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區的第一樣樣本，不是物品，而是一份協議。

2030年 3月 3日，立春。我和 Y把恒溫倉庫正式更名為「∞檔案室」，并在公證處立了一份荒唐的遺囑：

——誰先離開這個世界，剩下的那個人就把兩人的全部記憶合并，繼續向“時間盡頭”投遞。

投遞方式是：每年 3月 3日，寄出一件“共同生活的新增樣本”，直到地球停止轉動，或者我們被遺忘。

公證員揉著太陽穴問：“時間盡頭是哪一年？”

Y答：“可能是 40億年后太陽膨脹成紅巨星，也可能是下一分鐘。總之，協議寫到宇宙熱寂為止。”

我笑著補充：“如果宇宙重啟，協議自動續費。”

公證章“啪”地落下，鋼印壓穿紙背，像一枚小小的黑洞，把我們和時間釘在了一起。

【樣本編號∞-0001：會發芽的火車票】

第一份投遞物，我們選了 2031年 3月 3日的 G2027次高鐵票，杭州東—黃山北。

票面空白處，我用 0.38mm的針管筆寫了一行：“此票若遺失，請在黃山西海大峽谷谷底尋找。”

Y把兩顆皺葉木蘭的種子嵌進票根夾層，再用蠟封口。

列車員檢票時，蠟封裂開，種子滾進座椅縫隙，被一位去寫生的大學生撿到。

一年后，大學生寄來照片：西海大峽谷的棧道旁，兩棵不足膝蓋高的小樹并肩而立，葉背泛著淡紫色的絨毛。

照片背面寫著：“它們長得好像一對情侶在接吻。”

我把照片放進∞-0001號抽屜，抽屜里同時躺著那張被退回的票根——列車長用紅章蓋了“作廢”二字，像給時間判了緩刑。

【樣本編號∞-0057：被月亮漂白的毛巾】

2037年，我們 41歲。

Y得了輕度雪盲癥，醫生囑咐避光。于是我們在天臺搭了間暗房，用遮光布把月亮也擋在外面。

夏末的一個深夜，我醒來，看見他赤腳踩在天臺積水中，手里攥著我們日常擦頭發的米色毛巾。

“我要讓它被月亮漂白。”他說。

他把毛巾浸在雨水里，攤在天臺邊緣的晾衣繩，月光像一塊冷銀，慢慢析出纖維里的黃。

三天后，毛巾變成近乎透明的白，像一張被水洗過的舊照片。

我用絲線把 Y的名字和我的名字首尾相連，繡在毛巾角落，針腳細得像塵埃。

∞-0057號檔案袋上，我寫下注腳：

“月亮漂白的不是顏色，是時間本身。”

【樣本編號∞-0120：一枚未爆炸的血壓計】

2044年，Y的高血壓像一條暗河，在深夜突然漲潮。

那天我替他綁上臂帶，按下測量鍵。電子屏跳出 182/110，然后黑屏——它死機了。

Y把血壓計塞進我手里：“留著，當樣本。”

我拆開后蓋，發現電池槽里躺著一張折成方塊的便簽，是他 10年前寫的：

“如果我比你先走，請把最后一次心跳留給我，當返航坐標。”

我把那張便簽連同血壓計一起封存。∞-0120號抽屜的濕度被調到 45%，防止紙條發霉。

有時候半夜驚醒，我會打開抽屜，把耳朵貼在血壓計袖帶上，仿佛還能聽見 44歲的他，心跳像遠處列車碾過鐵軌。