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剛蒙蒙亮，暮雪傾正對著銅鏡梳理長發，窗外就傳來小七踮著腳扒窗欞的聲音：“阿娘阿娘，帶我去帶帶我去嘛！”

那聲音又軟又急，裹著清晨的涼意鉆進來。

暮雪傾無奈地揚聲應著，轉身見沉殷已立在門邊，玄色外袍上沾著些晨露，顯然是剛從外頭回來。

郡守府的晨霧還未散盡，青石板路上浮著層薄薄的濕意。

郡守小姐的奶娘迎出來時，手里還攥著塊半干的布巾，見了暮雪傾便忙不迭地擦著手：“沐姑娘來得正好，小姐剛醒，正念叨著要找昨日的小玩伴呢。”

內室，孫蕓正支著小身子靠在軟枕上，身上蓋著繡著纏枝蓮的錦被。

她那巴掌大的小臉本就尖尖的，此刻因剛醒，臉頰泛著點淡淡的粉，倒添了幾分氣色。

老管家正端著黑褐色的藥碗，用銀勺輕輕攪著，熱氣氤氳中，他蒼老的臉上滿是疼惜。

“阿爺，藥苦苦的。”孫蕓皺著小眉頭，鼻尖微微皺起，像只撒嬌的小貓。

“乖，喝了藥病就好得快，等老爺夫人回來，見蕓娘養得白白胖胖的，不定多歡喜呢。”老管家舀起一勺藥，輕輕吹了吹，才遞到她嘴邊。

暮雪傾叩門的聲音剛落，孫蕓就猛地轉過頭，大眼睛像兩顆浸了水的黑葡萄，直勾勾地盯著門口：“是漂亮姐姐嗎？”

“是我呀。不過你不能叫我姐姐哦。”暮雪傾走到床邊，指尖剛搭上她的手腕，就覺小姑娘的脈搏比昨日沉穩了許多，那股縈繞的毒素已消弭無蹤。

她放下心來，從藥箱里取出個小巧的錦盒，打開里面是幾顆裹著糖衣的藥丸，“這是蜜餞丸，等會兒喝完藥吃一顆，就不苦了。”

孫蕓的眼睛瞬間亮了，乖乖地張開嘴，一口口把藥喝了個精光。

老管家在一旁看得直樂，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還是姑娘有法子，往日里喂藥，總要費上半個時辰。”

小七早按捺不住，從暮雪傾身后鉆出來，手里還攥著個用草繩編的小蚱蜢：“你看，我給你帶了好玩的！”

兩個孩子湊到一起，沒一會兒就圍著錦被玩起了翻花繩，孫蕓的笑聲像銀鈴似的，撞得窗紙上的竹影都跟著輕輕晃動。

暮雪傾與老管家走到廊下，階前的蘭草沾著露珠，空氣里飄著淡淡的藥香。

“沐姑娘，”老管家搓著手，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急切，“您再給瞧瞧，小姐這身子……”

“老人家放心，”暮雪傾望著窗內那團小小的身影，語氣篤定，“毒素已盡數清了，只是虧了些氣血。這幾日讓廚房燉些冰糖雪梨，再煮點小米粥，忌生冷辛辣，過幾日便會大安。”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留下個方子，讓廚下按方燉煮即可。”

老管家連連作揖，眼眶有些發紅：“多謝姑娘，多謝姑娘……上月老爺夫人本要帶小姐一同外出巡視，偏巧小姐起了疹子，這才留了下來。誰曾想老爺在途中不慎摔傷了腿，夫人趕去照料，這邊就出了這等事，若非姑娘出手，老奴……”

暮雪傾溫聲勸了幾句，見日頭漸高，便起身告辭。

剛走到門邊，就聽見身后傳來孫蕓的喊聲：“小七哥哥，你們還來嗎？”

小七猛地轉過身，用力點頭：“來！我們肯定來！”

兩日后傍晚，暮雪傾帶著沉殷和小七再次來到郡守府。

孫蕓正坐在廊下的小凳上，由婆子陪著曬太陽，瞧見他們來，立刻提著裙擺跑過來，小辮子在空中甩得歡快：“小七哥哥，你看我畫的畫！”

小七湊過去一看，紙上歪歪扭扭畫著兩個小人，一個扎著小辮，一個舉著根草，旁邊還有個看不清模樣的大人。

“這是我，這是你！”孫蕓指著畫，小臉上滿是得意。

老管家迎出來時，手里捧著個沉甸甸的木箱，打開時，金色的光澤映得廊下都亮了幾分。

“姑娘，這是告示上許諾的謝禮，您務必收下。”他說著，又讓人端來一碟剛出爐的芙蓉糕，“這是府里廚子新做的，小公子嘗嘗。”

暮雪傾剛要開口，府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緊接著是個溫婉的女聲：“小蕓兒！姑姑來了！”

孫蕓像只小雀似的撲出去，郡守的胞妹孫荷然快步走進來。

一身月白衣裙，發髻上插著支珍珠釵，瞧見孫蕓就一把將她摟進懷里，眼眶通紅：“我的乖侄女，可算讓小姑見著了！”

她轉過身，對著暮雪傾深深一福，“多謝姑娘救了小蕓兒，大恩大德，荷然沒齒難忘。”

再三挽留無果，老管家只好親自送他們到府門口。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他忍不住念叨：“這姑娘不容易啊，孩子還小，這丈夫似乎還是個不會說話的。”

這也不怪老管家，畢竟沉殷自入府便沒在外人面前開過口。

暮色漸濃，街燈次第亮起，昏黃的光落在沉殷那頭突然轉黑的長發上，竟有種奇異的溫潤感。

“阿嚏！”暮雪傾忽然打了個噴嚏，揉著鼻尖嘟囔，“誰在念叨我？”

“阿娘，”小七拽了拽她的衣角，眼睛瞪得溜圓，偷偷瞄了眼沉殷，“為什么……阿爹的頭發變黑了呀？”

暮雪傾猛的咳得起來，肩膀直顫。

沉殷上前一步，指尖凝出淡藍色的靈力，輕輕按在她后心，那股清涼的氣息順著血脈游走，瞬間壓下了喉間的癢意。

“怎么了？”沉殷眉峰微蹙，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關切。

暮雪傾擺著手，臉頰通紅：“沒事沒事，被口水嗆著了。”

她扭頭瞪了小七一眼，這小機靈鬼，不知從哪學的稱呼。

可看到沉殷眼底的認真，又瞧見小七緊張得攥緊拳頭的模樣，忽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笑什么？”沉殷挑眉。

暮雪傾指著他的頭發，笑意盈盈：“你跟他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沉殷垂眸看了眼小七，小家伙正仰著脖子，眼睛亮得像兩顆星星。他淡淡道：“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我能學嗎？我能學嗎？”小七拽著沉殷的衣袖，蹦得老高。

“等你再長高點。”暮雪傾揉了揉他的腦袋，掌心觸到柔軟的發絲，心里忽然暖暖的。

后來暮雪傾私下里揪著小七問，小家伙梗著脖子：“府里的婆子都偷偷說，那個長得好看的叔叔肯定是你夫君，那就是我阿爹呀！”

暮雪傾看著身邊人挺拔的身影，他那頭黑發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不知怎的，竟沒再反駁。

夜風拂過，帶著街邊桂花的甜香，她忽然覺得，這樣似乎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