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來京都有兩件大事，一是朝廷撥給漠陽賑災的十萬銀子丟了，二是丞相府與九殿下要聯姻。

入夜，月色在陰云的遮蓋下忽明忽暗。

丞相府中，兩人偷偷摸摸的行至后門，“吱呀——”一聲，一顆腦袋探了出來。

街上空無一人，很靜，靜的連鳥叫聲都聽不到。

“好了，就到這吧，行李給我”沈清苡聲音壓得很低。

“小姐，真的要走嗎？”茯苓將行李遞給了沈清苡。

“舅舅說得對，京城就是個金絲籠。我寧可戰死沙場，也不愿做那籠中雀“沈清苡接過行李，將一封早已寫好的信交給了茯苓，“將這份信交給父親，他不會為難你的。“

茯苓捏著信紅著眼眶：“姑娘此去邊疆千里迢迢，若有個閃失…“

“怕什么？“沈清苡系緊腰間短劍，那是十歲生日時舅舅送的，“我的劍術可是舅舅親傳。再說，我已向舅舅提前寫了信，他收到信會派人來接我的”

“姑娘保重。“茯苓遞上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這里有銀票和碎銀，夠您用到涼州了。“

沈清苡緊緊抱住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等我安頓下來，就接你過去。“說完拿過荷包，飛上屋檐，身影很快隱沒在夜色。

——

三日后，官道旁的茶棚里。

“聽說了嗎？丞相府昨兒鬧翻了天。“一個商販壓低聲音，“嫡小姐逃婚了，九殿下氣得當場摔了御賜的玉如意！“

茶棚里頓時一片嘩然。沈清苡壓了壓斗笠，不動聲色的啜了口粗茶。

“嘖嘖，這沈小姐膽子可真大。“同桌的腳夫搖頭，“嫁給皇子多大的福氣…“

“福氣？“商販冷笑，“九皇子后院的美人比御花園的花還多，去年那個側妃怎么死的，真當沒人知道？“

沈清苡握緊了茶杯。父親明知九皇子是什么德行，卻仍要將她往火坑里推。真不知父親怎么想的，茶水突然變得苦澀難以下咽，她丟下幾枚銅錢，離開。

出了茶棚，官道上的景象讓她怔在原地。原本應該熙熙攘攘的道路上，擠滿了衣衫襤褸的流民。有老人拄著樹枝蹣跚而行，有婦人抱著啼哭的嬰兒，更多的是面黃肌瘦的孩子，眼睛大得嚇人。

“行行好吧，給口吃的…“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拽住她的衣角。

沈清苡下意識摸向荷包，想起茯苓臨行前的叮囑：小姐心善，但切莫在外露財。可那雙凹陷的眼睛讓她無法視而不見。她蹲下身，從包袱里取出半個沒吃完的炊餅。

“慢點吃，別噎著…“

話音未落，周圍突然騷動起來。幾十個難民如同聞到血腥的狼群，瞬間將她團團圍住。

“吃的！她有吃的！“

“給我一點，我孩子快餓死了！“

“搶啊！“

無數枯瘦的手向她抓來，包袱被扯開，干糧散落一地，斗篷掉落。有人直接撲上去爭搶，甚至撕打起來。沈清苡哪見到過這樣的場面，她被推搡著后退，后背撞上樹干。

有的人沒有搶到干糧，“她肯定還有”人群中不知誰吼了一聲，廝打的人瞬間向她撲來過來，沈清苡還沒在疼痛中還沒緩過來，流民如同惡鬼再次襲來，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她抽出腰上的短劍，抵到面前。

“這有吃的。“

一個紫色包袱被扔到一旁，沈清苡面前的窒息感瞬間消失，看著人群向那包袱爬去，她這才癱坐在地，渾身發抖。

“姑娘，你沒事吧？”

沈清苡緩緩抬起頭，來人一襲墨藍官服，身姿挺拔如青松，腰間玉佩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待他走近，沈清苡才看清他的面容——眉如遠山，目若朗星，膚色白皙，渾身透著幾分清冷之色。

“戶部賑災，閑雜人等退后。“旁邊的侍衛吼道，身后的官兵立刻架起長槍，將難民隔開。

男子目光落在沈清苡身上，見她一直盯著自己，微微蹙眉：“姑娘，姑娘“

沈清苡這才回過神來，靠著身后的樹緩緩起身，顫抖著發出聲音：“多謝大人相救。“

男子示意手下分發干糧給難民，自己則向沈清苡走近幾步：“此地兇險，姑娘為何在此。”

“多謝大人救命恩“沈清苡急中生智，“民女茯苓，此行北上是要去往涼州尋親。“

“巧了，本官正要前往北上賑災，剛好順路不如姑娘一起。“他從袖中取出一塊令牌，“戶部尚書晏商羽“

沈清苡心頭一跳。晏商羽——那個名滿天下的少年天才，二十歲便執掌戶部的傳奇人物。她曾在詩會上遠遠見過一次，彼時他高坐主位，清冷疏離的模樣與此刻判若兩人。

“多謝晏大人美意，只是……”沈清苡余光瞥見難民中有人正死死盯著她的荷包，硬生生改了口，“恭敬不如從命。”

晏商羽似乎察覺到她的顧慮，忽然解下自己的墨色披風遞來：“風沙漸起，姑娘披上吧。”

披風內襯還殘留著體溫，沈清苡系帶時聞到淡淡的沉香味。這味道她熟悉——父親書房里那方價值連城的龍涎香，正是去年九皇子送來的聘禮之一。

“大人！”一名驛卒快馬奔來，滾鞍下跪時揚起一片塵土，“漠陽急報！昨夜又有災民哄搶糧倉，知府大人請您速去定奪！”

晏商羽翻身上馬，忽然朝沈清苡伸手：“若信得過本官，不妨共乘一騎。照這個速度，日落前能到漠陽。”

他的手掌修長干凈，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沈清苡看向空中，太陽漸漸西沉，不再扭捏，

“有勞大人。”她借力躍上馬背，刻意保持著半掌距離。

馬兒一路向北，躍過溝壑，沈清苡因慣性撞上晏商羽的后背。隔著衣料，她清晰感受到對方瞬間繃緊的肌肉——那是習武之人本能的戒備

路上到處都是流民，大人拖著小孩，小孩扶著老人，一路向南走去，像是這樣走下去，前方一定有美好的地方在等著他們。

她胃中一陣翻江倒海，她干嘔了幾聲，憋的眼淚都出來了，晏商羽解下腰間的水壺遞給沈清苡，她喝了一口，胃中才好受一些。

“這…怎么會…“沈清苡捂住口鼻，聲音發顫。

“旱災三年，朝廷撥的賑災糧十不存一。”晏商羽語氣冰冷，“茯苓姑娘久居京城，怕是沒見過這等景象吧？“

沈清苡沒有回答。她確實沒見過。丞相府的千金，平日里見到的都是瓊樓玉宇、錦衣玉食。即使聽說地方有災，也不過是父親輕描淡寫的一句“已命人處置”。

隊伍繼續前行，沿途的慘狀越來越觸目驚心。龜裂的田地，廢棄的村落，本是綠樹成蔭，百花盛開的季節，可路上全是光禿的樹枝，地上一根草都看不到，就樹梢上還飄著幾片葉子，還有路邊不時出現的尸骨。沈清苡的喉嚨發緊，胸口像是壓了塊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