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傾跟進屋，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瞥見那抹熟悉的銀發，忽然想起自己還養著條小魚，試探著問：“你是——暮清的爹？”

年輕男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傳聞鮫人報復心極強，該不會是來尋仇的吧？見他不說話，又連忙解釋：“我不是故意帶走你兒子的，他就在后面的……”

“我是暮清。”那人終于忍不住開口。

“暮清？”暮雪傾愣住，“你怎么忽然長大了？”

暮清在椅子上坐下，修長的手指拿起桌上的茶杯。暮雪傾注意到，他指間的透明薄蹼已經消失了。

“我本就是如今這個形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悠悠道，“之前只是因為受了傷。”

暮雪傾點點頭，目光不自覺落在他腿上，忍不住問：“那你怎么有腿了？”

“很稀奇么？”他抿了口涼茶，不答反問。

暮雪傾沒再說話。當然稀奇，他不僅長大了，并且從一條魚變成了人誒。

“我想有，便有了。”他補充了句，語氣淡淡，仿佛化出雙腿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鮫人化腿行走世間的傳聞，暮雪傾倒也聽過，只是親眼見到，仍覺得不可思議。

“你今日為何要出來？還被人看到了，”暮雪傾在桌對面坐下，“不怕他們當你是海妖么？”

“你覺得我像？”暮清抬眸，月光從木窗溜進來，落在他銀色長發上，像鋪了層碎霜。

他兩鬢的長發攏至腦后，用一塊淺色玉飾固定著，腰間墜著長至衣擺的玉墜，白色衣襟和袖口繡著細密的銀色水紋，外袍下擺隱約可見魚蝦貝殼的圖案。

暮雪傾看著他，腦海中似乎有個模糊的身影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她晃了晃頭，彎眼笑道：“確實不像。”

“你未回來時，有人來找過你。”暮清淡淡道。

“誰？”暮雪傾下意識問，隨即又想，他怎會認識村里的人。

暮清拿出一件護心甲遞給她，衣角繡著個清秀的“雪”字。

是李裙的字跡。暮雪傾心頭一暖，真是沒白疼這個徒弟。

“你明日要去狩獵？”暮清問。

“對啊，”暮雪傾收好護心甲，打趣道，“你也想去？”

“不想。”他別過臉。

“不想便罷。”暮雪傾沒再追問。

夜深時，暮雪傾才后知后覺發現一個問題：先前暮清是魚，睡在隔壁屋的大木桶里；可現在他是人，還是個高大的成年男子模樣，總不能再讓他蜷在桶里。

更重要的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妥不妥。

“暮清啊，”她斟酌著開口，“要不你今晚回海里睡？”

暮清沒說話。

暮雪傾玩笑似的要去開門：“難道，你想在我這兒睡？”

“嗯。”

暮雪傾：“……哈？”

暮雪傾：“男女授受不親，咱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太妥當。”

暮清：“我非人族，不在意這些。”

你不在意，我在意啊。暮雪傾在心里嘀咕。

罷了，看在這條魚長得如此俊俏的份上，她也可以讓他在屋里住一晚。

“那你打個地鋪如何？”

暮清看了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暮雪傾語塞。也是，這位少爺先前連筷子都嫌麻煩，怎會愿意睡地上。

她嘆口氣，抱起被褥往外走。

“你做甚？”暮清蹙了一下眉。

“去隔壁打地鋪啊。”暮雪傾有些不解看著他，“你不想回海里，也不愿打地鋪，我屋里只有一張床，你睡床，我去隔壁打地鋪。”

暮清忽然起身，大步走到她跟前，伸手奪過被褥：“用不著如此麻煩，我睡便是。”

他說著，利落地將被褥鋪在地上，和衣躺了下去。

“你睡也行，”暮雪傾納悶，“可為何不去隔壁屋睡？”

“地濕。”他吐出兩個字，便闔上眼不再說話。

……

翌日清晨，暮雪傾輕手輕腳出門時，暮清已經醒了。

他聽著腳步聲漸遠，起身推開窗，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山道盡頭，抬手間，指間縈繞起細碎的白色光點。

黑羽森林里，暮雪傾正和李海生等人搜尋獵物，收獲頗豐。

忽然，一聲猛獸的怒吼響徹山林，驚得林間飛鳥四散。

暮雪傾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指尖還未完全落下，王小齊已經扶著樹干結結巴巴地問：“阿…阿雪姐，是有大家伙？”

“廢話！”他身后的王滿倉一巴掌拍在他后腦勺上，聲音壓得低低的，眼里卻藏不住緊張。

李海生看向身邊面色沉靜的暮雪傾，喉結動了動，低聲嘆了口氣。每次遇上事，她總能比他們這些漢子更穩得住。

“先上樹。”暮雪傾指了指頭頂粗壯的樹杈。

桃花村的年輕人打小在海邊爬礁石，上樹本是家常便飯，此刻更是動作麻利，轉眼就都攀了上去。

她抓著樹枝往下望，不多時，樹叢里閃過一道雪白的影子，左沖右突，身后緊跟著一頭體型壯碩的黑猩猩，毛發油亮，眼神兇狠。

“一只猩猩追著條狗跑？”王滿倉看得瞪大了眼，差點從樹上掉下去。

暮雪傾盯著那黑猩猩，眉峰驟然擰緊。這東西不該出現在這片山林里。

她瞥了眼附近樹上的幾個小伙子，暗自思忖：先靜觀其變。

誰知那白影突然停步，仰頭沖樹上直叫喚，聲音清越，竟不像犬吠。

黑猩猩像是開了靈智，猛地抬頭望過來，一雙銅鈴大的眼睛在樹叢間亮得嚇人。

“是狼！”王小齊低呼一聲，手一抖，抓著的樹枝晃了晃。

黑猩猩顯然盯上了他，猛地撲到樹下，巨掌抓住樹干狠狠搖晃。

“小齊！”

驚呼聲里，王小齊沒抓穩，直直摔了下去。

暮雪傾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身旁的粗藤蔓，借著蕩勁俯沖下去，半空中撈住王小齊的后領，正想把他甩向對面的樹杈——

“咔嚓！”

藤蔓竟不堪重負，應聲而斷。

暮雪傾：“！！！”

兩人重重摔在地上，她借著翻滾卸去力道，穩住了身形。

暮雪傾盯著那黑猩猩壯碩的身軀，眉頭越擰越緊。

這山林她熟得很，尋常野獸雖有，卻絕不該有這般通人性的黑猩猩。尤其是它眼底那抹不屬于野獸的兇戾，倒像是被什么東西催逼過的戾氣。

這片地界自古是人族村落的獵場，與妖獸盤踞的深山隔著天然屏障，怎會突然闖來這等異類？

正想著，黑猩猩已紅著眼撲了過來。

“阿雪小心！”李海生剛從樹上躍下，見狀臉色驟變，抄起地上的石塊就想沖過來。

暮雪傾卻神色未變，指尖已觸到袖中藏著的袖箭機關——

“砰！”

一聲悶響，黑猩猩像是撞上了無形的屏障，竟被彈飛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樹干上。碗口粗的樹應聲而斷，枝葉簌簌落下。

暮雪傾一愣，她還沒出手。

那瞬間，她嗅到空氣中似乎漂浮著海水的咸味。

黑猩猩在地上打了個滾，沖她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卻沒再撲上來，反而夾著尾巴，竟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了。

“……”暮雪傾緩緩松開握著袖箭的手，暗自松了口氣。

李海生已經跑到她身邊，上下打量著她：“沒事吧？”

“我沒事。”她搖搖頭，身后傳來動靜，王滿倉正扶著還有些發懵的王小齊站起來。

“阿雪姐，你太厲害了！”王滿倉忍不住咋舌，“先前聽海生說你身手好，沒想到這么厲害！”

暮雪傾笑了笑：“僥幸罷了。”

“那可不是僥幸！”王小齊也緩過神來，滿眼崇拜，“你說你在海外仙山待過，是不是學了神仙術法？”

“我根骨差，不是修行的料，”暮雪傾笑意淺淡，“只學過些拳腳功夫。”

王小齊和王滿倉齊齊“哦”了一聲，語氣里滿是遺憾。

李海生沒說話，只是望著斷樹的方向，眉頭微蹙。

“天色不早了，山上不安全，趕緊下山。”他轉回頭，聲音沉了沉。

“嗷嗚——”

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那只小白狼突然叫了起來，聲音里帶著些異樣的急切。

“還叫？”王滿倉上前幾步，作勢要趕，“再不走，我可不客氣了！”

小狼往后縮了縮，卻沒跑，反而猛地一躥，直直沖到暮雪傾跟前，用腦袋輕輕蹭著她的褲腿。

它看著暮雪傾，那眼神倒不像是獸。

“嘿，這小東西！”王滿倉伸手就要去抓。

“等等。”暮雪傾抬手攔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