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的燈光在季臨眼中變得刺眼而扭曲。他站在宴會廳中央的小型舞臺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話筒，耳邊是自己放大的呼吸聲。

臺下，TE戰隊全體成員、俱樂部高層、贊助商代表和媒體記者都仰頭望著他，期待冠軍ADC的發言。

季教授站在舞臺側方，眼神如鷹隼般銳利。季臨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像無形的繩索，勒得他喘不過氣。

“我...“季臨開口，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感謝大家的支持...“

客套話像自動程序一樣從他嘴里流出。他的視線掃過臺下，在第三排找到了柯陽。

即使在人群中，那頭微卷的栗色頭發和明亮的眼睛依然醒目。

柯陽正專注地看著他，嘴角掛著鼓勵的微笑，仿佛天臺上的對話從未發生。

季臨的喉嚨發緊。他移開視線，繼續背誦著父親為他準備的演講稿：“...因此，我決定從今天起，正式退役...“

宴會廳瞬間安靜下來，緊接著爆發出一陣驚呼和竊竊私語。隊長猛地站起來，撞翻了酒杯；教練老李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而柯陽——季臨不敢再看柯陽的表情。

“...接手家族企業的管理工作。“季臨機械地念完最后一句，放下話筒，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抽離了身體，漂浮在天花板上冷眼旁觀這場鬧劇。

第一個沖上臺的是戰隊經理王哥：“季臨！你在開什么玩笑？我們剛奪冠！你的職業生涯正值巔峰！“

季臨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王哥順著他的視線看到季教授，似乎明白了什么，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臺下亂成一團。記者們爭先恐后地舉起相機，閃光燈接連不斷地亮起；隊友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贊助商代表則交頭接耳，顯然在評估這一突發變故的商業影響。

在一片混亂中，季臨看到柯陽緩緩站起身，朝舞臺走來。他的步伐很穩，但臉色蒼白得嚇人，眼睛卻亮得異常，像是燃燒著最后的火焰。

“恭喜?！翱玛栐诩九R面前站定，聲音輕得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季總監。“

這個稱呼像刀子一樣捅進季臨的心臟。他想解釋，想道歉，想告訴柯陽這不是他的本意——但父親就在幾步之外冷冷地注視著他們，母親也正優雅地穿過人群向這邊走來。所有的言語都卡在喉嚨里，變成一聲幾不可聞的：“對不起...“

柯陽的嘴角扯出一個破碎的微笑。他拿起侍者托盤上的一杯香檳，舉向季臨：“敬...我們的冠軍?！?

玻璃杯在柯陽手中突然爆裂。香檳混著鮮血順著他修長的手指滴落，在地毯上洇開一片暗紅色的痕跡?？玛枀s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只是盯著掌心的玻璃碎片發呆。

“你的手！“季臨下意識抓住柯陽的手腕，心跳幾乎停滯——一個職業選手的手，尤其是打野賴以生存的右手，比生命還珍貴。

柯陽輕輕抽回手，鮮血已經染紅了他的袖口：“沒關系。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不是嗎？“

季臨的母親適時地插入兩人之間，優雅地遞上一塊手帕：“多可惜啊，這么漂亮的手。柯先生以后打算做什么？“

柯陽沒有接手帕，任憑鮮血滴落：“還沒想好。也許...離開電競圈吧?！八詈罂戳思九R一眼，轉身離開，背影挺拔得近乎倔強。

季臨想追上去，父親的手卻牢牢按住了他的肩膀：“做得很好。林董事長已經在等我們了?！?

就這樣，季臨像個人偶一樣被父母帶離了慶功宴，甚至沒來得及和隊友們道別。豪華轎車的后座上，他盯著窗外飛速后退的城市燈火，腦海中全是柯陽流血的手和那個破碎的微笑。

季家莊園坐落在城郊的高檔別墅區。當轎車駛入鐵門時，季臨恍惚想起，自己已經三個月沒回過這個“家“了——電競賽季期間，他一直住在戰隊基地。

“明天上午十點，林董事長和千金會來拜訪。“季教授下車前吩咐道，“穿那套深藍色西裝?！?

季臨機械地點頭，麻木地跟著管家走向自己的臥室。推開門，他愣住了——房間被徹底“整理“過。

書架上的電競雜志不見了，墻上的比賽海報被撤下，就連電腦也換成了一臺商務本。

“我的東西呢？“季臨聲音發抖。

管家恭敬地回答：“夫人吩咐將'不合適的物品'清理掉。部分已經銷毀，其余的收在地下室?！?

季臨沖進衣帽間，瘋狂翻找——那個裝著他最珍貴物品的抽屜空空如也?？玛査偷南蘖堪骀I盤、兩人奪冠時的合影、繡著“K&J“的護腕...全都不見了。

“地下室?！凹九R喃喃自語，轉身就要往外沖，卻在門口撞上了母親。

“這么著急去哪？“季夫人冷冷地問。

“我的東西！你們沒有權利——“

“在這個家里，我們有一切權利。“季教授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別忘了是誰供你讀書，誰給你提供優渥的生活。“

季臨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些是我的私人物品?！?

“私人物品？“季夫人冷笑，“那些骯臟的男孩子之間的...紀念品？季臨，你該長大了。林家千金是個好姑娘，家世、學歷、樣貌都無可挑剔。下個月訂婚，年底結婚?！?

“什么？“季臨如遭雷擊，“我根本不認識她！“

“感情可以培養?！凹窘淌诓荒蜔┑負]手，“我和你母親結婚前也只見過三次面?！?

季臨的胸口劇烈起伏，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在血管里奔涌：“我不是你們的提線木偶！我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人生。“

“事業？“季教授嗤之以鼻，“打游戲也算事業？別天真了。季氏集團需要繼承人，林家能提供我們急需的資金和人脈。這是你的責任?！?

“那我的幸福呢？我的...感受呢？“季臨的聲音哽咽了。

季夫人嘆了口氣，語氣稍微軟化：“小臨，你還年輕，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幸福。那個柯陽...只是一時沖動。等你有妻有子，自然會明白我們的苦心?！?

“柯陽比你們任何人都了解我！“季臨失控地喊道，“他知道我熬夜喜歡喝什么咖啡，知道我打游戲時的小習慣，知道我...“他的聲音低下去，“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

季教授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夠了！這種不知廉恥的話再讓我聽到一次，你就永遠別踏出這個家門一步！“

窗外突然響起雷聲，緊接著，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季臨轉向窗戶，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個蒼白、破碎的影子，被框在精致的窗格里。

“回房間冷靜一下?！凹痉蛉俗詈竺畹溃懊魈煲宰詈玫臓顟B見林小姐?！?

房門關上后，季臨癱坐在地上。雨越下越大，敲打窗戶的聲音像某種急切的呼喚。他想起柯陽流血的手，想起天臺上的擁抱，想起那個未完成的看海約定...

一向冷靜的季臨今天如此的狼狽，他想要沖破這十幾年的公式化生活，他想要去找柯陽。

一股前所未有的決心在胸中升起。季臨猛地站起來，從衣柜深處翻出一個舊背包——這是父母唯一沒發現的藏物處，里面裝著他最珍視的東西：第一次比賽的門票，TE戰隊的入隊合同，還有...柯陽送他的第一個禮物，一個印著“Best ADC“的鑰匙扣。

季臨將這些東西小心地塞進背包，輕手輕腳地打開窗戶。雨水立刻打濕了他的臉，冰涼刺骨，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不是你們的提線木偶?！八麑χ帐幨幍姆块g說，然后翻出窗戶，跳進了暴雨中。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的TE戰隊基地，柯陽正在宿舍收拾行李。他的右手纏著繃帶，動作比平時慢了許多。房間里散落著紙箱，床上堆滿了衣服和紀念品。

“真要走??？“隊長靠在門框上，聲音里滿是不舍。

柯陽點點頭，勉強笑了笑：“賽季結束了，是時候...嘗試新事物了?！?

“因為季臨？“

柯陽的手停頓了一下，隨即繼續折疊衣服：“部分原因吧。主要是...需要換個環境?！?

隊長嘆了口氣，遞給他一個信封：“你的轉會合同...王哥說尊重你的決定。國外那幾個offer都不錯?！?

“謝謝?！翱玛柦舆^信封，沒有打開看。他已經決定不接受任何戰隊的邀請——電競是他的夢想，但季臨也是他的動力，沒有季臨，就也沒有了動力。

窗外電閃雷鳴，雨點敲打著玻璃?？玛柾Ｏ率种械膭幼?，望向窗外的暴雨。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季臨的場景——那個冷若冰霜的少年，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堆垃圾。誰能想到，短短一年后，那個眼神會變成他生命中最溫暖的陽光？

柯陽從口袋里掏出那個被退回的護腕，指尖輕輕撫過上面繡著的“To B， from F“。他應該恨季臨的懦弱，恨他的退縮，但奇怪的是，他心中只有無盡的遺憾和擔憂——季臨真的會幸福嗎？在那個金絲籠里，按照別人設計的人生軌跡生活？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柯陽決絕的表情。他突然放下手中的衣物，抓起外套和車鑰匙。

“你去哪？“隊長驚訝地問，“這么大的雨！“

柯陽已經沖到了門口：“有件事...我必須確認一下。“

暴雨中的城市模糊不清。季臨站在路邊攔車，全身已經濕透。出租車一輛接一輛地從他面前駛過，全都亮著“載客“的紅燈。

最終，他放棄等待，開始沿著馬路奔跑。雨水順著發梢流進眼睛，刺痛得幾乎睜不開。但他不能停下，不敢停下——一旦停下，父母的束縛、家族的期望、那個陌生未婚妻的臉，就會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

轉過一個街角，季臨突然停下腳步。前方是TE戰隊的基地大樓，即使在暴雨中，那個標志依然清晰可見。

一年前，他就是在這里第一次見到柯陽，那個穿著破洞牛仔褲、笑得沒心沒肺的少年，改變了他整個生命軌跡。

季臨的胸口疼得厲害。他不知道柯陽是否還在基地，是否愿意見他，甚至...是否已經恨透了他。但此刻，他只有一個念頭：再見柯陽一面，哪怕只是道別。

就在季臨準備沖向基地大門時，一輛熟悉的紅色跑車從停車場飛馳而出，濺起一片水花。即使隔著雨幕，季臨也能認出駕駛座上那個身影——柯陽。

“柯陽！“季臨大喊，但聲音被雷聲吞沒。他拼命揮手，跑向馬路中央，試圖攔下車。

跑車絲毫沒有減速，徑直從他面前駛過。季臨絕望地看著尾燈在雨幕中漸漸模糊，雙腿一軟，跪在了積水的路面上。

結束了。他來得太晚，錯過了一切可能。季臨低下頭，雨水順著臉頰流下，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就在這時，刺耳的剎車聲劃破雨夜。季臨猛地抬頭，看到那輛紅色跑車在遠處急轉彎，調頭朝他駛來。

車停在季臨面前，車門猛地打開?？玛栒驹谟曛?，全身濕透，胸口劇烈起伏，眼睛卻亮得嚇人。

“季臨？“他的聲音顫抖，“真的是你？“

季臨站起來，雙腿發軟：“我...我來找你...“

“你瘋了嗎？“柯陽大步上前，雙手抓住季臨的肩膀，“這么大的雨，你會生病的?！?

“我不在乎。“季臨的聲音輕但堅定，“我不能...我不能和別人結婚。不能...沒有你...我想見到你“

柯陽的瞳孔驟然收縮。雨水順著他的睫毛滴落，像是無聲的眼淚。下一秒，他猛地將季臨拉入懷中，力道大得幾乎讓人疼痛。

“你這個混蛋...“柯陽的聲音哽咽，“我以為...我真的以為...“

季臨緊緊回抱住柯陽，感受著對方的心跳透過濕透的衣物傳來，快而有力。這一刻，所有的言語都顯得多余。

他們在暴雨中相擁，像兩株終于找到彼此的樹苗，根須在地下緊緊糾纏。

“跟我走?！翱玛栕罱K松開懷抱，直視季臨的眼睛，“現在，馬上。離開這座城市，離開他們的控制?！?

季臨沒有猶豫，點了點頭?？玛柪芟蚺苘?，兩人濕透的身影在路燈下拖出長長的影子。

就在他們即將上車時，季臨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閃爍的名字讓兩人同時僵住——“父親“。

季臨的手指懸在接聽鍵上方，微微發抖?？玛栁兆∷氖?，輕聲說：“選擇權在你。無論你做什么決定，我都...“

“我知道。“季臨深吸一口氣，按下關機鍵，將手機扔進了路邊的排水溝。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輕松。

柯陽的嘴角慢慢上揚，露出那個季臨最熟悉的、陽光般的笑容：“上車吧，冰山先生。我們去看海?！?

紅色跑車在暴雨中駛向高速公路，將城市的燈火、家族的期望、以及所有的束縛都拋在身后。季臨看著柯陽專注開車的側臉，心中一片寧靜。

無論前方等待他們的是什么，至少此刻，他們選擇了彼此，選擇了自由。

雨漸漸小了。東方天際，第一縷晨光正努力穿透云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