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宴見白芷遲遲站在原地,又轉身回來耐心的說道:“我沒有不管你的死活,當時進入書房后,我的確一眼就看到了記號,但我怕是陷阱,所以才在書房逗留了一會?!?
白芷怔住,很快意識到時晏這是在對自己解釋,她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嗯呢,那萬一,我真的死在這里怎么辦?”
時晏也沉默了,片刻,他鄭重地道:“若你真的因為我的決策而死,那我便一命還一命?!?
白芷聞言,先是一愣,片刻后嬌聲一笑:“我逗你呢,跟你一起降妖除魔是我自己的決定,若真有一日我不敵對手而亡,不需要你拿命來陪,只是無論如何,你切不可欺騙我。”
“一定不會?!?
他的聲音很輕,又好似很重很重。
白芷心中郁悶的情緒一掃而光。
謝塵見二人落在后面,連聲催促他們。
“這就來了。”
白芷應聲回答,回到地面,時宴問南絮任何問題,南絮都一言不發。
時晏隨手從桌案上抽出一張宣紙,上面寫著一句詩:“無限山河淚,誰言天地寬。”
筆力千鈞,矯若驚龍,能看出寫字的人受過專業的書法指導。
“你的主人,是個已死之人?!?
南絮驚愕于時晏大膽自信的發言,隨即臉色陰沉的盯著時晏,恨不得瞪出一個窟窿來,而她的沉默已經讓時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本來我是不確定的,但剛才看到你的表情,就確定了我的想法?!?
“時宴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白芷偷偷和謝塵咬耳朵。
謝塵小聲解釋:“時晏懷疑辰虛是鬼修,就是人在活著的時候,有大功德,死后可以在地府接著修行,成為鬼仙?!?
白芷恍然大悟:“怪不得樂姨搜集不到他的資料?!?
可是,一個鬼修為何留戀人間,還做起了國師?
“叮鈴”窗外風鈴輕晃,尾音在空中蕩開,讓人想起密集的雨滴聲,南絮循聲望去,眼前又重現二十年前那場繾綣連綿的春雨,一夜過后,藤蔓順著墻爬上窗戶,新抽的纖細嫩芽像情人的發絲落在桌案。
一只被淋濕翅膀的畫眉鳥,飛進屋中避雨。
和院子里的平靜相反,街道上。大周鐵騎踏破汴京城城門,終結了這個王朝三百年的輝煌,家家戶戶自危,倉皇逃竄中,還不忘唾罵太子蘇宸。
“若不是他交友不慎,引狼入室,大倉國何苦如此?”
“果然是災星轉世,真是倒霉的嘞!”
“唉,快跑吧,能活一日便是一日?!?
彼時,辰虛還是太子蘇宸,他被囚禁在院子里,著一襲白衣,坐在窗前,靜靜地看著這個誤入自己地盤的畫眉鳥,拿出食物喂她。
鳥兒啄了一口,瞪大眼滴溜溜的看著辰虛,像是發現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緊接著,一陣青煙在辰虛眼前飄過,屋子里多了一位青衣少女。
風裹挾著雨從窗戶飄進來,還帶來幾片花瓣,“嘩啦啦”一聲,桌上的練字紙被揚起,散落滿地,花瓣打著旋兒,慢悠悠的落在紙上,明明是很詭異的場景,卻意外有些溫馨。
“你看起來那么健康,為何好像快要死了。”少女大膽的坐在柜子上,晃悠著雙腿。
辰虛一點也不害怕這個畫眉鳥變成的少女,他很平靜的回答:“并非只有身體的消逝才是死亡,哀莫大于心死,人死亦次之。”
少女喃喃自語:“這是活死人的意思嘛?”
辰虛自嘲一笑:“差的不多?!?
少女擰眉道:“我也見過一種活死人,就是這世間有德行的人,在死后可去往酆都修行,人間俗稱鬼修。但他們、和你好像還是有些不同的?!?
用人世間的話語,對一個妖怪解釋什么是心死,是很困難的,他不著痕跡的轉移了話題。
“你不怕我嘛?”
少女眉眼彎彎,歡快道:“人的靈魂困于肉體,被迫感受人世間的愛恨嗔癡,經歷不同,靈魂散發的味道也不盡相同,你的靈魂有一股桔梗花的味道,我很喜歡?!?
二人又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其實大部分是南絮在說,辰虛在聽。
后來,南絮隔三岔五便來找辰虛說話,她想,自己大概是喜歡上了這個憂郁的美男子,可人妖殊途,就在她準備把這份心意埋藏心底,就這樣陪伴辰虛到老時,辰虛卻去世了。
他的死狀極其凄慘,身中數劍,面容被毀,南絮再次來到院子中時,只看到一場熊熊燃燒的大火,她甚至來不及把辰虛的肉身救出來。
南絮說不清到底什么是愛,可她總會在夜深人靜時想起辰虛的面容,或笑,或憂郁,或落寞。
或許,這世間的每一種生靈,活在世上,都需要一點精神支柱。
從那時起,南絮的精神支柱便成了辰虛,她孤身一人,在人間輾轉十幾年,想要找到辰虛的轉世。
她跨過奔騰不息的濤濤河流,踩在綠意盎然的麥田,攀登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高山,見到大漠長河中的落日,四季輪轉在她眼中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就在她將要放棄時,國師辰虛聲名大噪。
南絮遠遠看去,很確定那就是她要找的人,可此時的她卻失去了相認的勇氣。
鬼修是會忘記前世記憶的,但辰虛似乎并沒有忘記,還在皇宮做起了國師。
南絮不敢問辰虛發生了什么,也不敢問他,是否還記得一只畫眉鳥。她只是重復了和之前一樣的行為,在一個雨夜,裝作避雨的小鳥,闖入院子中。
南絮朝時晏跪下,急促道:“主人是有苦衷的,還請你們高抬貴手,他雖然想復仇,但目前為止,他并沒有做過什么壞事?!?
謝塵卻探頭道:“九嶷山和他有什么仇啊?”
南絮哽住,她突然發現,這三人來此,不是為了辰虛修煉邪法的事情,也不是因為辰虛私自逃出酆都,霍亂朝堂,她唯恐自己說錯話,不敢再吭一聲。
時晏突然出聲道:“閣下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
話音落下,房門“嘩”的一下,從外面打開,一道光刃朝南絮飛去,她輕輕勾唇,抬起手腕,繩索瞬間斷成幾截。
南絮輕移腳步,眨眼間已奔至男人身旁。
那人身高七尺,著紫色長衫,帶了張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只露出一雙被風雪洗禮過的眸子,他的面具反射著寒光,似乎能嗅到寒鐵的味道,看起來陰森極了,和南絮故事中的病秧子哪里有半點相似。
白芷和謝塵身形一閃,已至門外,斷掉二人逃跑的去路,南絮身子繃得緊緊的,警惕的望著白芷,幾人就這樣靜靜僵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