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歸秦
咸陽宮的銅鐘在暮色里撞出第三響時,秦王政捏著奏報的手指已泛出青白。竹簡上“長信侯嫪毐矯王御璽,發縣卒、衛卒、宮騎欲攻蘄年宮”的墨字,像淬了毒的針,扎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殿外廊柱下的銅鶴燈映著他挺拔的身影,玄色王袍下擺垂在金磚上,紋絲不動,唯有腰間懸掛的魚袋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那是他十三歲即位時,呂不韋親手為他系上的,如今想來,倒像是根無形的鎖鏈。
“王上,馮去疾將軍已率咸陽衛戍軍扼守渭橋,鄭去恒、劉去病二位將軍正分兵圍捕嫪毐黨羽,韓周將軍領銳士守住了雍城城門,嫪毐那廝插翅難飛。”謁者趙高躬身進殿,聲音壓得極低,卻難掩急促。他瞥見秦王政鬢角的青筋,不敢抬頭,只將手中的兵符舉過頭頂,“諸位將軍請王上發令,是否即刻進兵甘泉宮?”
秦王政沒有接兵符,目光落在殿中懸掛的《秦疆域圖》上。那地圖是呂不韋命人用羊皮繪制的,從隴西到河東,每一處城邑都用朱砂標注,可此刻他眼里只有甘泉宮的位置——那里住著他的母親趙姬,住著那個自稱“假父”的嫪毐,還藏著兩個不該存在的孩子。他想起半月前,嫪毐在雍城蘄年宮宴飲時醉酒,拍著案幾對大臣嘶吼“吾乃秦王假父,爾等敢不敬”,當時傳回咸陽的奏報,被呂不韋壓了三天才送到他面前,理由是“恐擾王上親政籌備”。
“籌備?”秦王政忽然低笑一聲,聲音冷得像臘月的冰,“相邦倒是替寡人想得周全。”他抬手接過兵符,指尖觸到冰涼的青銅,“告訴馮去疾,圍而不攻。傳寡人之命,凡嫪毐黨羽,不論官階高低,生擒者賞百金,格殺者賞五十金。若有敢私放者,誅三族。”
趙高領命欲退,殿外卻傳來內侍慌張的通報:“太后駕臨!”
秦王政眉心一蹙,將兵符遞給趙高,沉聲道:“你先去傳令,務必盯著馮去疾,不許任何人擅自行動。”待趙高退下,他整理了下王袍,轉身看向殿門。趙姬的身影很快出現在門口,珠釵散亂,裙擺沾著塵土,往日里雍容華貴的太后,此刻竟像個慌亂的婦人。
“政兒!”趙姬撲進來,一把抓住秦王政的衣袖,聲音帶著哭腔,“你不能下令殺嫪毐!他……他只是一時糊涂,你饒他一命,把他貶去蜀地也好,流放也好,求你別殺他!”
秦王政看著母親泛紅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卻很快被寒意覆蓋。他輕輕掙開衣袖,后退一步,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母親,嫪毐矯詔叛亂,欲攻蘄年宮,這是謀逆大罪。秦律之中,謀逆者當誅九族,寡人若饒了他,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如何向咸陽百姓交代?”
“交代?”趙姬突然拔高聲音,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你要交代,那你有沒有想過,若不是嫪毐,這些年我在深宮之中有多難熬?你十三歲即位,呂不韋把持朝政,你以為他是真心輔佐你?他不過是想借著你的名義,掌秦國大權!嫪毐他……他至少對我是真心的!”
“真心?”秦王政的聲音陡然變冷,“他的真心,就是讓母親為他生下兩個私生子?就是讓他自稱‘假父’,玷污王室尊嚴?就是讓他拿著偽造的王璽,調動軍隊謀反?”最后一句話,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目光如刀,直刺趙姬。
趙姬被他看得渾身一顫,嘴唇動了動,卻再也說不出辯解的話。她知道,秦王政說的都是事實,可一想到嫪毐即將被處死,想到那兩個還藏在甘泉宮偏殿的孩子,她就控制不住地心慌。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抓住秦王政的衣擺,哽咽道:“政兒,看在母子一場的份上,求你了……就算不饒嫪毐,那兩個孩子是無辜的,他們還那么小,你不能……”
“無辜?”秦王政猛地甩開她的手,后退兩步,眼神里滿是失望和冰冷,“他們從出生起,就是對王室的羞辱。母親,你若還認自己是秦國太后,就不該為謀逆者求情,更不該提那些孽種。”他轉身看向殿外,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來人,送太后回甘泉宮,沒有寡人的命令,不許她踏出宮門半步。”
內侍上前,欲扶趙姬起身,趙姬卻坐在地上,望著秦王政的背影,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知道,那個曾經會撲在她懷里撒嬌的孩子,已經徹底變成了秦國的王,再也不會顧及她的感受了。
與此同時,咸陽城外的渭橋邊,馮去疾正勒馬站在軍陣前。他年近五十,須發已有些斑白,卻依舊身姿挺拔,手中的長戟斜指地面,甲胄上的鱗片在夕陽下泛著冷光。橋對面,嫪毐率領的叛軍正亂作一團,那些臨時拼湊起來的縣卒和宮騎,根本不是訓練有素的衛戍軍的對手,幾次沖鋒都被箭雨逼了回去。
“將軍,嫪毐那廝在陣前叫罵,說要親自與您對話。”副將策馬來到馮去疾身邊,低聲說道。
馮去疾冷哼一聲,目光掃過對面陣中那個穿著華麗甲胄的身影——那是嫪毐,一個靠著太后寵幸才爬上長信侯位置的假宦官,如今竟也敢領兵叛亂。他抬手示意副將,“讓他過來。”
片刻后,嫪毐單人獨騎來到橋中央,隔著十幾步的距離看著馮去疾,臉上還帶著幾分囂張:“馮將軍,本侯乃是太后親信,長信侯嫪毐。你若識相,就打開通路,放本侯去雍城見秦王,屆時本侯在太后面前為你美言幾句,保你榮華富貴。若不然,等本侯平定叛亂,定將你滿門抄斬!”
馮去疾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里滿是不屑:“嫪毐,你一個假宦官,靠著諂媚太后上位,如今竟敢矯詔叛亂,還敢口出狂言。秦王已下旨,擒你者賞百金,誅你者賞五十金。你以為你今日還能活著離開?”
嫪毐臉色一變,隨即又猙獰起來:“馮去疾,你別給臉不要臉!本侯麾下有數千將士,若真打起來,你未必能討到好處!再說,太后還在甘泉宮,若本侯有個三長兩短,太后絕不會放過你!”
“太后?”馮去疾眼神一冷,“太后已被秦王禁足甘泉宮,你以為她還能護著你?嫪毐,束手就擒吧,或許還能留個全尸。”
嫪毐見馮去疾軟硬不吃,知道再多說無益,猛地拔出腰間長劍,大喝一聲:“將士們,隨本侯殺過去,拿下馮去疾,沖進咸陽宮!”
隨著他的呼喊,對面的叛軍再次發起沖鋒。馮去疾眼中寒光一閃,抬手揮下長戟:“放箭!”
霎時間,箭如雨下,叛軍紛紛倒地,慘叫聲此起彼伏。嫪毐見狀,知道大勢已去,調轉馬頭就想逃跑。可沒跑幾步,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陣馬蹄聲——鄭去恒和劉去病率領的騎兵已經繞到了叛軍后方,截斷了他們的退路。
“嫪毐,哪里跑!”鄭去恒大喝一聲,手中長槍直刺嫪毐后心。嫪毐慌忙回身格擋,卻被鄭去恒一槍挑飛長劍,緊接著,劉去病的馬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拿下!”馮去疾高聲下令,幾名士兵立刻上前,將嫪毐按倒在地,用繩索捆了個結實。叛軍見主將被擒,頓時失去了斗志,紛紛放下武器投降。
當晚,嫪毐被押回咸陽宮。秦王政沒有見他,直接下令將其車裂處死,并誅其三族。至于那兩個私生子,秦王政命人將他們裝入布袋,活活摔死在甘泉宮的庭院里。趙姬得知消息后,當場昏死過去,醒來后便不再說話,終日坐在宮室里,望著窗外,像個失去靈魂的木偶。
嫪毐之亂平定后,秦王政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呂不韋身上。他知道,呂不韋當年將嫪毐獻給趙姬,并非偶然,而是想借此控制太后,進一步鞏固自己的權力。如今嫪毐已死,呂不韋這個“仲父”,也該交出手中的權力了。
公元前238年,秦王政以呂不韋“嫪毐之事相邦難辭其咎”為由,免去其相邦之職,將其貶往河南封地。可呂不韋到了河南后,各國諸侯的使者依舊絡繹不絕地前往拜訪,這讓秦王政深感不安。他擔心呂不韋會聯合諸侯謀反,于是在公元前235年,賜給呂不韋一封書信,信中寫道:“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于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
呂不韋看著這封書信,知道秦王政已經容不下他了。他想起自己輔佐秦莊襄王、擁立秦王政即位,想起自己主編《呂氏春秋》,想在秦國推行“德治”,可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當晚,他飲下毒酒,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呂不韋死后,秦王政徹底掌握了秦國的軍政大權。他重用李斯、王翦、蒙恬等人才,開始積極籌備統一六國的戰爭。而馮去疾、鄭去恒、劉去病、韓周等人,也因平定嫪毐之亂有功,得到了秦王政的重用,成為秦國軍隊的重要將領。
公元前230年,秦王政派內史騰率軍攻打韓國。韓國是六國中最弱小的國家,面對秦國的大軍,根本無力抵抗。內史騰很快就攻占了韓國都城新鄭,俘虜了韓王安,韓國滅亡。這是秦國統一六國的第一步,消息傳回咸陽,秦王政站在咸陽宮的城樓上,望著東方,眼中滿是雄心壯志。
此時的馮去疾已升任御史大夫,負責監察百官。他站在秦王政身邊,看著年輕的王眼中的光芒,心中感慨萬千。他想起十年前平定嫪毐之亂時的緊張局勢,想起呂不韋專權時的壓抑,如今,秦國終于在秦王政的帶領下,走上了統一的道路。
“王上,韓國已滅,接下來便是趙國。”馮去疾輕聲說道,“趙國乃六國中軍事強國,擁有廉頗、李牧等名將,不可小覷。”
秦王政點點頭,目光依舊望著東方:“寡人知道。趙國雖強,但近年來趙王遷昏庸無能,寵信郭開等奸臣,廉頗已被逼走,如今只剩下李牧。只要能除掉李牧,趙國便不足為懼。”
果然,在攻打趙國的過程中,秦國軍隊多次被李牧擊敗。秦王政采納李斯的建議,派人攜帶重金賄賂趙王遷的寵臣郭開,讓他在趙王遷面前詆毀李牧,說李牧與秦軍暗中勾結,欲謀反趙國。趙王遷本就昏庸,聽信了郭開的讒言,派人奪取了李牧的兵權,并將其殺害。
李牧一死,趙軍軍心渙散。公元前228年,王翦率領秦軍攻破趙國都城邯鄲,俘虜了趙王遷,趙國滅亡。此時,趙公子嘉逃到代地,自立為代王,繼續抵抗秦軍,但已無力回天。
趙國滅亡后,秦軍轉而攻打燕國。燕國太子丹為了阻止秦軍,派荊軻刺殺秦王政,結果失敗。秦王政大怒,派王翦、辛勝率軍攻打燕國。公元前226年,秦軍攻占燕國都城薊城,燕王喜逃往遼東。公元前222年,秦軍俘虜燕王喜,燕國滅亡。
在攻打燕國的同時,秦軍也開始攻打魏國。公元前225年,王賁率領秦軍包圍魏國都城大梁,引黃河、鴻溝之水灌城。三個月后,大梁城破,魏王假投降,魏國滅亡。
此時,六國中只剩下楚國和齊國。楚國是六國中疆域最廣、人口最多的國家,實力雄厚。秦王政一開始派李信率軍二十萬攻打楚國,結果被楚將項燕擊敗。秦王政不得不請出已經退休的王翦,讓他率領六十萬大軍再次攻打楚國。
王翦深知楚軍的實力,到達楚國后,并沒有立刻發起進攻,而是堅壁不出,與楚軍對峙。楚軍多次挑戰,秦軍都不應戰。項燕以為秦軍不敢進攻,放松了警惕。王翦抓住機會,突然發起猛攻,楚軍大敗,項燕自殺。公元前223年,秦軍攻占楚國都城壽春,俘虜了楚王負芻,楚國滅亡。
最后剩下的齊國,長期與秦國交好,對其他五國的滅亡坐視不理。當秦軍滅楚后,齊王田建才意識到危險,慌忙派兵防守西部邊境。但此時的齊國,早已失去了與秦國抗衡的實力。公元前221年,王賁率領秦軍從燕國南下,攻占齊國都城臨淄,齊王田建投降,齊國滅亡。
至此,六國皆滅,天下統一。公元前221年,秦王政在咸陽宮舉行登基大典,改國號為“秦”,自稱“始皇帝”。他廢除分封制,實行郡縣制,統一文字、貨幣、度量衡,修筑萬里長城,建立起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封建王朝。
登基大典那天,咸陽宮內外張燈結彩,文武百官朝拜慶賀。馮去疾、鄭去恒、劉去病、韓周等人站在百官前列,看著始皇帝身著袞龍袍,頭戴十二旒冕冠,一步步走上高臺,接受百官的朝拜,心中滿是激動。他們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個還需要依靠呂不韋輔佐的少年君主,如今已經成為了統一天下的始皇帝,而他們,也有幸見證了這一歷史性的時刻。
慶典結束后,始皇帝留下馮去疾等人在宮中飲酒。酒過三巡,始皇帝看著眼前這些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將,感慨道:“寡人能有今日,多虧了諸位的輔佐。從平定嫪毐之亂,到滅六國、統一天下,你們都立下了汗馬功勞。”
馮去疾起身舉杯,恭敬地說道:“陛下雄才大略,英明神武,這才是秦國能統一天下的根本原因。臣等只是盡了分內之事,不敢居功。”
始皇帝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坐下:“馮御史太過謙虛了。若無你們這些忠臣良將,寡人縱有雄心,也難以實現。如今天下已定,但治理天下的道路還很長。你們要繼續輔佐寡人,讓秦國長治久安,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
眾人紛紛舉杯,齊聲道:“臣等遵旨!愿為陛下效犬馬之勞,至死不渝!”
燈火通明的咸陽宮內,酒杯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映照著始皇帝眼中的光芒,也映照著秦國未來的希望。自公元前246年秦王政即位,到公元前221年統一天下,二十五年的時間里,秦國經歷了嫪毐之亂的動蕩,呂不韋專權的壓抑,最終在始皇帝的帶領下,掃平六國,一統天下,開啟了中國歷史的新紀元。而那些曾經為平定叛亂、統一六國立下汗馬功勞的將領們,也將隨著這段歷史,被永遠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