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塵埃里的火星
- 開局遭雷劈:音樂不需要被定義
- 囂張的南宮逸
- 2725字
- 2025-08-27 09:00:00
那道目光,像一根細若游絲卻又帶著奇異重量的線輕輕地搭在了阿汐的后背上。她握著門把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她沒有立刻回頭。她怕自己任何一個突兀的動作,都會驚擾到那只剛剛從深淵的硬殼中,試探著伸出觸角的脆弱蝸牛。那不是審視,也不是祈求,那是一種更原始、更純粹的東西——是長久的死寂之后,對“活”的動作,產(chǎn)生的第一絲本能的好奇。
這個認知,讓阿汐的心,涌起一陣比找到幸存者時更加洶涌的酸楚與滾燙。拯救一具瀕死的軀體,靠的是食物和水;而喚醒一個封閉的靈魂,需要的卻可能只是一件他愿意投去目光的小事。
她緩緩地,用一種刻意放慢的不帶任何威脅的動作,轉(zhuǎn)過身。
角落里,那個名叫狗剩子的男孩,依舊蜷縮著,像一團被世界遺忘的潮濕的影子。但他那雙空洞的眼睛,此刻卻牢牢地,釘在她手中的空水桶和小工兵鏟上。那眼神里,那絲微弱的名為“好奇”的光,在與阿汐的目光接觸后,并未如預想中那般迅速熄滅,反而像一顆被小心翼翼呵護著的火星頑強地持續(xù)地,燃燒著。
阿汐的心,被那簇小小的火星,燙了一下。
她沒有說話,只是對著男孩,極其緩慢地,露出了一個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么疲憊卻又無比溫柔的笑容。然后她轉(zhuǎn)過身,走向通往三樓天臺的閣樓樓梯。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之上。她在等。
身后,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布料摩擦聲。
阿汐的腳步,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但她沒有回頭。她只是繼續(xù)向上走,心跳卻如同擂鼓。
他跟上來了。
那個沉默的如同幽靈般的瘦小身影,在她身后,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充滿了安全感的距離,像一個無聲的追隨者,一同踏上了這段通往屋頂?shù)摹皩殹敝谩?
通往天臺的閣樓樓梯狹窄而陡峭,積滿了厚厚的灰塵。阿汐推開那扇因潮氣而變得滯澀的木門,一股夾雜著雨后泥土腥氣的冰冷空氣,便迎面撲來。刺眼的灰白色天光,讓她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天臺之上,一片狼藉。破碎的瓦片,被風刮來的斷裂樹枝,還有一層因暴雨沖刷而積攢在角落里的細密的沙石。站在這里,整個被洪水淹沒的村莊盡收眼底。那片廣袤的令人心悸的灰敗與死寂,再次如同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攫住了阿汐的心臟。
但她沒有讓自己沉浸在這種巨大的悲傷里。她想起了林星的話——“我們的戰(zhàn)場,不只在海上。有時候,它就在我們腳下。”
是的這是她的戰(zhàn)場。
她蹲下身,用那把小小的工兵鏟,開始一鏟一鏟地,將角落里那些被雨水沖刷得還算干凈的沙石,收集到空水桶里。金屬的鏟頭與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發(fā)出“沙啦……沙啦……”的聲響。在這片巨大的死寂之中,這聲音顯得如此突兀,卻又充滿了某種創(chuàng)造性的踏實的節(jié)奏感。
她沒有回頭,但她能感覺到,那道目光,一直都在。就在那扇敞開的閣樓木門后,那個小小的身影,正像一只警惕的幼獸,從他自以為安全的黑暗中,窺視著天光下的她,和她手中正在進行的這場奇特的“游戲”。
很快,水桶里就裝了小半桶粗細不一的沙石。阿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她轉(zhuǎn)過身,看向閣樓門口。
男孩依舊站在那里,沉默如謎。
阿汐猶豫了一下,從腳邊撿起一塊被雨水沖刷得異常光滑、邊緣圓潤的青灰色瓦片。那瓦片在破碎的屋頂上,是唯一一件還算得上“完整”和“美麗”的東西。她拿著那塊瓦片,走到男孩面前,緩緩地蹲下身,將它遞了過去。
她依舊沒有說話。這只是一種無聲的給予,一個來自“生”的世界的帶著微弱溫度的禮物。
男孩看著那塊瓦片,又看了看阿汐那雙沾滿灰塵卻無比真誠的眼睛。他猶豫了許久,終于伸出那只瘦得只剩下骨頭的小手,極其緩慢地,接過了那塊瓦片。冰涼圓潤的觸感,似乎讓他那麻木的指尖,有了一絲微弱的實感。他低下頭,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那光滑的表面。
阿汐的心,稍稍松了口氣。
她提著那桶沙石,走下樓梯。這一次她的目標是一樓那個早已廢棄、積滿灰塵的壁爐。
一樓客廳里,洪水已經(jīng)退到了腳踝以下,留下一地狼藉和厚厚的淤泥。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霉變和污泥混合的難聞氣味。那個曾帶給這個家無數(shù)溫暖的壁爐,此刻黑洞洞的像一個沉默的傷口。
阿汐將水桶放在一旁,跪倒在壁爐前伸出手探了進去。里面一片冰冷潮濕,沾滿了厚厚的煙灰。她顧不上臟,用手一點一點地,將那些被水浸泡過的灰燼刨開尋找著底下那些沒有被完全燒透的木炭。
很快,她的雙手和半截手臂,就變得漆黑一片。那樣子,狼狽得像一個剛從煤窯里爬出來的礦工。
她能感覺到,那個男孩,不知何時又跟了下來。他就站在客廳的入口處,那個光與影的交界線上沉默地看著她在這片污穢中翻找。他手里,還緊緊地攥著那塊青灰色的瓦片。
終于,阿汐的手指,觸碰到了一塊堅硬而完整的物體。她心中一喜,用力地將它從灰燼堆里刨了出來。
那是一大塊沒有被完全燒透的果木木炭,形狀不規(guī)則,通體漆黑,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致密的質(zhì)感。這就是他們凈水器的心臟。
阿汐舉起那塊黑色的木炭,像是舉起了一塊來之不易的寶藏。她轉(zhuǎn)過身,想對那個沉默的追隨者,展示自己的戰(zhàn)利品。
她想對他說點什么,想告訴他這塊黑乎乎的東西有多么重要。她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對一個靈魂封閉的孩子,解釋“過濾”和“凈化”這樣復雜的概念。
最終她只是舉著那塊木炭,用最簡單的幾乎是自言自語的語氣,輕聲說道:“這個……能讓臟水……變干凈。”
男孩的目光,從那塊黑色的木炭,移到她那雙漆黑如墨的手上,又緩緩地,移回到她那張沾滿了煙灰和汗水,卻依舊帶著溫柔笑意的臉上。
他就那么靜靜地看著,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阿汐以為他會永遠這么沉默下去的時候,他那干裂的幾乎沒有任何血色的嘴唇,極其艱難地,翕動了一下。
一個極其微弱的沙啞的仿佛是從生了銹的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的音節(jié),飄散在空氣中。
“……黑。”
這個字,如此之輕,卻又如此之重。它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在阿汐的耳邊轟然炸響!
她怔怔地看著他,看著那雙依舊空洞、卻因為發(fā)出了一個音節(jié)而泛起一絲微瀾的眼睛,巨大的狂喜與酸楚,如同最洶涌的潮水,瞬間將她徹底淹沒!
他說話了!
在這場浩劫之后,在她將他從那片死亡的屋頂上帶回來之后他終于對這個破碎的世界,做出了第一個也是最微弱的回應!
那不是哭喊,不是求救,甚至不是一個完整的詞語。那只是一個最簡單的最直觀的對顏色的描述。
可就是這個“黑”字,像一把鑰匙,終于撬開了那扇封閉了數(shù)日的堅冰之門的一絲縫隙。
阿汐再也無法抑制,任由滾燙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煙灰,沖刷出兩道狼狽卻又充滿了無邊喜悅的痕跡。她看著手中的黑色木炭,又看了看眼前這個黑衣黑褲、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男孩,忽然明白了什么。
凈化,或許從來都不是將黑色變成白色。
而是承認黑色的存在,理解黑色的沉重然后從這片最深沉的黑暗里,重新尋回那辨認光的能力。
她知道,她手中的這塊木炭,將要凈化的不僅僅是那渾濁的洪水。
更是眼前這個孩子,那片早已被黑暗淹沒的荒蕪的心田。
而那一聲沙啞的“黑”,便是這片荒原之上,燃起的第一點微弱卻又無比頑強的塵埃里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