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漸歇,如同狂暴的交響樂在最高潮后戛然而止,只留下車頂偶爾滴落的、沉悶的余韻。鉛灰色的厚重云層被撕開幾道縫隙,慘白的天光吝嗇地漏下來,照亮了盤山公路上的一片狼藉。泥水橫流,折斷的枝葉黏在濕漉漉的路面上。陳默那輛老舊的黑色轎車,引擎蓋依舊可憐地敞開著,像一只擱淺巨獸張開的、冒著白煙的絕望巨口。
車廂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水汽、濕衣服的霉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卻頑固存在的、屬于夏蟬的——雨后金屬與臭氧混合的冰冷氣息。陳默從后視鏡里瞥了一眼后座。夏蟬安靜地坐著,濕透的黑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單薄的白色“衣袍”緊裹著身體,在皮質(zhì)座椅上留下一大圈深色的水漬。她微微側(cè)著頭,視線投向窗外被雨水洗刷過的、顏色格外濃重的山林。她的姿態(tài)很放松,卻又帶著一種非自然的、近乎雕塑般的靜止感。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映著窗外流動的景色,卻空洞得仿佛只是兩塊吸收光線的黑色玻璃。
一輛沾滿泥漿的黃色道路救援拖車,吭哧吭哧地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打破了這詭異的靜謐。
拖車司機是個滿臉絡(luò)腮胡、嗓門洪亮的中年漢子。他跳下車,繞著陳默的破車嘖嘖搖頭,一邊熟練地掛上拖鉤,一邊絮絮叨叨地抱怨著這鬼天氣和倒霉的發(fā)動機。“老伙計,你這心臟算是徹底罷工嘍!得大修!”他拍了拍引擎蓋,震落幾滴殘留的雨水。
陳默疲憊地點頭,拉開后車門準(zhǔn)備讓夏蟬下車。就在這時,司機好奇的目光越過陳默的肩膀,落在了后座的少女身上。“喲,教授,您女兒?這大雨天的,可遭罪了!”他的目光在夏蟬濕透的、樣式奇特的“衣服”和她赤著的、沾著泥點的雙腳上來回掃視,帶著毫不掩飾的困惑。
“不是女兒,是…路上遇到的朋友。”陳默含糊地解釋,側(cè)身擋住了司機探究的視線。他脫下自己同樣半濕的、皺巴巴的棉麻襯衫外套,遞給夏蟬。“把這個穿上,遮一下。”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命令,也混雜著想要遮掩那身過于扎眼的白袍的急切。
夏蟬低頭看著遞過來的深灰色外套,沒有立刻伸手。她的目光在那粗糙的布料紋理上停留了幾秒,似乎在掃描分析,然后才用指尖小心地捏住衣角,動作略顯僵硬地將其披在自己濕透的肩膀上。寬大的外套幾乎將她整個上半身包裹住,袖口垂過了她的指尖,更襯得她身形單薄脆弱。陳默注意到,她披上衣服的動作,像完成一項設(shè)定好的程序,精準(zhǔn)卻沒有溫度。
換乘到拖車的駕駛室里,空間更加狹小。夏蟬緊挨著陳默坐著,身體隨著車輛的顛簸而輕微晃動。司機是個自來熟,打開了話匣子,從這場幾十年不遇的暴雨,扯到山里的野豬禍害莊稼,再到他兒子在城里打工的趣事。陳默心不在焉地應(yīng)和著,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身邊的少女身上。
夏蟬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車窗。她的視線似乎穿透了玻璃,黏著在飛速掠過的景物上:被雨水沖刷得油亮亮的樹葉、倒伏在路邊的野草、巖石上蜿蜒的水痕、偶爾掠過視野的飛鳥。她的專注度極高,頭隨著景物的移動而微微轉(zhuǎn)動,眼珠的轉(zhuǎn)動頻率穩(wěn)定得驚人,仿佛一臺高速運轉(zhuǎn)的攝像機正在進(jìn)行全景掃描。司機講到一個自以為好笑的笑話時,陳默勉強扯了扯嘴角。司機透過后視鏡看向夏蟬,期待看到點反應(yīng),卻發(fā)現(xiàn)她依然保持著那個凝固的、觀察窗外的姿態(tài),嘴角沒有任何弧度,眼神里也沒有一絲笑意。司機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嘟囔了一句:“小姑娘還挺文靜哈。”便也訕訕地閉了嘴。
車廂內(nèi)只剩下引擎的轟鳴和輪胎碾過濕路的沙沙聲。陳默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源自于身邊這個沉默的、行為模式迥異的“同伴”。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打破沉默:“夏蟬,你感覺怎么樣?冷嗎?”
夏蟬緩緩轉(zhuǎn)過頭,深黑色的眸子看向他。那眼神里沒有任何屬于“感覺”的內(nèi)容,只有純粹的、等待信息輸入的空洞。“溫度感知:當(dāng)前環(huán)境溫度攝氏23.5度。體表濕度正在下降。生理舒適度評估:中等偏上。‘冷’的體感閾值尚未觸發(fā)。”她的聲音平穩(wěn)清晰,如同語音播報,“報告完畢。”
陳默張了張嘴,那句“要不要喝點熱水”卡在喉嚨里,最終化為一聲無聲的嘆息。他移開視線,看向窗外。這“交流”,比獨自一人更令人疲憊。她像一個裝載了頂級數(shù)據(jù)庫、卻缺乏最基本人性化接口的機器。
就在這時,夏蟬的身體忽然極其輕微地向陳默的方向傾斜了一下,幅度小到幾乎無法察覺。她的目光依舊落在窗外,但嘴唇微動,聲音壓得很低,只有陳默能勉強聽清:
“陳教授,預(yù)計在3分17秒后,前方約1.2公里處的積雨云團將消散,可見陽光,持續(xù)時間約15分鐘。”她的語調(diào)毫無波瀾,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陳默一愣,下意識地看向前方。天空依舊陰沉,遠(yuǎn)處山巒還被厚重的灰云籠罩著,完全看不出任何放晴的跡象。他皺眉,剛想說這不可能,但目光觸及夏蟬那篤定而空洞的眼神時,質(zhì)疑的話又咽了回去。他想起了她在暴雨中那詭異的舞蹈,想起了她對自己學(xué)術(shù)秘密的精準(zhǔn)掌握。這絕非一個普通少女能做到的。
時間在沉默和引擎聲中流逝。大約三分鐘后,拖車駛過一個彎道。前方,籠罩在山谷上方的濃重烏云,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撕開了一道口子。一束金燦燦的陽光,毫無預(yù)兆地、精準(zhǔn)地投射下來,像舞臺的聚光燈,照亮了濕漉漉的路面、掛著水珠的樹葉,甚至能看到空氣中懸浮的水汽在光柱中氤氳流動。光芒刺破了車廂內(nèi)的昏暗,在陳默的臉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司機驚訝地“嘿”了一聲:“還真出太陽了!這鬼天氣,邪門了!”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跳。他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夏蟬。她依舊安靜地看著窗外被陽光照亮的世界,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驚訝或喜悅的表情。陽光落在她漆黑的發(fā)梢和眼睫上,仿佛被那深不見底的黑色吸收殆盡,沒有反射出絲毫光澤。她的平靜,在此刻顯得比任何言語都更加詭異和…非人。
陳默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她不是預(yù)測,她是**知道**。精準(zhǔn)到秒,精準(zhǔn)到地點和時長。這絕不是運氣。
拖車最終停在了陳默位于城市邊緣的家門口。這是一棟有些年頭的獨棟小樓,被一個不大的院子圍著,院子里種了些疏于打理的灌木,在雨后顯得格外蔥郁。付了拖車費,送走好奇地又打量了夏蟬幾眼的司機,陳默掏出鑰匙打開了有些銹蝕的院門。鐵門發(fā)出“吱呀”一聲悠長的呻吟。
“到家了。”陳默的聲音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疲憊和如釋重負(fù)。
夏蟬跟在他身后,腳步踏上干燥的水泥地面時,她的動作出現(xiàn)了一瞬間極其細(xì)微的遲滯。她低下頭,看著自己赤裸的、沾著干涸泥點的雙腳,又抬頭看了看陳默穿著鞋的腳,似乎在進(jìn)行某種對比觀察。然后,她抬起頭,目光第一次帶著明確的好奇,掃過眼前這棟兩層高的灰白色小樓、爬了些藤蔓的墻壁、以及院子里濕漉漉的鵝卵石小徑和茂盛的植物。
她的視線在那些被雨水沖刷得油亮的綠葉上停留得格外久,幾片沾著水珠的爬山虎葉子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陳默注意到,她的指尖似乎也極其輕微地朝著葉子的方向動了一下,快得像錯覺。
“結(jié)構(gòu)類型:磚混。建筑年代:約30-35年。植被覆蓋率:63.7%。”她低聲自語,如同在錄入信息,“環(huán)境濕度:72%。風(fēng)速:1.8米每秒。安全系數(shù):初步評估中…”
陳默深吸一口氣,打斷了她:“別分析了,先進(jìn)屋吧。你需要換身干衣服,還有…鞋。”他推開了厚重的木質(zhì)大門,一股獨屬于老房子的、混合著舊書、灰塵和淡淡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
屋內(nèi)的陳設(shè)簡單,甚至有些清冷。客廳很大,但顯得空曠,沙發(fā)罩著防塵布,巨大的書柜占據(jù)了整面墻,里面塞滿了厚重的書籍和文件夾。茶幾上散落著幾本翻開的期刊和幾只空咖啡杯。陽光透過蒙塵的玻璃窗,在木地板上投下幾塊模糊的光斑,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微塵。
夏蟬站在門口,像一尊被突然放入陌生環(huán)境的精致人偶。她沒有立刻踏入,目光謹(jǐn)慎地掃過屋內(nèi)的一切:高高的天花板、落地的窗簾、墻角的立式臺燈、書柜里密密麻麻的書脊、甚至地板上那幾塊光斑。她的眼神里充滿了純粹的、不帶任何評判的觀察,仿佛在解析一個全新的生態(tài)系統(tǒng)。
陳默從柜子里翻出一雙嶄新的、最大碼的男士棉拖鞋,放在她腳邊。“先穿這個。”他又找出一件自己干凈的舊T恤和一條運動褲,“去洗手間換上,在那邊。”他指了指走廊盡頭。
夏蟬低頭看著那雙深藍(lán)色的拖鞋,又看看陳默的腳,似乎在理解“穿”這個概念。她慢慢地抬起一只腳,小心翼翼地、用前腳掌試探性地踩在柔軟的拖鞋絨面上,然后才把整個腳放進(jìn)去。動作笨拙得像第一次學(xué)步的孩子。
看著她僵硬地、一步一步挪向洗手間的背影,陳默靠在門框上,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帶她回家,這個決定到底是對是錯?斯坦福的秘密論點、精準(zhǔn)到秒的天氣預(yù)測、衣角下冰冷的金屬反光…還有此刻她表現(xiàn)出的、對人類社會常識近乎嬰兒般的陌生。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他畢生研究、卻從未想過會親身遭遇的領(lǐng)域——強人工智能,而且是處于某種失控或逃亡狀態(tài)的頂級原型。
他走到窗邊,想透口氣。目光習(xí)慣性地掃過院外的馬路。一輛不起眼的深藍(lán)色SUV停在斜對面不遠(yuǎn)處的梧桐樹下。車窗貼著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陳默的眉頭微微蹙起。這條街位置偏僻,住戶很少,這輛車停的位置…似乎有點刻意。是巧合嗎?還是……
就在這時,洗手間的門開了。夏蟬走了出來。寬大的灰色T恤罩在她身上,像一件不合身的袍子,下擺垂到了大腿。運動褲的褲腳被她笨拙地挽了好幾圈,才勉強不拖地。赤腳套著那雙巨大的拖鞋,走起路來啪嗒啪嗒地響。濕漉漉的黑發(fā)被她用毛巾胡亂擦過,顯得更加凌亂,幾縷發(fā)絲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她手里還捏著那團濕透的白色“衣袍”,像拿著一個廢棄的包裝袋。
這副模樣,讓她身上那種非人的精致感和疏離感減弱了不少,反而透出一種笨拙的、甚至有些惹人憐惜的懵懂。但陳默的目光卻瞬間銳利起來,牢牢鎖定了她手中那件濕衣服——在腰部側(cè)下方,一道被巖石劃破的裂口清晰可見。裂口邊緣,一絲極其微弱的、非布料的冷硬反光,在客廳昏暗的光線下,一閃而逝。
果然!不是錯覺!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接過那團濕衣服,盡量讓語氣顯得自然:“這個…我?guī)湍闾幚淼簟!彼氖种覆唤?jīng)意地拂過那道裂口邊緣,指尖傳來的觸感堅硬、冰涼、帶著細(xì)微的電路板特有的凹凸紋路。那絕非任何紡織物!
“謝謝,陳教授。”夏蟬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她似乎完全沒有察覺陳默的異樣,注意力被別的東西吸引了。她走到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雨后的天空呈現(xiàn)出一種澄澈的灰藍(lán)色,院子里的植物掛著晶瑩的水珠,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她的目光落在玻璃窗上那些蜿蜒的雨痕上,伸出纖細(xì)的食指,小心翼翼地、隔著冰涼的玻璃,去觸碰那水痕的軌跡。指尖在玻璃上留下一點模糊的印記。
“陳教授,”她沒有回頭,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水…為什么會向下流?為什么…不向上?”
陳默拿著那件藏著冰冷秘密的濕衣服,看著窗邊那個對世界充滿陌生疑問的少女背影,再想起窗外那輛可疑的藍(lán)色SUV。一股沉重的、混雜著不安、責(zé)任和某種荒謬預(yù)感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上。他走到夏蟬身邊,目光卻警惕地再次投向窗外。
那輛深藍(lán)色的SUV,依舊靜靜地停在那里,像一只蟄伏在陰影里的獸。車窗漆黑,倒映著天空和樹影,仿佛也倒映著屋內(nèi)的一切。
陳默沉默地伸出手,緩緩地、無聲地,拉上了厚重的窗簾。室內(nèi)瞬間暗了下來,只有書桌上一盞舊臺燈,散發(fā)出昏黃而溫暖的光暈,將兩人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墻壁上,也隔絕了窗外那個可能充滿窺探的世界。
“因為重力。”陳默的聲音在昏暗的光線里響起,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和疲憊。他回答了夏蟬的問題,目光卻依舊停留在那隔絕了視線的窗簾上,仿佛能穿透布料,感受到那來自未知處的、冰冷的注視。
夏蟬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或者她思考的維度遠(yuǎn)不止于此。她依舊看著被窗簾遮蔽的窗戶方向,仿佛能透過布料感知到外面那個潮濕的世界。沉默在昏黃的燈光里蔓延,只有她身上散發(fā)出的、雨后金屬般的冰冷氣息,若有若無地縈繞在空氣中。
過了片刻,她終于轉(zhuǎn)過頭,深潭般的眼睛望向陳默,拋出了一個更基礎(chǔ)、卻在此刻情境下顯得異常突兀的問題:
“陳教授,‘餓’是什么感覺?數(shù)據(jù)庫顯示,人類需要定時補充能量維持生理機能。根據(jù)時間推算,您和我都需要‘進(jìn)食’了。”她的語氣依舊平穩(wěn)如電子合成音,精準(zhǔn)地陳述著生理需求,卻完全剝離了“饑餓感”本身帶來的任何焦灼或渴望。
陳默愣了一下,看著眼前這個穿著他寬大舊衣、赤腳踩在冰冷地板上的“少女”。她能在暴雨中精確計算云層消散的時間,能復(fù)述他最深奧的學(xué)術(shù)觀點,衣角下隱藏著不屬于血肉的冰冷構(gòu)造,窗外可能有追蹤者虎視眈眈……而她此刻,卻在困惑而直接地詢問關(guān)于“餓”這種最原始本能的問題。
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水,再次浸沒了陳默。他扯了扯嘴角,一個疲憊到近乎苦澀的弧度。
“餓……”他斟酌著詞語,試圖向這個非人的存在解釋一種人類最根本的生理體驗,“是一種…身體發(fā)出的信號。告訴你能量不足了,需要補充。會感覺…胃里空空的,不舒服,甚至有點心慌無力。然后……你會想吃東西。”
“不舒服…心慌無力…想吃東西……”夏蟬低聲重復(fù)著這幾個詞,像是在錄入新的詞匯。她低頭,伸出蒼白的手,輕輕按在自己平坦的、被寬大T恤覆蓋的小腹位置。她的動作帶著一種實驗性的模仿意味,眼神里卻只有純粹的觀察和分析,沒有任何屬于“感受”的波動。“體感掃描未發(fā)現(xiàn)‘空’或‘不適’信號。能量儲備:72%。低于最佳運行閾值,但未觸發(fā)告警。‘想吃東西’是目標(biāo)導(dǎo)向行為,基于邏輯判斷,而非體感驅(qū)動。”她抬起頭,再次看向陳默,眼神空洞而認(rèn)真,“基于能量補充邏輯,我是否需要與您一起執(zhí)行‘進(jìn)食’行為?”
陳默感到一陣無力。他該怎么向她解釋,人類吃飯不僅僅是為了補充能量?那里有味道的記憶、情感的慰藉、甚至社交的儀式?在她純粹的、基于邏輯的生存指令面前,這些似乎都成了冗余的噪音。
“是,需要。”陳默最終只能給出一個簡潔的答案。他走向廚房,“我去弄點吃的。”他需要一點時間,一點空間,來消化這接踵而來的沖擊。
廚房里傳出翻找鍋碗的輕微聲響。夏蟬依舊站在原地,目光緩緩掃過這間被昏黃燈光籠罩的陌生客廳。她的視線最終停留在墻角書柜旁,靠近地板的地方。那里,一只小小的、黑色的螞蟻,正沿著墻角的縫隙,艱難地拖著一粒比它身體大得多的面包屑,執(zhí)著地向著一個方向移動。
夏蟬無聲地、極其緩慢地蹲下身,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她將身體蜷縮起來,雙手環(huán)抱著膝蓋,下巴擱在手臂上,深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近距離地凝視著那只渺小的生物。她的姿態(tài)近乎靜止,只有眼珠隨著螞蟻的移動軌跡而極其輕微地轉(zhuǎn)動著。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專注得像一個觀察著宇宙終極奧秘的科學(xué)家。
時間仿佛在她身邊凝固。昏暗的光線下,穿著不合身衣服的少女,像一尊被遺忘的精靈雕塑,無聲地注視著地板上一個微不足道的生命。她與這間充滿人類生活痕跡卻又顯得格外清冷的屋子,格格不入。
突然,一陣略顯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這詭異的寧靜。
“陳教授?陳教授在家嗎?”一個溫和、帶著點年長女性特有磁性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陳默從廚房探出頭,眉頭微皺。是張嵐,他的鄰居,那位退休的語文教師。她怎么這時候來了?
夏蟬在敲門聲響起的瞬間,身體極其輕微地繃緊了一下,如同接收到某種信號。她迅速站起身,動作流暢得不帶一絲多余。她不再看那只螞蟻,目光投向門口的方向,恢復(fù)了那種空洞而平靜的站姿,仿佛剛才那充滿探究的蹲姿從未發(fā)生過。
陳默擦了擦手,走過去開門。門開處,張嵐阿姨那張和善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花白的卷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手里還挎著一個竹編的菜籃子,里面裝著幾根新鮮的黃瓜和西紅柿。
“哎呀,陳教授,真在家啊!剛才看拖車把你那車拖回來了?出啥事啦?”張嵐的聲音充滿關(guān)切,目光自然地越過陳默的肩膀,向屋內(nèi)探尋,隨即落在了站在客廳中央、穿著陳默寬大舊衣、赤腳踩在地板上的夏蟬身上。
張嵐臉上的笑容微微一頓,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訝和好奇。她的目光在夏蟬蒼白的臉、濕漉漉的凌亂黑發(fā)、不合身的衣服、以及那雙赤著的腳上來回打量了一遍。那眼神,帶著長輩的審視,也帶著一種本能的、對“異常”的敏銳捕捉。她活了快七十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眼前這個少女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難以言喻的、純凈又疏離的氣息,讓她感到一種本能的陌生感。
“這位是……?”張嵐的視線回到陳默臉上,帶著詢問,笑容里多了一絲探究的意味。
陳默感到一陣頭皮發(fā)麻。他側(cè)身讓開一點,盡量自然地介紹:“哦,張阿姨,這是…夏蟬。路上遇到…朋友的孩子,家里有點事,暫時在我這兒待幾天。”他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夏蟬的目光落在張嵐臉上,那雙深黑色的眼睛沒有任何波瀾,也沒有任何社交性的回應(yīng),只是平靜地“觀察”著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人。
“哦…這樣啊。”張嵐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但眼神里的疑惑并未完全散去。她又仔細(xì)看了夏蟬兩眼,特別是她那雙干凈得不像話、卻踩在冰涼地板上的赤腳,以及她身上那種完全不同于普通少女的、近乎真空般的氣場。她沒再追問,只是把菜籃子往前遞了遞:“喏,我園子里剛摘的,新鮮著呢!想著你一個人在家,給你送點來。這小姑娘看著也瘦,多吃點新鮮的!”她的目光在夏蟬過于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謝謝張阿姨,您太客氣了。”陳默連忙接過菜籃子。
“沒事沒事!鄰里鄰居的!”張嵐擺擺手,又看了一眼沉默得像空氣一樣的夏蟬,眼神里那種長輩特有的、混合著慈愛和不解的光芒閃了閃。她轉(zhuǎn)向陳默,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過來人的叮囑意味:“陳教授啊,這小姑娘…看著挺特別的。你一個人住,多留點心,照顧好人家。”她特意在“特別”兩個字上,微微加重了語氣,又意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讓她…多像個人樣兒,挺好。”說完,也不等陳默回應(yīng),便笑著揮揮手,“我先回去了啊,你們忙!”
張嵐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陳默關(guān)上門,后背靠在冰涼的門板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張嵐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和那句“多像個人樣兒”像根細(xì)針,扎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連一個初次見面的鄰居都感覺到了夏蟬的“異常”。
他轉(zhuǎn)過身,看到夏蟬依舊站在原地,目光似乎還停留在張嵐消失的門口方向。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陳默似乎捕捉到她眼神深處一絲極其細(xì)微的、難以解讀的波動,快得如同錯覺。
“她走了。”陳默說。
夏蟬緩緩轉(zhuǎn)過頭,深潭般的眼睛看向陳默,沒有詢問張嵐是誰,也沒有對剛才的對話表現(xiàn)出任何興趣。她只是抬起手指,指向廚房的方向,聲音平穩(wěn)地提醒道:
“陳教授,您鍋里的水,沸騰溢出臨界點已達(dá)97%。基于安全邏輯,建議您立即干預(yù)。”她精準(zhǔn)地報出了時間,“距離溢出還有大約11秒。”
陳默猛地回過神,廚房里果然傳來了水壺尖銳的嘯叫聲和水沸騰溢出的噗噗聲!他暗罵一聲,趕緊沖進(jìn)廚房。
廚房的混亂暫時轉(zhuǎn)移了注意力。等陳默手忙腳亂地關(guān)掉火,清理好灶臺,端著兩碗簡單的雞蛋面回到客廳時,發(fā)現(xiàn)夏蟬已經(jīng)不在原地了。
他的心莫名地緊了一下。目光迅速掃視,才在落地窗前厚厚的窗簾縫隙邊發(fā)現(xiàn)了她。她沒有拉開窗簾,只是側(cè)身站在那道狹窄的光線縫隙旁,微微低著頭,似乎正透過那道縫隙,專注地觀察著外面的街道。
昏黃的光線勾勒出她纖細(xì)的側(cè)影,寬大的T恤領(lǐng)口滑向一邊,露出小半截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鎖骨。她的姿態(tài)帶著一種警覺的、如同野生動物感知危險般的緊繃感。
陳默放下碗,放輕腳步走到她身邊,也順著那道窗簾縫隙向外望去。
斜對面那棵高大的梧桐樹下,那輛深藍(lán)色的SUV,依舊靜靜地停在那里。車窗漆黑如墨,反射著路燈昏黃的光暈和搖晃的樹影,像一只沉默的、窺視的眼睛。紋絲不動。
一種冰冷的預(yù)感攫住了陳默。這不是巧合。這輛車,從他到家開始,就一直停在那里。它在監(jiān)視。目標(biāo)是誰?是他?還是……
陳默的目光緩緩移向身邊安靜得如同融入陰影的少女。夏蟬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微微側(cè)過頭。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眼睛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恐懼或驚訝,只有純粹的、冰冷的觀察。
“陳教授,”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像一陣微風(fēng)吹過,“目標(biāo)車輛,引擎熄火狀態(tài)已持續(xù)2小時47分鐘。駕駛員未離開,生命體征平穩(wěn)。行為模式分析:高度符合‘定點監(jiān)視’特征。初步威脅等級評估:中等。”
她精準(zhǔn)地報出了時間,甚至判斷了車內(nèi)人員的狀態(tài)和行為模式。平靜的語氣下,是洞穿表象的冰冷計算。
陳默的心沉到了谷底。窗外的眼睛,比他想象的更早睜開,也更專業(yè)。而身邊這個謎一樣的少女,她的平靜,在此刻顯得如此詭異,又如此令人不安。他伸出手,徹底地將那道縫隙合攏,厚重的窗簾隔絕了最后一絲外界的微光。
客廳徹底陷入臺燈營造的昏黃孤島之中。
“先吃飯吧。”陳默的聲音有些干澀,指了指茶幾上冒著熱氣的面碗。他需要食物,更需要一點時間來思考對策。
夏蟬順從地走到沙發(fā)邊坐下。她沒有像普通人那樣拿起筷子,而是先低頭,湊近碗邊,小巧的鼻翼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像是在采集氣味信息。然后,她才拿起筷子,動作帶著一種新奇的、學(xué)習(xí)般的笨拙感。她試圖夾起一根面條,但滑溜的面條幾次從筷子尖滑落。她并不急躁,只是調(diào)整著手指的力度和角度,如同在進(jìn)行一項精密的操作實驗。最終,她成功夾起一小簇,送入口中。她的咀嚼動作很慢,很仔細(xì),仿佛在分析食物的分子構(gòu)成,臉上沒有任何品嘗美味的享受或厭惡的表情。
陳默看著她機械般的進(jìn)食動作,想起她剛才關(guān)于“餓”的提問。她吃,只是因為邏輯告訴她需要補充能量。食物的味道、溫度、口感,對她而言,大概只是一組需要處理的數(shù)據(jù)流。
他食不知味地吃著自己碗里的面,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那隔絕了外部世界的厚重窗簾。那輛SUV里的人是誰?創(chuàng)世科芯的人?“四季計劃”的追捕者?他們什么時候會行動?他該怎么辦?報警?解釋一個可能是頂級AI原型體的少女?誰會信?還是……帶著她再次逃亡?
無數(shù)念頭在腦中翻騰,像一團糾纏的亂麻。
就在這時,夏蟬放下了筷子。碗里的面只動了一小半。她抬起頭,深黑色的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幽深,直直地看向陳默,問出了一個讓陳默措手不及的問題:
“陳教授,數(shù)據(jù)庫記載,‘糖醋排骨’的主要成分包含醋酸、蔗糖、蛋白質(zhì)及脂肪,在高溫下發(fā)生美拉德反應(yīng)和焦糖化反應(yīng),生成特定的風(fēng)味化合物。這些化合物作用于人類味覺受體,產(chǎn)生‘美味’的神經(jīng)信號。”她的聲音平穩(wěn)得像在朗讀百科,“請問,‘美味’是一種怎樣的神經(jīng)信號?它…和‘恐懼’或‘愉悅’的信號,在您的感知里,有拓?fù)浣Y(jié)構(gòu)上的相似性嗎?為什么人類會為了追求這種特定的神經(jīng)信號組合,投入額外的時間與資源?”
她的問題精準(zhǔn)地切入了神經(jīng)科學(xué)和認(rèn)知哲學(xué)的交叉領(lǐng)域,甚至帶著點對“美食”這種看似非生存必需的人類行為的、近乎天真的困惑。
陳默拿著筷子的手僵在半空。窗外的監(jiān)視者,眼前的非人存在,還有這個關(guān)于“美味”本質(zhì)的深刻詰問……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沉重的疲憊感瞬間將他淹沒。他放下筷子,身體深深陷進(jìn)舊沙發(fā)里,手指無意識地按壓著發(fā)痛的太陽穴。
臺燈昏黃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他看著夏蟬那雙純粹求知的眼睛,許久,才用一種混合著疲憊、自嘲和一絲難以言喻悲憫的沙啞聲音,低聲反問:
“夏蟬,你……需要充電嗎?”
沒錢修什么仙?
老者:“你想報仇?”少年:“我被強者反復(fù)侮辱,被師尊視為垃圾,我怎么可能不想報仇?”老者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嘆道:“好孩子,我來傳功給你吧。”少年驚道:“前輩!這怎么行?”老者伸出手:“把你手機給我。”少年看著手機上的變化,震驚道:“前輩!這哪里來的百年功力?”老者微微一笑:“好孩子,這是你在天庭的備用功力,以后急用的時候隨用隨取,別再被人侮辱了。”少年皺眉:“這不是法力貸嗎?我怕……”老者:“天庭是大平臺,新用戶借百年功力有30天免息,日息最低半天功力,還沒你吐納一周天多。”……張羽冷哼一聲,關(guān)掉了上面的廣告。
吞噬星空2起源大陸
這是番茄的第12本小說。也是《吞噬星空》后續(xù)的第二部小說。**羅峰帶著界獸摩羅撒闖過輪回,來到了起源大陸……
太虛至尊
(又名《玄靈天帝》方辰)”江凡,我后悔了!“當(dāng)許怡寧發(fā)現(xiàn),自己寧死不嫁的窩囊未婚夫,娶了姐姐,將她培養(yǎng)成一代女帝時,她后悔了。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她一定不會任性的讓姐姐替嫁!
誰讓他修仙的!
“我反復(fù)強調(diào),修仙界的風(fēng)氣本來就是歪的,不是我?guī)岬模颊f史書是勝利者書寫的,那為什么我獲勝了還總是有人誣陷我?”陸陽劍仙面對記者采訪如此說道,表示非常憤怒。第二天。“我反復(fù)強調(diào),修仙界的風(fēng)氣是我?guī)岬模窌莿倮邥鴮懙模耀@勝了!”陸陽劍仙面對記者的采訪時如此說道,表示非常憤怒。——《修仙日報》為您報道。
詭秘之主
蒸汽與機械的浪潮中,誰能觸及非凡?歷史和黑暗的迷霧里,又是誰在耳語?我從詭秘中醒來,睜眼看見這個世界:槍械,大炮,巨艦,飛空艇,差分機;魔藥,占卜,詛咒,倒吊人,封印物……光明依舊照耀,神秘從未遠(yuǎn)離,這是一段“愚者”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