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炎陽城邦,生命神殿廣場。
空氣是融化的黃金,稠密得令人窒息。唯有震耳欲聾的蟬鳴,是這片灼熱天地的主宰,填塞著每一寸被烈日舔舐的空間,仿佛永不疲倦的生命頌歌。灼華立于白石高臺之上,赤金色的長發如同燃燒的火焰瀑布,流淌著純粹而磅礴的生命力。輕薄的祭司法袍下,她舒展雙臂,宛若擁抱太陽本身。下方,是數萬張仰望的臉龐,匯成一片虔誠的海洋。
“贊美熾陽!賜予豐饒!”她的聲音清澈嘹亮,帶著陽光穿透云層的銳利,輕易點燃了人群的狂熱。隨著最后一個音節落下,廣場中央那根高聳入云的生命圖騰柱頂端,古老的熾陽符文驟然亮起。柔和而溫暖的金紅色光暈,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化作漣漪,層層疊疊地擴散開來。
神跡,在萬眾矚目中降臨。
光暈所及之處,堅硬石板的縫隙間,奇跡悄然萌發。嫩綠的芽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開束縛,抽條、展葉、結蕾……緊接著,是轟然的、無聲的盛放!一片由千萬朵純白曇花構成的、如夢似幻的花園,瞬間覆蓋了整個廣場中心。馥郁的芬芳混合著陽光的氣息,在灼熱的空氣中彌漫。
“灼華大人!”
“熾陽之律的恩典啊!”
驚嘆與狂喜匯成海嘯,席卷了人群。灼華的臉上綻放出純粹的笑容,那是生命本身在極致綻放時的光彩,是盛夏最熾烈的陽光。
然而,這極致的光彩,只持續了短暫的十息。
毫無征兆地,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毒蛇,悄然纏繞上每個人的腳踝。天空依舊艷陽高照,但那光芒卻詭異地失去了溫度,變得蒼白而疏離。震耳欲聾的蟬鳴,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瞬間扼住喉嚨,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突兀的、令人心悸的死寂。緊接著,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聲,密集地響起——廣場中心那片剛剛盛放的、象征著生命極致美好的曇花,連同支撐它們的翠綠枝葉,瞬間覆蓋上一層晶瑩剔透的冰霜!它們保持著盛放的姿態,卻在下一秒,無聲地碎裂、凋零、化為細小的齏粉,被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陰冷寒風,無情地卷散。
前一秒的盛夏繁花似錦,下一秒的冰封死寂凋零。
灼華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她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寒意絕非自然之力!它冰冷、純粹到了極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絕對秩序感,以及……一種令人靈魂顫栗的死寂意志。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胸前佩戴的熾陽護符,那枚溫熱的、如同小太陽般的寶石,此刻竟透出一絲反常的、針扎般的寒意。廣場陷入一片詭異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寒風卷起冰晶碎屑發出的嗚咽,如同亡靈的挽歌。
北方的陰影,已悄然探出了致命的觸角。
永霜禁域深處,凜冬要塞。
這里是世界的極寒之地。沒有蟬鳴,沒有陽光的暖意,只有永恒的、裹挾著冰碴的寒風在巨大的冰棱間呼嘯穿行,發出尖銳而單調的嗚咽,如同無數亡魂在深淵中永無止境地低泣。玄凜佇立在要塞最高的觀星臺邊緣,腳下是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靜默之淵”——那里,便是宇宙熵滅意志的具象化,永寒之核的封印核心所在。他身披沉重的秘銀鎧甲,上面蝕刻著古老而繁復的霜紋,身形挺拔得如同孤峰之巔最后一棵抵抗風雪的寒松。銀白色的短發在狂亂的寒風中紋絲不動,仿佛也已被這永恒的嚴寒凍結。他的世界,只有一種顏色:冰藍。一種能凍結靈魂、象征著絕對秩序與存續的、深邃而冷酷的藍。
突然——
轟——!
靜默之淵的深處,傳來一陣沉悶得如同遠古冰川斷裂的轟鳴。一股遠比平時更加狂暴、更加混亂的寒氣,如同掙脫囚籠的兇獸,猛烈地噴涌而上,狠狠沖擊著覆蓋在深淵表面的古老封印法陣。觀星臺由萬年堅冰構成的晶瑩地面,瞬間爬滿了蛛網般密集、猙獰的裂痕!
玄凜冰藍色的眼眸沒有絲毫波動,甚至連睫毛都未曾顫動。他只是將覆蓋著冰冷秘銀手套的右手,穩穩地、重重地按在了觀星臺中央那散發著微弱藍光的符文樞紐之上。
“以永霜之序,歸于靜默?!彼穆曇舻统炼?,沒有一絲起伏,如同在宣讀一條不容置疑的宇宙律法。
強大的冰藍色秩序之力,如同決堤的冰河,從他體內奔涌而出,順著手臂注入符文樞紐,再如蛛網般蔓延至整個法陣,強行注入那躁動不安的深淵。冰層上猙獰的裂痕在強大的秩序力量下迅速彌合、凍結。那噴涌的狂暴寒氣,也被這股力量強行壓制、梳理、歸束,重新納入死寂的秩序軌道。
然而,鎮壓的代價是劇烈的。當深淵的異動終于平息,那股混亂的寒氣被重新鎖回囚籠,玄凜的身體猛地一顫,一聲壓抑不住的咳嗽從他緊抿的唇間溢出。他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隨即強行穩住。他攤開手掌,掌心赫然躺著幾顆細小的、如同最純凈藍寶石般的冰晶,但冰晶內部,卻詭異地包裹著幾縷蒸騰著微弱金紅色微芒的血絲。那微芒如同燃燒殆盡的余燼,在這極寒之地頑強地散發著最后一絲熱量,但轉瞬間,便被周圍更強大的寒意徹底凍結、封存。
他面無表情地擦去掌心的血跡,那幾顆包裹著奇異血絲的冰晶在他指尖碎裂、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他的目光,穿透永不停歇的風雪,投向遙遠的南方。在那冰藍色、深不見底的瞳孔最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深入骨髓的疲憊,以及……一種比這永霜禁域更甚的孤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試圖撕裂封印、引動永寒之核異動的混亂力量,帶著一絲遙遠的、卻讓他靈魂深處本能地感到排斥與灼痛的——熾熱氣息。
南方的光,那蓬勃的生命之火,正無可避免地成為北方永恒冰封下,最危險的不穩定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