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工廠的希望
- 林陽的夢想清單
- 種田的人
- 2786字
- 2025-07-18 04:07:48
正午的陽光像團化不開的熱膠,黏在林陽洗得發白的藍布衫上。他站在巷口,望著斜對面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門楣上“興發五金廠”的紅漆字褪成了粉白,被風掀起的一角還沾著半片枯黃的梧桐葉。這是他今天跑的第七家招工點——前六家要么嫌他沒經驗,要么看他穿著土氣直接關門,直到在勞務市場角落撕下那張“急招普工,包吃住”的泛黃告示。
“咳咳——”
車間里傳來金屬碰撞的悶響,混著刺鼻的機油味涌出來。林陽吸了吸鼻子,喉嚨被嗆得發緊。他低頭摸了摸褲兜,里面還剩三張皺巴巴的十塊錢,是今早用最后半塊饅頭就著自來水省下的。再找不到活計,明早旅館老板娘就要來拍門了。
“小伙子,找工作的吧?”
聲音從鐵門里傳來。林陽抬頭,看見個穿灰襯衫的中年男人從車間側門走出來,手里捏著團沾滿黑油的廢布。他個子不高,圓臉被曬得發紅,雙下巴隨著說話的動作顫了顫,笑起來時眼睛瞇成兩條縫,倒像是鄰家賣早點的大叔。
“是……是李老板吧?”林陽慌忙把皺巴巴的簡歷往身后藏了藏——那上面除了老家村小的學歷,連個像樣的工作經歷都沒有。
“哎對,我就是李建國。”男人把廢布往褲腰上一塞,大步跨過來,拍了拍林陽的肩膀,“別拘著,咱這小廠不講究那些虛的。”他的手掌厚實,帶著機油的黏膩,倒讓林陽想起老家村頭修拖拉機的王師傅,“看你面生,剛進城?”
林陽喉結動了動:“昨天到的,在火車站睡了半宿。”話一出口就后悔——這副落魄樣,別把老板嚇走了。
“能吃苦就行!”李老板的眼睛亮起來,“現在年輕人哪個肯下車間?我這機器一天轉十八個鐘頭,就缺你這樣踏實的。”他指了指車間,鐵皮屋頂下傳來“哐當哐當”的聲響,“咱廠做汽車零件的,雖說是小作坊,可訂單穩定。包吃住,每月基本工資兩千五,滿勤再加三百,季度還有獎金。”
林陽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在勞務市場打聽過,普通普工也就兩千出頭,還不管飯。“真……真有這么好?”
“騙你干啥?”李老板掏出煙盒,抽出根紅塔山遞過來,林陽擺手說不會,他自己點上,火星子在陽光里明滅,“我這人最實在,你看車間里那幾個,干滿一年的都漲了工資。”他抬下巴指了指臺階上蹲坐著的兩個工人——一個光膀子的瘦子正用扳手敲著什么,另一個戴草帽的老頭往保溫杯里倒涼白開,聽見動靜抬頭瞥了林陽一眼,又低下頭。
林陽順著看過去,注意到車間門口堆著半人高的鐵屑,墻角的塑料桶里泡著發黑的工裝。“那……吃住怎么算?”他想起老家二舅說過,有些廠包吃住是要從工資里扣的。
“宿舍就在后面院子,八人間,有電扇。”李老板吐了個煙圈,“吃飯在廠子里搭伙,每月扣一百五,管飽。”他拍了拍林陽的胳膊,“你放心,絕對比外頭小飯館便宜。”
林陽算了算:兩千五減一百五,還剩兩千三。要是干滿三個月,加上獎金……他摸了摸褲兜最里層的布包,那里裝著母親塞給他的三千塊,來城里半個月已經花了大半。要是能盡快往家寄錢,母親就不用再去后山挖草藥賣了。
“那……我什么時候能上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
“就今天下午!”李老板立刻從褲兜掏出個皺巴巴的本子,“簽個簡單的協議,明天領工裝。”他翻到空白頁,推給林陽,“試用期一個月,表現好直接轉正。”
林陽盯著本子上的字:“甲方:興發五金廠乙方:林陽……試用期工資按百分之八十發放?”他的手指頓在“百分之八十”上——兩千五的百分之八十是兩千,再扣一百五,就剩一千八百五了。
“咳,試用期嘛,大家都得互相考察不是?”李老板的笑有點僵,伸手把本子往林陽跟前推了推,“等轉正了肯定補回來。你看,我這廠開了八年,從來沒欠過工人一分錢。”他指了指墻上的營業執照,玻璃框里的照片有些模糊,“這能造假嗎?”
林陽抬頭看了眼營業執照,又低頭看看李老板。對方的眼神亮得過分,像老家集市上賣假金戒指的販子。可他想起今早旅館老板娘敲著門框說“再沒錢就卷鋪蓋”,想起母親在村口送他時白了大半的頭發,想起昨夜蹲在便利店門口啃冷饅頭時,櫥窗里那些穿著西裝的人臉上的光。
“我簽。”他抓起筆,墨水在“林陽”兩個字上暈開個小團。
“這就對了!”李老板一把抽過本子,拍得林陽肩膀生疼,“下午一點到車間找張組長,他帶你熟悉機器。”他指了指車間方向,“先去后面宿舍看看,床號我讓小王標好了。”
林陽跟著李老板繞到廠房側面,看見一排紅磚房,窗戶上的紗網破了好幾個洞。推開虛掩的門,八張鐵架床擠在二十平米的屋里,墻根堆著霉味的鋪蓋卷,床頭掛著油膩的毛巾。靠門的下鋪貼著“林陽”兩個歪歪扭扭的字,用透明膠粘著。
“條件是差點,”李老板站在門口搓手,“但能住人不是?等發了工資,你自己買個涼席,再掛個簾子,不就舒服了?”
林陽摸了摸床板,木刺扎得手心發疼。他想起老家的土炕,冬天燒得暖烘烘的,母親總在炕頭給他焐熱乎的紅薯。可現在,他低頭聞了聞身上洗得發白的藍布衫——這是母親用他高中校服改的,針腳還在袖口打著結。
“挺好的。”他抬頭對李老板笑,“比火車站強多了。”
李老板也笑,眼角的皺紋堆成花:“那我就不打擾你收拾了。”他轉身往車間走,灰襯衫后背沾著塊黑油印,像朵開敗的墨菊。
林陽蹲在床前,從蛇皮袋里掏出鋪蓋。粗布床單鋪在床板上,立刻沾了層灰。他摸出母親塞在枕頭里的紅布包,里面是三顆煮雞蛋,還帶著體溫。今早走得急沒吃,現在蛋殼上凝著細密的汗珠。
車間里的機器聲突然響了起來,“哐當哐當”震得窗戶直顫。林陽咬了口雞蛋,蛋白有些發腥。他望著窗外搖晃的梧桐葉,陽光透過葉縫灑在“林陽”兩個字上,把膠痕照得透亮。
“這下總算是有著落了。”他輕聲說,聲音被機器聲吞沒。
臺階上的瘦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湊過來,靠在門框上啃黃瓜:“新來的?”
林陽點點頭:“下午上班。”
瘦子把黃瓜蒂往地上一扔:“勸你別抱太大希望。”他蹲下來,用腳尖撥拉地上的瓜子殼,“上回有個小子跟你一樣,干了半個月,說腰都直不起來。李老板扣了他三百塊工裝費,最后只拿了八百塊走。”
林陽的手頓在半空:“那……那你怎么還干?”
瘦子嗤笑一聲:“我?”他掀起襯衫,露出后腰一道猙獰的疤,“上個月被沖床壓的,李老板賠了五千塊。我老家有倆娃要上學,能咋辦?”他站起身,拍了拍林陽的肩膀,“兄弟,自己當心點吧。”
車間里傳來李老板的吆喝:“老張!還偷懶?趕緊把這批貨趕出來!”
瘦子應了聲,轉身往車間走。林陽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剛才簽的協議上,最后一行小字:“若因個人原因離職,需賠償工裝及培訓費用。”他摸了摸口袋里皺巴巴的協議,突然覺得那兩個字燙得慌。
但機器聲又響了起來,混著遠處賣冰棍的吆喝。林陽咬了咬牙,把協議塞回蛇皮袋最底層。他想起母親常說的話:“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別急。”
下午一點,他換上從床底翻出的舊工裝——袖口磨得發亮,后頸還沾著不知誰的汗漬。推開車間門,機油味裹著熱浪撲過來,李老板正站在沖床前,看見他立刻招了招手:“小林,過來!”
林陽深吸一口氣,往車間里走去。陽光從頂棚的破洞里漏下來,在他腳邊投下一塊亮斑。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像車間里的機器,一下一下,撞得胸腔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