整個人瞬間僵住!腦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盤算和念頭都被炸得粉碎!他愕然地看著眼前的趙蕊,看著她那雙帶著認真、甚至有一絲孺慕之情的眼睛,看著她臉上那份毫不掩飾的、近乎天真的依賴和信任。

你要是我爸就好了……

這句話背后的重量,瞬間壓垮了錢明。那不是一個簡單的感謝,那是一個被生活反復捶打、幾乎失去所有依靠的女孩,在最狼狽不堪的時刻,對一個向她伸出援手的、勉強算得上熟識的同事,發出的最原始、最無助、也最沉重的渴望!她渴望的不是一頓飯、一個住處,而是一個可以無條件為她遮風擋雨、承擔所有苦難的父親般的依靠!

一股巨大的酸澀和難以言喻的心疼猛地沖上錢明的鼻腔和眼眶。他看著趙蕊那張年輕卻寫滿風霜的臉,看著她眼中那點微弱卻固執的光亮,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石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只是一個疲憊的、被項目和KPI壓得喘不過氣的技術組長,他有自己的房貸,有家里需要照顧的老人,有數不清的生活重擔。他幫得了她一時,又怎么可能背負起她人生中那沉重的、被惡意和無常撕扯出的巨大空洞?他有什么資格去承擔這份“父親”的期許?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狹小的房間里,只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噪音和兩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終于,錢明像是被那過于沉重的目光燙到,有些狼狽地別開了臉。他努力扯動嘴角,試圖擠出一個輕松的笑容,但那笑容僵硬而苦澀,甚至帶著一絲自嘲。他抬起手,似乎想拍拍趙蕊的肩膀,又覺得不妥,最終只是無奈地揮了揮,用一種刻意放輕松、甚至帶著點玩笑意味的語氣說道:

“我可操不起那心!”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空洞。

趙蕊眼中的那點光,似乎隨著這句話,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黯淡了下去。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臉上沒有失望,也沒有悲傷,又恢復了之前那種近乎透明的平靜和麻木。仿佛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只是錢明的一個幻覺。

“早點休息。缺什么……給我發信息。”錢明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匆匆交代了一句,幾乎是逃也似的轉身,離開了這個狹小得令人窒息、又沉重得難以呼吸的房間。門在他身后輕輕關上,隔絕了里面那個被命運反復捉弄的女孩,也隔絕了那句在他心頭反復撞擊、留下深深回響的話。

走廊里老舊聲控燈的光線昏暗。錢明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長長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里積壓的濁氣全部排空。他掏出煙盒,手卻抖得厲害,半天才點著一根。辛辣的煙霧吸入肺里,嗆得他咳嗽了幾聲。他抬起頭,看著走廊盡頭窗外那片被城市燈光映得發紅的夜空,眼神復雜難辨。

他知道,他今晚注定無眠。那句“你要是我爸就好了”和那句倉促的“操不起這心”,像兩條冰冷的鎖鏈,纏繞在他的心上。而房間里那個女孩的未來,如同這城中村深不見底的暗巷,依舊一片漆黑,看不到光亮。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指間這點微弱的、隨時會熄滅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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