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狂喜如同撞上岸邊的浪頭,來得猛烈,退得也迅速。
鄧云臉上那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紅光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凝重和低沉。
他緩緩靠坐在冰冷的陽臺墻壁上,眉頭緊鎖,目光雖然還落在那些培養箱上,但焦點早已渙散,仿佛穿透了它們,投向了某個充滿無形壁壘的遠方。
他確實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一個潛在的、屬于自然的微小奇跡——【X分子】。
但隨之而來的,是如同冰冷潮水般涌來的、令人窒息的現實困難,瞬間將他拖入了絕望的漩渦。
難題一:觀測之難,難于上青天(對他人而言)。
【X分子】的存在方式太過“狡猾”。
它在體內如曇花一現,迅起迅消,半衰期可能短得以毫秒計,濃度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鄧云能發現它,完全依賴【偵查之眼】這種超越當前科技水平的、bug般的直接觀測能力。
但對于整個世界的其他科學家來說呢?
他們如何證明一個幾乎無法被捕捉、甚至無法被現有儀器穩定檢測到的分子的存在?
這就像一個只有他一個人能看見的幽靈,他該如何向世人描述并讓他們相信這個幽靈穿著什么樣的衣服?
難題二:制備之困,困于無米之炊。
即使他拼命描述出了【X分子】的精確結構,這本身也極難用語言和現有化學符號完美表達,如何大規模、穩定地制備出這種分子?
合成路徑未知:他在肝臟中看到的只是最終一步的催化合成,其前體物質是什么?完整的生物合成通路是怎樣的?一無所知。
化學合成極難:即便知道了結構,這種結構奇特、看似不穩定的分子,能否通過人工化學方法合成?
需要什么樣的稀有催化劑?反應條件會不會苛刻到無法實現?每一步的產率會有多低?成本會有多高?
生物制備渺茫:利用基因工程改造細菌或細胞來生產?可連編碼它的基因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操作?
難題三:應用之惑,即使造出來又如何?
就算奇跡發生,他弄到了足夠量的【X分子】。
遞送難題:如何將它安全、有效地送抵需要它的部位,如HIV病毒密集的淋巴組織?它如此不穩定,恐怕還沒到達戰場,就在血液中自行分解了。
藥效與毒性:它的有效濃度是多少?大量外源性地引入這種天然含量極微的分子,會不會引發不可預知的免疫反應或毒性?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堵厚重無比的墻,橫亙在實驗室發現與實際應用之間。
鄧云感覺自己就像第一個看到了山頂瑰麗景色的人,卻發現自己站在萬丈懸崖的底部,手中沒有任何攀登的工具。
興奮感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沉重壓力。
他發現了寶藏的線索,卻發現藏寶圖是用無人能解的密碼書寫,而寶藏本身更是被封鎖在人力無法觸及的深海。
這種看得見卻摸不著,甚至無法與人言說的困境,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沮喪。
鄧云沒有讓自己沉浸在沮喪中太久。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將紛亂的思緒壓下,拿出那本厚厚的實驗記錄本,翻到新的一頁,鄭重地將心中盤旋的諸多難題一條條羅列下來:
【X分子】觀測難題:如何向外界證明其存在?
【X分子】制備難題:合成路徑?化學/生物制備法?
【X分子】應用難題:體內遞送、穩定性、藥效與毒性?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他低聲自語,目光銳利起來,“首先,必須徹底搞清楚第一個問題,觀測的極限在哪里?”
他的第一個假設是:【X分子】是否極度依賴活體環境,一旦離開生物體就會瞬間消亡?
為了驗證這一點,他立刻行動起來。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固定住那只攜帶HIV病毒的小鼠,用無菌注射器極其快速地從它的心臟或大血管中抽取了少量血液樣本。
動作必須快,以盡量減少【X分子】在體外可能的降解。
他迅速將這份寶貴的血液樣本分成了數份,制成不同的對照組:
組A(活體對照):立刻用【偵查之眼】觀察剛抽出的新鮮血液。
組B(常溫放置):將一份樣本置于室溫下,分別在30秒、1分鐘、5分鐘后用【偵查之眼】觀察。
組C(低溫延緩):將一份樣本立刻放入冰盒(4℃),試圖減緩可能發生的化學反應,在不同時間點觀察。
組D(固定劑嘗試):向一份樣本中加入常用的生物樣本固定劑(如多聚甲醛),試圖“固定”住【X分子】,然后觀察。
【偵查之眼】開!
結果既在意料之中,又讓他心頭一沉:
組A:在剛剛離體的血液中,他還能勉強觀察到極其微弱、正在快速消散的【X分子】的痕跡,但其亮度和結構完整性已在以肉眼(微觀眼?)可見的速度衰減。
組B &組C:無論是常溫還是低溫,幾乎在離體后的幾十秒內,【X分子】的特征信號就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低溫僅僅延緩了不到一秒的消亡時間。
組D:固定劑似乎完全破壞了【X分子】的結構,或者使其失去了所有活性特征,再也無法被【偵查之眼】識別。
“果然…它只能短暫存在于活體生物循環內部的環境之中…”鄧云放下手中的樣本,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這就麻煩了!”他感到一陣頭大。
這個結論意味著,想要研究【X分子】,幾乎必須依賴活體實驗,而且觀測窗口期極短。
這幾乎堵死了所有常規的、依賴體外樣本分析的生物化學研究路徑。
他不由得想到現代醫學那些強大的影像設備:“CT、核磁共振(MRI)、彩超…這些確實能無創地看到人體內部,但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無法逾越的缺陷——”
它們提供的都是間接影像。
CT/MRI顯示的是密度或信號差異重建的斷層圖像,彩超顯示的是聲波反射界面。它們無法直接“看到”細胞,更別提分子。
這些設備的空間分辨率最高也就在毫米級別(MRI),再好一些的顯微CT或許能達到微米級,
但這對于觀察納米級別的病毒與分子相互作用來說,
無異于用天文望遠鏡去看一只螞蟻的觸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