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風(fēng)雪長安局(終盤劫爭)
- 風(fēng)雪滿長安
- 陸小鳳與律荷
- 7728字
- 2025-07-24 07:53:00
地下暗河,淬毒弩尖撕裂水流。石閘背后,玄鳥鐵牌嵌入凹槽。相府地窖,枯手點(diǎn)燃龍武符信。水門之外,吳優(yōu)的咆哮撞碎晨鐘。冰冷。粘膩。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著一切。曲臨風(fēng)扛著周瀾,每一步都踏在濕滑、布滿苔蘚的臺階上,玄鐵戰(zhàn)靴發(fā)出沉悶的回響,在狹窄逼仄的密道石壁間反復(fù)碰撞、放大,如同擂在人心上的戰(zhàn)鼓。身后,那塊沉重的翻板早已嚴(yán)絲合縫地閉合,將地面上血腥的喧囂徹底隔絕,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濃得化不開的、混合著水汽、巖石霉變與血腥的腐朽氣息。肩上的軀體冰冷而柔軟,幾乎沒有重量,隨著他的步伐微微晃動。周瀾微弱的呼吸拂過他脖頸處的甲葉,帶著灰燼和血腥的味道,每一次間隔都長得令人心懸,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斷絕。腰側(cè)被淬毒弩箭擦傷的傷口,麻木感正無聲地侵蝕著她殘存的生命力。密道盤旋向下,坡度陡峭。石階粗糙濕滑,不知開鑿于何年何月,兩側(cè)石壁滲出的冰冷水珠不斷滴落,在幽暗中發(fā)出單調(diào)的“嘀嗒”聲。曲臨風(fēng)的眼神銳利如鷹,即使在絕對的黑暗中(火折子在之前的沖撞中遺失),他也能憑借武者敏銳的感知和長期軍旅生涯錘煉出的方向感,精確地判斷落腳點(diǎn)和前方路徑的輪廓。他走得極快,卻又極其穩(wěn)定,最大限度地減少顛簸,避免加重肩上之人的傷勢。必須盡快找到出口!找到能解毒的地方!否則…這具承載著十年血仇和師父遺愿的身軀,將在他的肩頭徹底冰冷。不知向下走了多久,前方隱約傳來微弱的水聲,帶著空洞的回響??諝庖沧兊酶映睗耜幚洌瑤е拥子倌嗵赜械男葰?。密道似乎到了盡頭,前方豁然開朗,水聲也陡然清晰起來。一條寬闊的地下暗河,橫亙在眼前。河水在絕對的黑暗中流淌,看不到邊際,只能聽到它深沉、湍急、帶著吞噬一切力量的轟鳴。冰冷的水汽撲面而來,帶著刺骨的寒意。河岸是狹窄的、布滿卵石的灘涂,一直延伸到視線無法穿透的黑暗深處。頭頂是嶙峋的巖層穹頂,低矮得仿佛隨時會壓下來。唯一的出路,似乎就在對岸。借著不知從何處透入的、極其微弱的一絲天光(也許是遙遠(yuǎn)的縫隙),曲臨風(fēng)銳利的目光穿透黑暗,鎖定了對岸巖壁上,一道極其狹窄、如同裂縫般的天然罅隙。那便是生路!但橫亙在面前的,是這條冰冷湍急、不知深淺的暗河!帶著一個深度昏迷、劇毒纏身的累贅,如何渡過?曲臨風(fēng)沒有絲毫猶豫。他將周瀾小心地放在冰冷濕滑的卵石灘上,讓她背靠著一塊較為平整的巖石。指尖迅速搭上她頸側(cè)脈搏——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時斷時續(xù)。他解開腰間堅韌的牛皮束甲絲絳,動作快而穩(wěn)定,將周瀾的身體與自己緊緊綁縛在一起,確保在湍急的水流中不會脫落。冰冷的女體緊貼著他堅硬的玄甲,那微弱的生命氣息如同最后的火種。就在他綁好最后一個結(jié),準(zhǔn)備背負(fù)起周瀾踏入冰冷刺骨的暗河時——“咻——!”一道細(xì)微到幾乎被水流轟鳴徹底掩蓋、卻又帶著致命穿透力的破空厲嘯,如同毒蛇吐信,毫無征兆地從他們來時的密道口方向激射而至!目標(biāo),直指灘涂上剛剛被曲臨風(fēng)放下的周瀾!時機(jī)把握毒辣到了極點(diǎn)!正是曲臨風(fēng)綁縛完畢、重心轉(zhuǎn)換的剎那!張讓!這條陰魂不散的毒蛇!竟然也循著密道追了下來!烏黑的“獠牙”弩箭,撕裂黑暗,帶著幽藍(lán)的淬毒寒光,如同死神的親吻,瞬間逼近周瀾毫無防備的胸口!電光石火!生死一瞬!曲臨風(fēng)眼中寒芒爆射!綁縛的動作尚未完成,右手已本能地閃電般探向腰間的橫刀刀柄!但距離太近!弩箭太快!拔刀格擋已然不及!千鈞一發(fā)!他猛地擰腰旋身!用自己寬厚的、覆蓋著冰冷玄甲的后背,如同最堅固的盾牌,悍然迎向那支致命的毒箭!同時,左手如同鐵鉗般死死護(hù)住胸前綁縛的周瀾!“噗——!”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利器入肉聲!烏黑的“獠牙”狠狠釘入了曲臨風(fēng)左肩胛骨下方、未被重甲完全覆蓋的肩臂連接處!箭簇撕裂皮肉,深深嵌入骨縫!一股鉆心刺骨的劇痛伴隨著瞬間蔓延開的冰冷麻木感,如同電流般席卷了曲臨風(fēng)的左半邊身體!“呃!”一聲壓抑的悶哼從曲臨風(fēng)緊咬的牙關(guān)中迸出!巨大的沖擊力讓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腳下濕滑的卵石讓他一個趔趄,險些栽入冰冷的河水中!但他下盤穩(wěn)如磐石,硬生生穩(wěn)住身形!左臂瞬間失去了大部分力量,軟軟垂下?!昂靡粋€鎮(zhèn)北將軍!好一個憐香惜玉!”密道口的陰影中,張讓陰冷沙啞、帶著一絲驚愕和怨毒的聲音響起。他顯然沒料到曲臨風(fēng)會用身體去擋這一箭!身影如同鬼魅般從黑暗中浮現(xiàn),手中的精鋼手弩再次抬起,瞄準(zhǔn)鏡在黑暗中反射著不祥的微光。沒有時間了!劇痛和麻木刺激著曲臨風(fēng)的神經(jīng),卻更點(diǎn)燃了他胸中滔天的怒火和決絕!他看也不看肩上的弩箭,更不理會張讓的嘲諷!在張讓第二支弩箭上弦的瞬間,曲臨風(fēng)發(fā)出一聲如同受傷猛虎般的低沉咆哮,用盡全身力氣,背負(fù)著周瀾,朝著冰冷湍急的暗河,縱身一躍!“噗通——!”巨大的水花在黑暗中炸開!刺骨的寒意如同億萬鋼針,瞬間穿透玄甲和衣物,刺入骨髓!湍急的水流帶著巨大的力量,瞬間將兩人的身影吞沒、卷走!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巨大的沖擊力幾乎讓人窒息!張讓的第二支弩箭,帶著怨毒的尖嘯,狠狠釘入了兩人剛才落水位置的巖石上,火星四濺!他沖到河邊,火折子點(diǎn)燃,昏黃的光線下,只看到翻滾的黑色水浪迅速將一切痕跡抹平,哪里還有半個人影?只有湍急的水流發(fā)出永恒的、冰冷的咆哮?!皨尩模”阋四銈兞?!”張讓狠狠啐了一口,眼中兇光閃爍。冰冷的河水湍急無比,水下情況不明,縱然是他,也不敢輕易涉險追擊。他看了一眼釘在巖石上的弩箭,又望了一眼對岸那道黑暗的裂縫,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任務(wù)失敗,還暴露了行跡,相爺那里……他眼中閃過一絲陰狠,迅速轉(zhuǎn)身,如同融入陰影的毒蛇,消失在來時的密道中。冰冷!窒息!無邊的黑暗與巨大的壓力!白辰被那只冰冷有力的手半拖半拽著,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腳下是濕滑黏膩的淤泥和硌腳的碎石,冰冷的河水不時漫過腳踝,帶來刺骨的寒意。左肩的貫穿傷每一次顛簸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鮮血混合著冰冷的河水,不斷帶走他殘存的熱量和體力。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的意識,耳邊只有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水流沉悶的轟鳴,以及前方那個沉默引路者穩(wěn)定卻急促的腳步聲。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引路者的腳步猛地停下。白辰猝不及防,一頭撞在那人堅實(shí)的后背上,牽動傷口,疼得他眼前發(fā)黑,悶哼出聲?!皠e出聲!”那只冰冷的手猛地捂住他的嘴,力道大得驚人。低沉沙啞、帶著奇異口音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壓得極低,“前面…有東西。”白辰強(qiáng)忍劇痛和眩暈,努力睜大眼睛向前望去。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但前方不遠(yuǎn)處的水流聲似乎變得更加湍急、空洞,隱隱夾雜著一種…金屬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還有極其微弱、如同鬼火般搖曳的…火光?“嘩啦…嘩啦…”水聲由遠(yuǎn)及近!不是自然的水流,而是有人涉水而來的聲音!不止一人!腳步聲沉重而雜亂!白辰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難道是金吾衛(wèi)或者不良人追下來了?引路者將他猛地按低,兩人緊貼在冰冷潮濕的巖壁上,屏住了呼吸。黑暗中,那點(diǎn)搖曳的火光越來越近,隱約映照出幾個模糊而高大的輪廓,正艱難地在及膝深的水流中跋涉而來。他們穿著厚重的皮甲,并非金吾衛(wèi)的明光鎧,樣式古樸,帶著邊軍特有的粗獷和磨損痕跡?;鸸馓S,映出為首一人臉上被水浸濕、糾結(jié)虬髯和一道猙獰的刀疤!是邊軍!而且是精銳!他們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長安城的地底暗河?“頭兒,這鬼地方真有密道通往城外?別是耍咱們的吧?”一個粗嘎的聲音抱怨道,帶著濃重的河朔口音。“少廢話!拿錢辦事!相爺?shù)氖至钸€能有假?”為首的虬髯大漢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過了前面那道水門,就是漕渠支流!動作快點(diǎn)!天快亮了!趕在城門開前混出去!”相爺?李林甫?邊軍?密道?出城?白辰的腦中瞬間閃過無數(shù)驚駭?shù)哪铑^!李林甫竟然調(diào)動了邊軍精銳,潛入長安地底,要通過這隱秘水道出城?他要做什么?叛逃?還是…更可怕的圖謀?腳步聲和火光越來越近!眼看就要走到他們藏身的角落!引路者的身體瞬間繃緊!白辰甚至能感覺到他肌肉賁張的力量和那冰冷的殺意!他猛地將白辰往身后更深的陰影里一推!自己則如同一頭蓄勢待發(fā)的獵豹,悄無聲息地矮身,融入了巖壁旁一堆半浸在水中的、巨大廢棄木料(似乎是古代水閘的殘骸)的陰影里!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短小、黝黑、毫不起眼的匕首,刃口在微弱火光下閃過一線幽芒!白辰的心跳幾乎停止!他蜷縮在冰冷的陰影里,捂住嘴巴,連呼吸都停滯了。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前有不明身份的邊軍精銳,后有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追兵,自己重傷瀕死,唯一的庇護(hù)者即將暴露……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轟隆——?。?!”一聲遠(yuǎn)比水流聲更加狂暴、更加震撼的巨響,猛地從暗河上游的方向炸開!仿佛山崩地裂!巨大的聲浪裹挾著激蕩的水波,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整個地下空間都在劇烈震動!巖壁簌簌落下碎石和灰塵!“怎么回事?!”“水!水漲了!”“閘門!是上游的閘門開了!快跑!”虬髯大漢和他手下的邊軍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得魂飛魄散!再也顧不上搜索,驚恐地叫喊著,拼命朝著下游、那所謂的水門方向踉蹌奔逃!搖曳的火把在混亂中熄滅了大半,只剩下一點(diǎn)微光迅速消失在湍急的水流和黑暗深處。巨大的水流沖擊著白辰藏身的角落,冰冷的河水瞬間沒過了他的胸口!他嗆咳著,拼命掙扎。一只手再次從黑暗中伸出,穩(wěn)穩(wěn)地抓住了他即將被水流沖走的手臂!是那個引路者!他如同磐石般在激流中站穩(wěn),將白辰死死拉住?!白撸 币氛叩统恋穆曇魩е八从械募贝?,指向虬髯大漢奔逃的方向——那里,一道巨大的、由生鐵鑄造、銹跡斑斑、半開半閉的古老水閘,在激流的沖擊下發(fā)出更加刺耳的“嘎吱”呻吟!水閘下方,幽深的通道不知通往何處!兩人在激流中掙扎前行,沖向那唯一的生路——水閘的縫隙!冰冷湍急的河水如同無數(shù)雙手,撕扯著他們的身體,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迫***康坊,相府。地窖。這里比地面上的暖閣更加陰冷潮濕??諝饽郎?,彌漫著陳年酒漿、塵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墓穴般的腐朽氣息。高大的酒架如同沉默的衛(wèi)兵排列,上面擺放著無數(shù)蒙塵的陶甕瓷壇,在唯一一盞昏暗油燈的光芒下,投下幢幢鬼影。李林甫枯瘦的身影佝僂在一張積滿灰塵的矮幾前。他身上那件象征無上權(quán)勢的紫袍,此刻沾滿了灰塵和蜘蛛網(wǎng),顯得格外狼狽而詭異。那張布滿皺紋、如同風(fēng)干橘皮的臉上,此刻再無半分人色,只有一片死灰般的慘白和一種瀕臨瘋狂的絕望。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矮幾上攤開的一件東西。那是一枚兵符。非金非玉,而是用某種暗沉如血的赤鐵整體澆鑄而成,形制古樸,邊緣磨損得厲害,透著一股久經(jīng)沙場的血腥煞氣。兵符正面,浮雕著一只猙獰咆哮、踏火而行的狻猊(suān ní)神獸,正是北疆龍武軍(天寶年間精銳邊軍之一)的圖騰!兵符下方,刻著一個小小的、如同被火焰灼燒過的“朔”字——代表著朔方節(jié)度使的調(diào)兵權(quán)限!這是李林甫經(jīng)營多年、耗費(fèi)無數(shù)心血、甚至不惜構(gòu)陷前任朔方節(jié)度使才暗中掌控的,一張足以攪動帝國根基的底牌!一枚可以調(diào)動數(shù)千龍武邊軍精銳的赤鐵狻猊符!此刻,這枚象征著滔天權(quán)柄和致命危機(jī)的兵符,正被李林甫那雙枯槁如鷹爪、沾滿灰塵和冷汗的手死死攥住。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呈現(xiàn)出可怕的青白色,指甲深深陷入堅硬的赤鐵符身,發(fā)出細(xì)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地窖入口處,心腹管家如同泥塑木雕般垂手肅立,臉色比李林甫更加蒼白,身體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顫抖。他剛剛帶來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這位權(quán)相心中僅存的僥幸:“相爺…永陽坊玄都觀…被金吾衛(wèi)和京兆府的人圍了…說是…說是發(fā)現(xiàn)前玄鳥衛(wèi)余孽莫七的尸身…還有血書的玄鳥印記…”“懷遠(yuǎn)坊祆祠地底…金吾衛(wèi)上報…發(fā)現(xiàn)多具胡商尸體…現(xiàn)場遺留有…有張帥的‘獠牙’標(biāo)記…鎮(zhèn)北將軍曲臨風(fēng)…強(qiáng)行闖入…帶走一名女刺客…下落不明…”“安業(yè)坊、懷遠(yuǎn)坊多處騷動…畫影欽犯白辰…連同救他的莽漢吳優(yōu)…還有一名胡女…全部…全部失去蹤跡…現(xiàn)場…有激烈打斗痕跡和…不良人的弩箭…”“還有…宮里有眼線傳出…太子…太子昨夜密召曲臨風(fēng)入東宮…長談至拂曉…”完了。全完了。玄鳥衛(wèi)的血案被翻出,莫七的死指向他;張讓在祆祠的行動暴露,留下無法抵賴的鐵證;白辰和吳優(yōu)這兩個小人物竟然也攪動風(fēng)云,牽扯出胡女命案;最致命的,是曲臨風(fēng)!這個手握重兵、立場成謎的煞星,不僅救走了周瀾這個關(guān)鍵人證,還與太子深夜密談!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已經(jīng)以他無法想象的速度和力量,驟然收緊!所有的退路,似乎都被堵死!開元二十五年那個雪夜埋下的血債,如同索命的惡鬼,終于追到了他的門前!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噬咬住了李林甫的心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晰、更致命!他仿佛看到了冰冷的枷鎖,看到了斷頭臺上鋒利的鍘刀,看到了滿門抄斬、血流成河的景象!不!他李林甫!權(quán)傾朝野二十載的帝國宰相!怎能如此窩囊地倒下?!一股混合著絕望、瘋狂和不甘的怨毒之氣,猛地沖上頭頂!渾濁的眼珠瞬間布滿駭人的血絲!“想我死?!沒那么容易!”李林甫猛地抬起頭,發(fā)出一聲如同夜梟啼哭般嘶啞的咆哮!枯瘦的身體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攥著那枚冰冷的赤鐵狻猊符,狠狠砸在矮幾上!“砰!”沉悶的巨響在地窖中回蕩!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從懷中貼身的內(nèi)袋里,摸出一個小巧的、密封的錫管。拔掉塞子,倒出里面一小撮閃爍著詭異藍(lán)綠色光芒的粉末——這是極其珍貴、遇風(fēng)即燃的西域火龍磷!“呼——!”李林甫猛地吹出一口氣!細(xì)碎的火龍磷粉末被氣流卷起,瞬間爆發(fā)出刺眼奪目的藍(lán)綠色火焰!火焰精準(zhǔn)地落在矮幾上一小截早已準(zhǔn)備好的、浸透了猛火油的麻繩引信上!“嗤——!”引信被瞬間點(diǎn)燃!細(xì)小的火苗沿著引信,如同一條扭動的火蛇,帶著刺鼻的硫磺硝煙味,飛快地竄向矮幾另一端——那里,靜靜躺著一枚特制的、刻滿了符文的赤銅信筒!信筒的開口,正對著那枚被砸在矮幾上的赤鐵狻猊符!“朔方…龍武…”李林甫死死盯著那跳躍逼近信筒的火蛇,喉嚨里發(fā)出模糊不清、如同詛咒般的低語,枯槁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混合著瘋狂與絕望的獰笑,“來吧…來吧…把這長安…把這大唐…攪得天翻地覆吧!老夫…要你們所有人…陪葬!??!”火光,映亮了他眼中最后一絲屬于人間的情感——那是最深沉的怨毒和最徹底的瘋狂!“嘎吱——嘎吱——!”生鐵鑄造的巨大水閘,在湍急水流的瘋狂沖擊下,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仿佛隨時會徹底崩解的呻吟!銹蝕的鉸鏈劇烈地顫抖著,每一次呻吟都伴隨著閘門不堪重負(fù)的晃動。冰冷刺骨的河水已漫至胸口,巨大的沖力撕扯著身體。白辰被那個沉默的引路者死死拽著,在及胸深的激流中艱難跋涉,每一步都如同在泥沼中掙扎。左肩的傷口被冰冷的河水浸泡,早已麻木,但每一次水流沖擊帶來的晃動,都像有鈍刀在里面攪動。失血帶來的眩暈感越來越強(qiáng),眼前陣陣發(fā)黑,耳邊除了震耳欲聾的水流轟鳴,只剩下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引路者如同磐石,力量大得驚人,硬生生在激流中開辟出一條通道。他目標(biāo)明確——那道半開半閉、僅容一人側(cè)身通過的巨大水閘縫隙!那是唯一的生路!就在兩人即將靠近閘門縫隙,冰冷渾濁的河水帶著死亡的腥氣撲面而來時——“咻!咻!咻!”三道細(xì)微卻帶著致命穿透力的破空厲嘯,如同跗骨之蛆,撕裂了水流的轟鳴,毫無征兆地從他們身后湍急的黑暗水域中激射而來!角度刁鉆狠辣!一支直取引路者后心,一支射向白辰的咽喉,最后一支更是陰毒地射向兩人之間連接的、被水流繃緊的手臂!張讓!這條陰魂不散、如同附骨之疽的毒蛇!他竟然也順著激流追了下來!在這最致命的時刻,亮出了最毒的獠牙!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白辰甚至能感覺到那弩箭帶來的冰冷銳風(fēng)!引路者的身體在弩箭離弦的瞬間猛地繃緊如弓弦!他沒有回頭,卻仿佛背后生眼!在電光石火之間,他做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動作——抓著白辰的手臂猛地向自己身后一甩!同時,他的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靈蛇,在水中以一種違背常理的柔韌和速度,極限地向側(cè)面扭曲!“噗嗤!”“嗖!”射向白辰咽喉和兩人手臂的弩箭擦著他們的身體掠過,深深釘入銹蝕的閘門鐵壁,火星四濺!但射向引路者后心的那支“獠牙”,卻因他極限的閃避動作,未能完全躲開!“嗤!”烏黑的弩箭狠狠釘入了引路者的右肩胛骨!巨大的沖擊力讓他高大的身軀猛地向前一個趔趄!悶哼聲被水流的轟鳴淹沒!鮮血瞬間在渾濁的水中暈開一小片暗紅!“走!”引路者嘶啞的聲音帶著劇痛和不容置疑的決絕,用盡最后的力氣,將白辰狠狠推向那道近在咫尺的閘門縫隙!冰冷的鐵銹氣息撲面而來!白辰被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前撲去,半個身子已經(jīng)擠進(jìn)了狹窄、布滿鋒利銹蝕鐵刺的縫隙!冰冷的河水瘋狂地涌入他的口鼻!就在他即將被徹底推入縫隙的瞬間,借著閘門外透入的、極其微弱的天光(天快亮了?。壮綊暝仡^!他看到了!那個一直沉默、引他至此、為他擋下致命弩箭的引路者,正緩緩轉(zhuǎn)過身,面對著弩箭射來的黑暗水域。水流沖擊著他高大的身軀,右肩處那支烏黑的“獠牙”弩箭觸目驚心。昏暗的光線下,他臉上似乎覆蓋著半張用粗劣皮革縫制的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著弩箭射來的方向,沒有恐懼,沒有退縮,只有一種近乎死寂的、冰冷的決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久遠(yuǎn)記憶深處的熟悉感!是他?!白辰的瞳孔驟然收縮!一個幾乎被遺忘的身影閃電般劃過腦?!_元二十五年,那個風(fēng)雪之夜,曾短暫庇護(hù)過他們一家、最終消失在火光和馬蹄聲中的沉默老兵?!“吳…吳叔?!”白辰失聲驚叫,聲音被水流和轟鳴徹底吞沒。引路者(吳叔)似乎聽到了,身體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但他沒有回頭。在第二波弩箭即將離弦的瞬間,他猛地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著劇痛與無邊憤怒的咆哮!那咆哮如同受傷的洪荒巨獸最后的悲鳴,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慘烈氣勢,壓過了水流的轟鳴,甚至壓過了閘門外隱約傳來的、宣告新一天的晨鐘之聲!“狗官——?。?!老子操你祖宗——?。?!”咆哮聲中,吳叔僅存的左手猛地探入懷中,掏出一個黑乎乎、拳頭大小的東西,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弩箭射來的黑暗水域!同時,他魁梧的身軀如同撲火的飛蛾,迎著那片致命的黑暗,悍然撲了過去!用自己的身體,為白辰爭取最后一線生機(jī)!“轟——!!!”一聲沉悶的巨響在水中炸開!不是弩箭,而是那黑乎乎的東西——似乎是特制的、能在水中燃燒的霹靂火罐!刺眼的火光和濃煙瞬間在湍急的水流中爆開!照亮了張讓那張在驚駭中扭曲變形的臉!也照亮了吳叔撲向弩箭的、如同山岳般決絕的身影!“噗嗤!”“噗嗤!”利器入肉的聲音在水中變得沉悶而粘稠!白辰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吳叔魁梧的身軀被數(shù)支激射而至的烏黑“獠牙”狠狠洞穿!血花在火光和濃煙中妖異地綻放!他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被湍急的水流狠狠卷走,迅速消失在翻滾的黑暗與刺目的火光之中!“不——?。?!”白辰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卻被水流徹底淹沒的悲號!巨大的悲痛和絕望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攫緊了他的心臟!身體被激流裹挾著,猛地沖過了布滿鐵刺的閘門縫隙!冰冷!刺眼!閘門之外,是更加寬闊洶涌的河道!天光已然大亮!風(fēng)雪雖未停歇,但灰蒙蒙的天幕下,長安城高聳的城墻輪廓在遠(yuǎn)處若隱若現(xiàn)!冰冷的河水裹挾著他,向著未知的下游瘋狂沖去!身后,那巨大的水閘在霹靂火罐的沖擊和水流的撕扯下,發(fā)出最后一聲不堪重負(fù)的、驚天動地的呻吟!“轟隆——?。?!”巨大的生鐵閘門,如同被斬斷的巨獸頭顱,轟然斷裂、崩塌!帶著億萬斤的冰冷河水和無盡的悲憤、絕望,朝著黑暗的地底深淵,轟然墜落!激起的巨浪沖天而起,如同為逝者奏響的最后一曲悲歌!水門內(nèi)外,生死永隔。長安棋局,終盤劫爭,血仍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